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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世杰去木村诊所作常规检查时,美惠子告诉他,她已经定了十二月一日回日本的船票,全家人一起回去。
“大概不会再回上海了,因为我丈夫的工作有了变化。”她说,“我们也给你定好了船票,坐同一条船。”
“你总该先问问我。”黎世杰说。
“都是说好的事。”美惠子说,“木村医生也会一起回去,他对你的状况很了解,你的手术需要他。”
“那他的诊所怎么办?”
“木村先生很乐意帮这个忙,诊所的事他会安排。”
“那——她怎么办?”黎世杰问,美惠子当然知道“她”是谁。
“我们可以留下足够的钱,可以——”
“可她需要有人照顾,有人陪伴,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黎世杰打断她。
美惠子沉默了,她明白黎世杰的意思。
“可你的身体也很重要,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能很好地照料她,你的健康对她同样很重要。”美惠子说。
黎世杰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他糟糕的身体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事实上他现在照顾周枫已经很吃力。
“离出发还有二十天,你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她,我想你能找到合适的办法。我希望定下来的事情不要变,这一段时间可以请木村大夫抽时间去看看她。”美惠子接着说。
黎世杰没有拒绝这个安排,无论他是不是决定去日本。
“如果我去的话,我大概需要在日本待多长时间?“黎世杰问。
“很难说,这要看手术情况,木村大夫说顺利的话你做完手术恢复两个月可以回来。”
这时他们感觉好像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声音好像很远,很不清晰,还带着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的震感。但他们都听到而且感受到了,黎世杰和美惠子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的目光都带着疑惑。
诊所外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警哨声,是宪兵发出的,紧接着拉响警笛的汽车也呼啸而去。
木村医生走了进来,他显得有些紧张。
“出什么事了?”美惠子问。
“西边有爆炸声。”木村医生说,“离这里不远。”
“是我家哪儿——”
木村医生点点头,他说:“是在那个方向。”
“我得回去看看。”美惠子说,黎世杰看得出她很焦急,也很担心。
“我陪你去。”黎世杰说。
当他们接近美惠子家时,闻见了强烈的硝烟味,黑色的浓烟还没有散尽,大量的宪兵已经把整个区域包围。
“怎么回事?”美惠子问一个宪兵少尉。
“炸弹袭击,是川崎大佐家——”
“天哪。”美惠子扒开人群,冲了过去,黎世杰紧跟在她身后,那个少尉犹豫了一下,没有管他。
炸弹是在大门口爆炸的,一辆汽车被掀翻在一边,地上到处是已经凝结起来的黑色的血浆和被震碎的玻璃,四处散落着被炸碎的人体组织。现场弥漫着的浓烈的血腥味使黎世杰感到一阵恶心,他强忍住涌上来的胃酸。
一个穿便衣的人拦住了跌跌撞撞的美惠子。
“放开我,我是他妻子。”美惠子喊着。
“夫人,请您冷静,川崎大佐没有事。”那个人用日语说。
美惠子瘫倒在地上,黎世杰把她扶起来。
川崎正男没有死,他只是负了伤,两枚弹片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右臂,同时他被巨大的气浪推到了墙上,造成两根肋骨断裂和一些表面伤,但他没有大碍。他躺在沙发上,正在接受紧急治疗。
他安慰着美惠子,同时对黎世杰点点头。
“什么人干的?”美惠子抽泣着问。
“不知道,有两个人,已经打死了一个,另一个跑了,正在追。”川崎镇定地说,“工藤少尉被炸死了,他是为保护我而死的。”停了一会,他接着说:“他才二十二岁。”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惋惜、痛苦的神情,但并没有特别的愤怒。
“为什么!”美惠子发出哀鸣。
川崎用严峻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黎世杰。
“不用为我担心,世杰,我很好。”
黎世杰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该对眼前的这一幕持什么态度。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仅仅是作为一种纯粹的私人感情,他为川崎正男的辛免于难而在心里感到过一丝宽慰,这种本能的感情是无法抑制的。但他马上知道他不应当有这种心情,他强烈地否定了自己,但他始终无法彻底地否定,他感到很迷茫。
“太郎他怎么样?”美惠子擦了擦眼泪,问。
“他没事,你姐姐也没事,你放心。”
事后黎世杰才知道,川崎在刚下车的时候遭到埋伏在路口的人扔出的两颗英制炸弹的袭击,工藤少尉第一时间把他推向一边,一颗炸弹在工藤少尉身边爆炸,他当场被炸死,另一颗则意外地没有爆炸。随后警戒的宪兵和他们展开激战,一名宪兵和一名袭击者被打死,另一名袭击者借着傍晚的暮色跑掉。
黎世杰怀着复杂的心情告别了川崎夫妇,无论如何,他不适宜继续待在这儿。他走过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穿过人群,拐到马路上。他站住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在三天前,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同一地方,他遇到了一个人——吴仁甫。
他原先并没有在意,因为特工总部的人出现在这里并不算特别奇怪。但当他把今天的事情和前天的事情结合起来时,他的感觉是非常奇特的,那也是一个傍晚,同样是暮色很浓,在同样的地点。
这不是巧合,他默默地在心里想着,绝不是,他不相信这种巧合。他来过川崎家那么多次,从来没见到特工总部的人,唯一遇见的人就是他,这个事实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他开始回想和吴仁甫这个人有关的一切,看来他是忽略了他。但他也觉得他的经历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在特工总部和他有类似经历的人很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在这里待的时间比任何人都短,短到几乎不会有人有时间去了解他,这也许正是问题的关键。
川崎遇刺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特工总部,人们为此显得有些紧张,也很快忙碌起来,但并不觉得惊奇。这样的事情既不是第一次发生,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大部分已经为人们遗忘。这是战争的一部分,对于他们来说,甚至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黎世杰看着吴仁甫从他对面走来,他看起来很自然,谦和地和人打着招呼,当他走到黎世杰面前时,他取下帽子,恭敬地说:“黎先生早。”
黎世杰能看见他的头部有轻微的擦破皮的痕迹,虽然被小心地处理过,但黎世杰仍然能看出来,黎世杰不能肯定是不是昨天留下的痕迹。
黎世杰微笑着伸出手,,他这个举动使吴仁甫有些意外,他脱下手套,和黎世杰握了握手。
“今天你们又要忙一天了。”黎世杰说。
吴仁甫笑了笑,戴上手套,但黎世杰已经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他看见吴仁甫的右手有一小块被火药灼伤的痕迹,用过枪之后往往会留下这种痕迹。这当然并不绝对,但在一场激烈的枪战中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可能会不那么小心,留下此类痕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就在这一刻黎世杰确定吴仁甫参与了昨天的爆炸,他就是跑掉的那个人。
吴仁甫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瞬间感觉很不安,但他迅速恢复了平静。
黎世杰没有对他说更多的话,他也感受到了吴仁甫的不安。他知道他就是那个跑掉的人,但这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也许还会做同样的事,他不能去阻止,也无法告诉川崎正男,他只能袖手旁观,等待事情的发生。现在距十二月一号已经不远了,如果川崎正男足够小心的话,也许他能顺利地登上去日本的船。
他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正确,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