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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棠,我回来了。
小棠,对不起。
堪堪几个字,便在舒棠心底激起涟漪。荒园里的风有暮春余味。舒棠深深吸了口气,往前两步。当她的指尖快要触碰到他的脸,云沉雅垂下眸子,伸手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
乌发如墨,眉目如昔,倾城绝世。
舒棠赫然呆住,怔怔地睁大眼,脑中一片纷乱。
她其实设想过他们重逢的场景,以为有那么一天,当她赶着小骡子车出门,她的云官人会立在棠花巷子口,锦衣华服,一脸流俗的笑容。
舒棠的心砰然跳动起来,她默了好一阵子,才又唤一声:“云官人……”
云沉雅的心里头也是百味陈杂。顷刻间,他又想起前阵子两人相见不相识的事,喉间一涩,便道:“小棠,我易容瞒着你,并非故意为之,实乃有事在身,露不得身份。后来……后来我……”
话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云沉雅再看向舒棠,只见她的脸色渐渐变了。
舒棠原先还镇定,听得云沉雅提这话,才反应过来什么云晔,什么卖酒商人,什么喜欢兔子不会养狗,统统是他大尾巴狼信口胡诌。
再又想起自己前阵子,对着这个人掏心挖肺,藏了三两年的心事全被他听了去,舒家小棠不禁怒火中烧,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握紧成拳。
云尾巴狼虽狡诈无人敌,可在情爱一事上,他实在道行微末。
久别重逢,人都是感性的。这种节骨眼上,他应当以诉衷情为主,表决心为辅,舒家兔子为人老实,只要吃了定心丸,什么解释认错赔罪,统统都是浮云。可云尾巴狼偏偏就不明白这道理,看着舒棠脸色青白,只当她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居然又道:“小棠,你在云府栽的桃花,我前几日去看了,我……”
饶是舒棠再老实,可脸皮却薄。两人分开近三年,他变换身份套她心里话也就罢了,这会儿竟还将她的心事数出来,巴巴地提什么桃花。
一时间,舒家小棠只觉怒不可遏,狠狠瞪了云沉雅一眼,扁着嘴,背着手,转身就走。
另一头,云尾巴狼却是一头雾水,立在原地愣了会儿,又颠颠跟了上去,唤了几声小棠,舒家兔子压根就不搭理他。
是时天地一片亮灿,司空幸与白贵寻不到大尾巴狼,却在后院邂逅了甩掉小厮,四处溜达的两只走狗。
莴笋白菜撞见老熟人,便真的胆肥了。它二狗凑上前,对着司空与白贵吠了几声,转身便循着舒棠的气味,往荒园的方向蹦跶而去。
司空一愣,不明白莴笋白菜的目的,随口说了声“跟上”。
沿着小池塘走一小截儿,快到荒园时,莴笋白菜狗爪子一顿地,旋即跳到一大树后掩住身子。司空白贵不明所以,还来不及藏匿,便瞧见前方一则壮观的八卦。
荒园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人,前头是怒火滔天的舒兔子,后头是赔罪不迭的尾巴狼。
舒家小棠越想越气,转而思及云沉雅这厢貌似还“娶”了个少夫人,不由顿住脚步回过身,定定将他看着。
云沉雅见状,只当舒小兔是消了气,上前两步,又欲解释。
谁想舒棠瞪他片刻,咬唇磨牙问:“你说,你是不是娶了个媳妇儿?!”
云沉雅一愣。他压根就没将“媳妇儿”这称号与司徒雪联系在一块儿。听得舒棠问起,尾巴狼难得脑筋打结,还以为她提的是“已逝”的大皇妃沈眉。
云沉雅觉得换乱又冤屈。一来,他不明白舒棠是上哪儿知道了沈眉的事;二来,沈眉要真是他的媳妇儿也就罢了,问题是沈眉的夫君另有其人,乃是他家兄弟。
尾巴狼一时难以启齿,心里头几番纠缠,才支吾道:“小棠,我……你听我说,小眉儿她……我虽娶了她,但是……”
然而,舒棠问的不过是司徒雪。怎料得云沉雅非但没有一个干净利落的解释,支支吾吾一阵后,嘴里竟又另冒出一个芳名。
舒家兔子气急,当下伸腿,狠狠踹了云尾巴狼一脚。
刹那间,云府内,除了舒棠以外,所有的人与狗,花与草,蓝天与白云,全都惊呆了。
神州千年,唯大瑛王朝真正称得上是一方霸主。
瑛朝占尽风水龙脉,天时地利,又得数国环绕,呈众星拱月之势。而云沉雅,正是于这方水土上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单单往那儿一站,浑身上下散发的王八气,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寻常人莫说踹他,哪怕动他尾巴狼一根头发丝儿,也怕遭天雷劈。
谁想舒兔子踹过之后,犹不解恨,气呼呼地“哼”一声,又伸手推搡了他一把。
因从未被人踹过,云沉雅这会儿也颇愣怔。舒棠花拳绣腿,踹在他身上自然不大疼。可云尾巴狼心里头的感觉却甚是异样。
他在想,小傻妞这般生气,看来还是挺在乎他的……
霎时间,百炼钢化绕指柔。头一回被人踹,尾巴狼竟觉出几分欢喜。
真是没得救。
舒家小棠也老实,除了当年与胡通手下干过一场,出生至今从未与人动过武。这一推一搡后,她就觉有些愧疚,正欲暂忍脾气,好生跟云沉雅说话,谁想自己一抬头,竟瞧见尾巴狼唇角欢喜又诡异的笑容。
“腾”的一下,火苗子又蹿起来。舒兔子急得跺脚,拧眉怒道:“你笑什么笑?!”
其实云沉雅也不知自个儿在笑。被这么一问,他便有些懵,愣了愣,道:“啊,我……”
这会儿,云府后院儿除了司空幸与白贵,还多了数个小厮丫鬟。舒棠见人多,也不好当着人面给云沉雅难堪,当下再一跺脚,掉头就走。
云尾巴狼一头雾水,愣怔一会儿,复又追上。追了没两步,只见前面舒兔子又倒回来,立在一人面前,仔仔细细地那人脸上瞅。
司空幸被舒棠瞅得发毛,尴尬咳了两声,道:“小、小棠姑娘……”
舒棠听得这声音,脑中嗡得一乱。好半晌,她才垂下头,扁着嘴,唤了一声:“司空公子。”
那头,尾巴狼见司空得以与舒棠说话,立马打手势做口型,让司空幸帮忙解释。
然而,司空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白贵就立在他身旁,他也不顾及姑娘家的颜面,脱口便道:“小棠姑娘,你莫要惊慌,大公子他其实并未娶妻……”
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蹿三蹿。顷刻间,舒棠满脸涨得通红,胸口一起一伏,一边喘气一边愤愤然地转头将云沉雅望着。
云尾巴狼呆了,司空幸也呆了。下一刻,却是认清局势的莴白二狗从大树后窜出来,再不看狼主子一眼,只冲舒小兔摇尾巴。
舒棠拍拍两只走狗的头,撅着嘴,愤愤然嘟囔了句什么后,旋即便要离开。
云沉雅本欲再跟上,谁想方才叛变的莴笋白菜复又跑回来。它们欢快且幸灾乐祸地围着云尾巴狼打了几圈儿,在尾巴狼灭掉它们前,又迅速逃脱,吠着哮着,追随着兔主子的脚步溜掉了。
是时天白风清淡,极目眺望,一片大好山川。
云沉雅立在棠酒轩门口,愣神地看着绝尘而去的骡子车,琢磨了半晌,仍不知是哪儿出了岔子。转头问司空幸,司空亦茫然。这时候,却是白贵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嘴里哼着调调逛过来,凑到门口探个头,道了句:“走啦?嗬,料到会走。”
二人不解,向老前辈讨教。
老前辈早等这一刻,稍稍摆谱,便将自己多年经验倾囊相授,又列举出尾巴狼两大罪,哄骗不得要领,解释不得时机。
云尾巴狼以为然,问曰:“可有解法?”
白贵神秘一笑,答曰:“有一个秘诀,乃是一则三字箴言。用于任何姑娘身上,百试不爽。”
云沉雅一喜:“果真?”
白贵点头,又让司空幸附耳过来,嗫嚅了几个字。司空幸脸色一青,一白,顿时露出为难之色。白贵拍拍他的肩,说:“等下小雪回来,你就拿她试试。”
司空幸看着云沉雅,冤屈道:“大公子……”
云尾巴狼目光炯炯,将他往火坑里推,说:“试试,试试。”
不多时,司徒雪便回来了。一身白衣,清丽飒然。见得云沉雅三人都等在棠酒轩铺子里,她不由愣了愣,打了个招呼,正欲回后院,司空幸却横出一手将她拦住。
“上哪儿啊?”司空的神色阴晴不定,默了好半晌才问。
司徒雪一怔:“怎么?”
司空幸将手里的茶杯抛了抛,咳了两声道:“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司徒雪秀眉一蹙,看了看就在不远处的茶壶,不禁薄怒道:“你找茬?!”
司空幸一惊,正想撤,转头却对上尾巴狼和白贵鼓励的目光,只好咬紧牙关道:“你管我找不找,这茶水,你倒是不倒?”
司徒雪拧紧眉,心里头几起几伏,只觉这不是司空幸平日里的作风。然而,还未等她细想,司空幸忽地一闪身,又将门挡住,挑眉说:“这茶你若是不倒,今儿个你也就别想回后院了。”
司徒雪冷冽,平日里,若有人敢如此与她说话,她早将那人打得趴下。然而这会儿,她垂眸一想,竟将司空幸手中茶盏接过,绕到柜台前,沉默地为他斟了茶。
当她回来将茶盏递到司空幸手里时,司空早已呆了。司徒雪看了他一眼,淡淡说:“若是病了,就多歇息。”
司空幸怔住,没能够接话。
司徒雪又皱眉:“茶都倒了,还不让开?!”
司空幸喉间一动,身子僵直地便往旁边让了让。
司徒雪不迟疑,帘子一掀,径自走了。
唯余一股淡香,恍若幽夜梨花,拂面而来。司空幸霎时红了一张脸。
然而另一头,云沉雅并未能注意到司空幸的异样。见得司徒雪服软,云尾巴狼心服口服,转而与白贵道:“白老先生的三字箴言,果真妙诀。”
白贵一惊:“大公子已猜到是哪三个字了?”
云尾巴狼陶然一笑,展开扇子来摇:“可不就是我擅长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