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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棠听到“弃妇”二字,登时愣了。
放眼望去,一屋子的人都以一种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她。
此时,张媒婆又道:“舒姑娘,前些年你四处相亲的事儿,街坊邻居但凡认识你的谁不晓得?后来你好不容易遇着一户人家,结果那公子不要你了。你自己说这事儿,再好再美的花,倘若被人折过,大家也不爱了不是?更何况,你娘亲又是……唉,我都不好说你。”
“可是,可是我……”舒棠着急起来,“可是”了半晌,又没可是出个名堂,心里头只觉得冤屈。
梁佑这会儿又笑了,一脸不屑的模样:“我认你做个偏房,也是便宜你了。不然你这种身份,还有哪家敢要你?”
舒棠听得这话,不由来气。她扁了扁嘴,一双眉头皱起来:“那、那我不嫁了。”
话方出,梁佑却笑得更欢:“哟,不嫁了?别以为爷不晓得,你从前的情郎,不就是那出了名儿的俏官人云沉雅嘛。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我相信我是清白的。可跟云沉雅这孬种有瓜葛的人,又能清道哪儿去?”
舒棠听到此,不禁倏然站起来。她的话音有些颤,底气却足:“你胡说!云官人才不是孬种!”
梁佑却未搭理她。他俯身将那聘礼单子往舒棠面前推了推,吊儿郎当地道:“哟,说一句云沉雅的不是,你就这么气啊。要不是胡通预先跟我打过招呼,今儿我就要奇怪,怎得娶个媳妇儿,尽帮别的男人说话。乖,签了这单子,梁爷我便跟你既往不咎。”
舒棠愣了愣,因着愤怒,脸手也颤抖起来。她伸手抓起桌上的聘礼单子,狠狠撕成两半,带着哭腔道:“我不嫁你了,你的聘礼我一丁点都不稀罕……”
谁料此时,梁佑的语调倏然变冷:“不嫁了?我既然应了这门相亲,岂是你想不嫁就不嫁的?”说着,他又面露一讥诮之笑,“再说了,长这么漂亮,我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语罢,梁佑左右使了眼色,几个小厮便将正门堵住。
舒棠见门被堵了,心里一急,便将桌布巾一扯,趁乱往左偏间跑。谁想她还未跑到,偏间的门便“吱嘎”响了。牙白身影似是一晃,舒棠便撞入一温厚的胸膛。
渚云阁里突然多出一人,在场的人都愣住。舒棠亦呆了呆,不禁问道:“云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云沉雅未答这话。细碎的额发后,一双眸子阴晴不定。他将舒棠从怀里扶了扶,牵了她的手,低声地道:“走吧,我带你走。”
直到被他牵着,舒棠才发现他也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兴许是被云沉雅一脸冷色骇住,堵在门口的小厮,不由让出一条道。两人刚刚走至门前,舒棠却被一人从后面逮住手腕,狠狠一拽。脚下一个趔趄,舒棠险些跌倒。而另一头,梁佑却不肯放手。他一脸不屑地看着云沉雅,调笑道:“这不是,棠酒轩的云公子吗?怎么,难不成姓云的都跟这弃妇有一腿?”
云沉雅怔了怔,目光落在舒棠身上,却见她只是低下了头,神色委屈。
梁佑毕竟是个生意人,晓得所谓“云晔”云大少做生意的雷霆手段,便也让步说:“棠酒轩也是刚开张,我们东门子茶铺,也不愿与你们结怨。这舒棠,看着人美,但实打实是个弃妇。今儿个我梁佑不嫌弃要了她,还请云公子行个方便,将人留下。”
其实舒棠的心里头,是希望云沉雅能带她走的。可她素来不愿给人添麻烦,听到这里,只不由抬头看了看云沉雅,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一句话。
眼里蓄着泪,犹如两年多前,在紫薇堂的那一幕。可当年她受委屈,是因方亦飞设计陷害,而今她受委屈,却全然因为自己。
心里有些钝痛。云沉雅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须臾,他伸手拂了拂舒棠鬓边凌乱的发丝,努力撑起一笑:“别怕,我带你走。”
舒棠眼里的泪意更浓了,她沉默须臾,重重地点了点头。
泪盈于睫的样子令云沉雅喉间一涩。下一刻,他伸手轻轻挡住舒棠的双眼。
折扇急速旋转起来的样子,是刃花如雪,光影如电。伴随着梁佑一声惨烈的叫唤,鲜血顷刻迸溅而出。舒棠只觉拽着自己右腕的手忽地松开,屋里有人倒地,有人发出惊呼。
云沉雅挑断梁佑的手筋,废了他一只手。
尔后,他再未看他一眼,牵着舒棠,便径自离开了。
街头阳光灿烂依旧。舒棠出了临江楼,便挣开云沉雅的手。她一副讪讪的样子,对他说:“云公子有家室,这样被人瞧见不好。”
街上无风,人来人往,喧嚣又燠热。云沉雅低头看着突然分开的手,有点儿恍惚。少时,他点了点头,对她道:“我带你去牵骡子车。”
棠酒轩的铺子在不远处,云沉雅绕过店铺,走街边小弄。至这会儿,舒棠已然缓了神,见前边云沉雅一言不发的样子,便不由地道:“云公子,你别担心,我没事。”
云沉雅一僵,片刻没有答话。日头将他的倒影拉得长,斜映在石墙上。须臾,他低声问:“小棠,你……一直被人这么说?”
舒棠愣了愣,不明白他言之所指。
云沉雅回过身来,又问道:“他们,一直说你是个弃妇?”
舒棠听到这话,方才笑起来。她说:“云公子,这不碍事的。其实两年多前,他们说的还要厉害些,后来阮凤哥帮忙,这一年来也没甚人说我了。”
云沉雅看着她,也微微勾唇,只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那你……方才为何满腹冤屈的模样?”
舒棠怔了一下,埋下了头。“因、因他们说云官人的不是。”她默了一会儿,又嗫嚅道,“他们说云官人的不是,我就很生气。”
巷弄石墙上,斜映着的修长身影微微一颤。云沉雅垂下头,细碎额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眼。他低低笑了一声,身畔的手却握紧成拳,“那个云官人……何德何能啊……”
云沉雅,你到底何德何能啊……
可其实呢,这两年来,也有人这般问过她。阮凤问过,舒三易也问过。可连舒棠自己也寻不到答案。而其实呢,她已经许久不曾提及他了,只是眼前的这个云公子,有时候与她的云官人很像,摇扇的样子,说话的神色,以及……他方才不顾一切要带她走,就像两年前的初秋,他说要娶她,带她离开紫薇堂,在万千的斥责与质问中,选择相信她。
舒棠想到此,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嗫嚅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因为……因为那个云官人,一直对我很好……”
云沉雅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将她望着。
还是那个小傻妞啊。他想。虽然两年过去,她变漂亮了许多,变能干了许多,可性情依然老实,老实得有点偏执。于是这一瞬,他明白自己是喜欢她的。也明白了自己为何喜欢她。
大抵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在深寂莫测的深宫里,在他算计复又算计的二十多年生涯中,唯有这么一个小傻妞,如此单纯而坚韧地活着,在看似局促甚至笨拙的表象下,她不矫饰的恣意与唯心,是他一直的可望而不可及。
云沉雅的喉间哽咽着,然后他不知不觉地便说:“我、我一直很努力地去承担,一直。但是到头来,我还是很对不起一个人,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记挂她很久了……”
南方的屋檐,翘脚处都塑花鸟鱼兽。阳光打照过来,映在巷弄里的石墙上,模糊得像一簇又一簇竭力绽放的春花。穿堂风过,花团隐隐摇晃。
舒棠也有点恍惚,愣了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明白地笑起来,说:“原来云公子也有记挂的人。”
云沉雅发怔地看着她。不知怎地,脸颊微微一红,便道:“嗯,有一个。”
舒棠又问:“对了,今天云公子怎么会在渚云阁?”
云沉雅又是一愣,连借口也拙劣起来:“我……不大会照料兔子,便去临江客栈寻你,刚到那里,却见梁佑带着一群人上楼。我不大放心,便上楼去偏间瞧一瞧,于是便撞见了。”
舒棠牵着骡子车从云府里出来时,抬手在眉骨搭了个棚。她看了看天,神色便不由沮丧下来。
时辰耽搁了,天不久就黄昏,兔子去水边吃草怕是不行了。
云沉雅送舒棠至门口,看着她驾着小骡子车还没跑几步,便见前方有辘辘车马,兴师动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