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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秋玄灵和叶明月就过来了。
二人皆是夫人,平起平坐,王府给她们的月银和吃穿用度是一样的。不过叶明月家财万贯,自置的衣饰钗环皆是昂贵之物,而秋玄灵虽是官宦人家,不过父亲官并不大,一直跟在赵太宰身后讨些小差使而已,所以比不得叶明月衣着那样光鲜艳美。好在她平常笑眯眯的,好像甚少有烦心事,常常能听她一人哼着小曲,快活地在人前跑来跑去。
二人是步行来的,叶明月抱着琵琶,慢吞吞地走,裙角随着这莲步轻飘轻摆。
秋玄灵手里却抓着一朵怒放的大红色芍药,一见着这边的人,杏眼一亮,拎着裙摆快步跑过来,先给御璃骁和晨瑶问安行礼,然后跑到夙兰祺面前,歪着头,笑着问他,“祺王,听说你把那只白孔雀送给渔嫣姐姐了!还有没有,也送我一只吧。”
“哦,这个只有一只,不过渔嫣姑娘不喜欢。”祺王笑着说。
“那渔嫣姐姐就给我吧,我可喜欢它了。”秋玄灵赶紧到渔嫣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就是一顿轻晃。
“好啊,你让人抬去。”渔嫣含笑点头。
“太好了!姐姐真好!”秋玄灵乐了,挨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叶明月这时候才慢吞吞地走过来,给几人行了礼,然后走到御璃骁身边站着,手在他的衣上轻轻地掸了下,把肩上的白发捋到身后,动作很是自然。
傅总管已带着奴才们在桌上摆了满满的美食美酒,晨瑶转了一下轮椅的方向,亲手执壶,满斟了两杯烈酒。
“祺王,坐吧。”御璃骁一抬手,看着祺王说。
夙兰祺轻撩长袍,在他对面落座,扫了一眼桌上菜肴,指着其中两道点头赞道:“这淮安菜是最难做的,尤其是这两道,用料讲究,火侯难控,难得如此色香味俱全,不错,不错!”
“本王的厨子都是千金请来,擅做天下名菜。”御璃骁笑笑,向他举了举杯。
“骁王果然懂得好东西。”夙兰祺朗声笑着,双手举起玉杯,和他轻轻一碰,豪爽地一口饮尽。
“明月,你就弹一曲,和玄灵一起,给王爷助兴吧。”晨瑶笑着转过头,看着那二人说。
“是。”二人规矩地行了礼,走到小桌边。
侍婢们摆上了椅子,叶明月坐下了,玉指在弦上轻轻一拔,看了一眼秋玄灵,轻声问:“妹妹唱什么?”
“嗯,就唱清笳调。”秋玄灵笑吟吟的,锦袖一抬,软腰往右塌去,摆了个姿势。
几人看着,只见叶明月的手指快速弹动,秋玄灵的腰一转,背对几人站好了,脸微侧着,朱唇轻启。
“西窗外堂前燕蹁跹,伴双飞绿水小桥边,剪烛难断情丝难却,小楼前盼朝朝圆圆……”
秋玄灵轻舞着,歌声脆美,绕梁不歇。
她有副绝好的嗓子,上回在寺庙时渔嫣就听过。想她父亲只是俗官,她却能被蓉欣贵妃选中,以备已用,说明她歌声一定是惊人的,绝超上回宫中那童怜之音。
只没想到她的舞也不错,奔|放热烈的舞动中,还能唱得如此流畅,这就叫功底了,也不知道练了多少年,唱哑过多少回嗓子,只为在良人面前惊艳,争得宠爱三分。
叶明月的琵琶更勿需说,她微偏着头,媚眼轻眯,完全投入进去。
她是真爱琵琶音的女子,手指一弹起来,整个人光彩四射,把平常那清冷的模样全去掉了,让人不由得看得痴掉。
渔嫣轻抚着发间芍药,在一边冷眼看着,御璃骁正盯着叶明月看,深瞳里微光轻晃。他收叶明月到身边,一定是喜欢她身上某些东西,或者就是这对琵琶的专注,不烦他,不缠他,所以才让他从众美之中选她出来常伴身边,甚至和她分享他未瘫未丑的秘密。
晨瑶的神色很平静,可眼中却有微微的愁光微泛,握着那只镶着翠玉的酒壶,安静地站在御璃骁的身边。
她并无这些歌舞技艺,她和渔嫣一样,会的,都不是寻常女子的东西,她能以一根银针救人,也能以一片寻常草叶送人去黄泉,可惜可渔嫣受宠了,她却没有。
其实大家都是女子,渔嫣不懂何苦互相为难,为何要为了一个男人,相杀成仇!她恨不能御璃骁宠那几个女人去!
满园芍药,争奇斗妍,又有蜜蜂闻香而来,在花间轻绕,有几只飞过来,绕着她发间的芍药花飞舞,她抬起手帕,一只蜜蜂便落在了帕子上,蓦地一摆尾,在她的指尖上用力扎了一下。
渔嫣一声低呼,赶紧挥开了蜜蜂,秀眉轻蹙,吮住了指尖。
傅总管见御璃骁盯着她看,便堆满笑脸,大声说:“这蜜蜂是惯爱香气的,不想还真会识美人,谁身上也不去,专往渔嫣姑娘身上去了,想来渔嫣姑娘的香味最好闻。”
这夸赞一出,御璃骁并未高兴,只冷冷扫他一眼,被刀疤断开的浓眉一锁,,脸上的疤痕立刻狰狞扭起,令人不敢直视。傅总管也不敢再多言,赶紧弯下腰,退到一边。
渔嫣取下了头上的花儿,往地上一丢,似乎这蜜蜂是花儿引来的一样,然后用帕子在手指上用力擦了几下,挪了一个位置,竹影下坐着。
琵琶和歌声正到婉约处,缠缠绵绵,如同情人的目光,绕得人心醉。渔嫣不经意抬头,只见夙兰祺正盯着她看着,不由得厌恶地一拧眉,侧过了身。这也是个狂|浪的登徒子吧?仗着是玄泠国的人,太后的亲侄儿,便胆大妄为到敢在太后宫中对她造次。
突然间,蜜蜂从花丛里都往秋玄灵的身上飞去了,秋玄灵吓了一大跳,挥着袖子,尖叫着往奴婢身后躲。
叶明月的动作要慢些,琵琶砸到脚尖上,痛得一声尖叫,起身时又踩到了裙脚,人摔到地上,蜜蜂蜂拥而至,围着她乱嚷乱叫。
蜜蜂们还不满足于只叮这二人,又疯狂地扑向了御璃骁和夙兰祺坐的方向,二人赶紧挥袖遮挡,渔嫣只用袖子紧护着脸,往桌下躲着。
“哎哟喂,快来人,把这些蜜蜂赶走。”傅总管跳着脚,用袖子乱扑着,惊慌地大喊。
夙兰祺和御璃骁自然能自保,但渔嫣正往桌下钻,想躲起来,二人同时伸手,想护住她。指尖碰到时,御璃骁的瞳色立刻一沉,杀机顿起。
夙兰祺立刻感觉到了他的杀意,赶紧缩回了手,袍袖一挥,打开了又扑来的蜜蜂。
渔嫣这时候已经钻到了桌下,从缝隙里往外偷看,晨瑶也正被蜜蜂追着尖叫,场面乱得不可开交。她唇角轻扬,在心中笑了起来。
只因感觉到抹上去止痛的效果挺好,方才出来的时候,她并没把那东西放下,而是顺手放到了腰带里,刚刚见这蜜蜂不时来叮她一下,便知道这雪蜊膏不是那么好用的,索性把那东西打开了——既然大家都进了王府,不如有福同享,有蜜蜂同享受吧!
乱了会儿,侍卫和奴婢们一涌而上,用火折子点着了火把来熏,用沾了水的衣裳用力乱扑,忙活好一阵子,终于把蜜蜂给驱散了。
叶明月叮得最厉害,当众人七手八脚把被蜇得满臂红包的她扶起来时,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若不是用手捂着脸,这脸也毁了。她凄凄哭着,可怜兮兮地拉下锦袖,不肯让人看她变丑的手臂,不停地说:“怎么只叮我一人?”
“也叮我了。”秋玄灵哭丧着脸,指自己的腮帮子,她跑得快,躲到了侍婢们的身后,所以只叮到了几下。
渔嫣也从桌下爬出来了,拍拍裙上的灰,站到众人之中。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引来这么多的蜜蜂?”御璃骁看着众人怒斥。
大家不敢出声,呼啦啦跪了一地。
晨瑶走上前来,摘下了秋玄灵头上的花儿往地上丢,小声说:“或者是这花太香了,招来这么多狂蜂,赶紧扶几位夫人回去,我来给你们看看。”
“姐姐,那我的脸会毁了吗?”秋玄灵捂着脸,拖着哭腔问她。
“不会,有我呢。”晨瑶轻轻地拍她的手臂,小声安慰她。她倒无事,自小和药打交道,不说百毒不侵,起码这些蛇虫蚊蚁是不敢靠近她的。
叶明月此时哭得更加厉害,用袖子挡着脸,快步往回走。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丑,让她的骄傲大损,难怪哭成这样。
傅总管指挥着众人收拾满地狼籍,御璃骁突然看到地上的一团雪色,指着问:
“这是什么东西?”
傅总管赶紧过去,捡起了那东西,捧到御璃骁的面前,“王爷,好像是香膏,可能是哪位夫人的。”
晨瑶的脸色变了变,正要出声,渔嫣已经快步过去了,接过了这东西,小声说:“这是瑶夫人刚刚给我治摔的圣药,一定是刚刚乱跑的时候弄掉了,幸亏没摔坏,瑶夫人说三年才出一盒子,对我的伤很有效呢。”
御璃骁扭头看向晨瑶,她脸上微红,不自在地转开了头。
“都退下吧。”御璃骁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去。
夙兰祺此时一抱拳,低声说:“既然夫人受伤了,小王就先行告退,和骁王所说之事,还请骁王多多思量。”
“送祺王出去。”御璃骁点点头,吩咐傅总管。
傅总管快步上前,恭敬地引着夙兰祺往外走。
渔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晨瑶为何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对付她呢?蜜蜂蜇她几下,并不能让她损失多少,难道是这药和蜂毒一起,会产生可怕的后果?她抬起手指,仔细看自己被蜇到的地方,指尖红通通的肿起,辣痛难忍。
“自己好好疼吧。”御璃骁冷冷地说了句,按了轮椅上的机关,带着人往园外去了。
渔嫣在原地坐了会儿,还是没想出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她今日把这罪推到晨瑶身上,警告了晨瑶,让她百口莫辩。就算御璃骁要罚,也是各打五十大板,或者只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罚,这事就这样过去。
上回是蜘蛛,这回是蜜蜂,还有寻情鸽,这王府里莫非还藏着高人?这蜜蜂一事难道完全是巧合?那她不是反成了主动向宣战之人!
都怪自己,图一时痛快,冲|动行事!
她又摘了朵芍药花,在手中拈动,往四周张望着,苦思不解之处。
“娘娘。”念安寻来了,紧张地拉着她的手看,“听说园子里闹蜂怪,您没事吧?”
“没事,念恩回来了吗?”她摇摇头,和念安一起出去。
“还没回来,一定是贪玩去了!哼,下回也让奴婢出去办事吧,奴婢比念恩那个贪吃货跑得快,一定早早回来。”念安小声央求她。
“好。”渔嫣应付了一句,只见前面一群人正匆匆往叶明月的小院赶去,想必是伤得太重!若此事毁那双弹琵琶的手,那就太可惜了,是她的错!她微微叹自己,责备自己不应该如此狠毒。
———————————————莫颜汐:《皇上,臣妾要熄灯》——————————————————
念恩回来得很晚,把鸡腿和藕节儿用盘子装好,端到桌上来,小声说:“吴老爹年纪大了,怎么都教不会,索性全写在纸上让他念,是最后那句话,我让他直接把纸给审案子的老爷看。不过,只怕这官司还是会输呢。”
“输又怎么办?天下不平事这么多,娘娘也不能都管吧?”念安瞪了念恩一言,怪她多事。
“若能亲自上堂自然好,可惜我不能去。”渔嫣坐在梳妆镜前,取下发钗,散落长发,对镜微叹,轻声说:“上堂打上一堂官司,辩得对方哑口无言,那感觉,简直美翻了!我真是心痒难耐,又无法止痒,真烦人。”
“娘娘你到底什么嗜好?人家姑娘都爱花儿粉儿,再不济也爱个绣花做鞋,你就爱和人吵架。”念安把桌上的那坛桃花酒打开,笑着看渔嫣。
“嗯,本娘娘就爱和人吵架。”渔嫣懒懒地说了,从梳妆镜前起身,慢步往桌边走。
“娘娘,把手指让我瞧瞧。”念恩拖起她的手指,举了烛,仔细看了会儿,轻声说:“这红红的小包,好像娘娘手臂上回被蜘蛛咬过的呢。”
“是吗?”渔嫣拉下半袖衣衫,让她把烛举近了,仔细看。
“还真是!”念安也凑过来,小声惊呼,“你看看,都像血一样艳红呢。”
那蜘蛛咬过的地方,隔了快一月了,色泽还是那般鲜红,确实奇怪。还有这蜜蜂蜇过的地方,按理说应该肿起来,可是却很快缩成了一个小红点。
不知道那两位夫人是否如此?
“来,吃东西,难得今晚上清静,没人来烦咱们,好好吃,好好喝。”渔嫣把这事放开,坐到了桌边。
“娘娘,您是说王爷烦您啊?”念安坐下来,拈了个鸡腿往嘴里咬。
“嗯,就是说他。”渔嫣笑着点头。
“哎呀,你们两个也不小声点,我听说王府戒备森严,盯得可紧了,说不定就有人蹲在咱们屋顶上偷听咱们说话……”念恩指屋顶上,又手拢在嘴边,声音小小的,一脸神秘模样。
渔嫣端着酒,一饮而尽,笑着说:“说得那么可怕!胆小鬼,又不是乌鸦,蹲屋顶上干什么?再说了,你说的这样,难不成他们晚上还看着咱们睡觉?放\屁,打鼾也被听去了?”
“娘娘您能不能斯文点?”念安皱起了眉,晃着手里的鸡腿说:“什么叫放|屁,那个叫浊气。”
“斯文给你看?”渔嫣拿起酒壶,快步往外走,笑着说:“你们过来,我叫乌鸦下来给你们看。”
“什么?”二人跟出来,好奇地看着她。
渔嫣在院子里转了个圈,白色罗裙如夜里的悄绽的昙花,瞬间散开,又轻盈落下,月光笼在她的身上,方才扯下半衫看手臂上的咬痕,还未完全拉上去,所以露着半边香肩,一双美腿在薄薄的裙下若隐若现。
“嗨,屋顶上的,快下来。”她一仰头,美酒入喉,咂咂嘴,脆声大叫。
念恩和念安忍不住笑起来,渔嫣一沾酒,胆子就会特别大。
三人正闹得欢呢,只见两道黑影从屋顶上矫健地跃下,跪地就拜。
“渔嫣姑娘有何吩咐?”
渔嫣正仰头喝酒,一口辛辣呛在喉中,顿时咳得肺都要跳出来了。
念恩和念安则是吓得尖叫,紧紧地抱在一起。
“你……你们在屋顶上干什么?”渔嫣好容易缓过气来,指着二人怒问。
“回姑娘的话,每晚都会巡视。”二人抬头,看到她衣衫半露的样子,赶紧又低下头。
渔嫣彻底傻眼了,掩着嘴小声说:“我们在屋里子里说的话都听去了?”
“是。”
“你们还会如实禀告王爷?”
“是。”
“能不能不说?”
“王爷之令,府中之事,无论巨细,必须让王爷知晓。”
渔嫣听至此处,小脸一沉,冷冷地问:“是府中,还是我这里?”
“确实是府中,每天晚上,每位夫人的小院都会仔细巡查,以免贼人偷袭。”
“走吧。”渔嫣一挥手,让二人回去。
那两道高大的身影一闪,跃上屋顶,往晨瑶的小院奔去。
“娘娘……你的爱好,又要传到王爷耳中去了,您还说嫌他烦……”念安哭丧着脸,拖着哭腔说。
“我说过吗?”渔嫣转过脖子,扫她一眼。
“没有。”念恩立刻摆头。
“他们听错了,我是说……王爷果真很烦!”渔嫣没好气地说着,转身进了小屋。
酒兴都扫了!
“王爷若明日问您怎么办?”念恩担忧地问。
“不会问,明月夫人受伤了,他一定在那里安抚她。王爷的军饷,大都来自叶家领头的江南富商们提供,王爷私底下的商号,也都由叶家出面打理。”
“娘娘如何知晓?王爷告诉您的吗?”念安好奇地问。
“猜的,不然叶明月只一商人之女,为何能成四夫人之一?王爷的铁骑要吃要喝,他几年未归,这些钱又从何而来?”渔嫣笑笑,在桌边坐下,用手指拈藕片吃,辣辣的,配这清甜的桃花酒,简直太美妙了。
“娘娘如此聪慧,只怕得掩着点,男人大都不喜欢呢,就算是知道,也装着不知道吧。而且娘娘已经把四夫人全得罪了,以后她们四人若联手对付您,您又不得王爷宠爱,到时候怎么办呢?”念恩愈加担忧,摁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喝。
渔嫣笑容浅了浅,轻声说:“何必非要男人喜欢?自己喜欢自己就好。她们要对付我,尽管来,若不警告她们,她们只会变本加厉,难道我是好欺负的?再不济,我插上翅膀飞了就行了,要男人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