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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他们并没有再去山间寻找猎物或引诱“猎物”。卓锐在破庙的发现好像更能让唐天霄兴致勃勃。
可浅媚只要不在山中转悠,便是大大地舒一口气,急忙跟着去看时,破庙中果然有些异常。
负责疏通密道的匠人们均已撤出,破庙的废墟之上堆了许多碎石和新土,却给唐天霄的亲信侍从们围了,不放一人进出。
卓锐似料定唐天霄必来,早已候在那里,匆匆见了礼,便道:“皇上,秘道里可能腌臜了些。”
唐天霄便转头向可浅媚道:“里面脏得很,要不,你留在外面?”
可浅媚笑道:“皇上金尊玉贵,更不能进去给玷.污了。不如皇上留在外面,臣妾代劳?”
唐天霄白了她一眼。
可浅媚牵着他的衣襟,嘻嘻笑着,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了。
隔了三四天,废墟里还是有一股硫磺味儿。
可浅媚捏着鼻子走到原来密室所在的位置,看了看给炸成碎片的青石墙基,感慨道:“这里可差点儿成了我坟墓了!”
唐天霄瞥向她,“怎么,后怕了?”
“有什么后怕的?便是死了,我也不怕。”
唐天霄哼了一声,在几名贴身侍卫的引领下弓腰踏入已经清理出的那处密道。
可浅媚紧紧跟着,笑道:“你不信么?”
唐天霄就了火把打量着密道四壁的开凿痕迹,敷衍道:“嗯,信。”
可浅媚偏听出他的口不应心,絮絮地说道:“不过就是炸药而已,须臾之间便给炸得连骨头都没了,定是感觉不出痛楚来,从此我便不是我了,不管是孤独还是热闹都不知道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唐天霄快步向前走着,品评道:“应该是人工开凿的,这里虽算不得深山老林,但要开凿出这么长的秘道,还不让外人发觉,一般人绝不可能做到。”
卓锐附声道:“的确不容易。”
可浅媚并不关心这秘道的由来,继续道:“不晓得人有没有魂魄。没有最好,死了就化了烟,化了尘,一了百了。如果有,我可一定要讨碗孟婆汤喝了,把什么都给忘掉,云朵儿似的快快活活地在山山水水间飘来飘去。”
唐天霄向前走得更快了,把牵着他衣襟的可浅媚带得打了个趔趄。
他继续发问道:“这段人工开凿的秘道还有多长?”
卓锐道:“就在前面。等过了溶洞,那些山道便大多是天然的了。”
这人工开凿的秘道极是逼仄,连两人并行都觉得困难,高举的火把舔舐着顶部的岩石,一行六七人的影子被投下火光压到了一处,连呼吸都似有些艰难。
可浅媚趔趄了下,便没能再跟上唐天霄脚步,扶着石壁向前赶着,叹气道:“其实还是没有魂魄才好。否则找着孟婆汤之前,我想着再也见不到你,必定难受得很。”
唐天霄再也忍耐不住,顿住脚步向她吼道:“你还有完没完了?闭嘴!”
他的声线拔得越高,在这秘道中吼出,却传到了远处,前面的某个方向,便不断地回响出他最后两个字:
“闭嘴……”
“闭嘴……”
“闭嘴……”
可浅媚捂住耳朵,终于闭嘴。
唐天霄抓过她的手,一把牵在身后,沉着脸继续往前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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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蓦地开阔,湿凉之气扑面而来,又有水声泠泠,却不知从何传出。
卓锐将火把举得高了,指点着周围的嶙峋怪石道:“便是这里。我带人在这洞里找到一天,发现了就发现了另外两处秘道。一条好像还是在山中盘旋,但另一条的走势,便很像传说中那……”
唐天霄忽然打断他的话头,问道:“那个魏太宗碑文在哪里?”
他说这话时,却觉牵着的可浅媚掌心凉了一凉,回头望向她,柔声道:“那秘道甚是无趣,咱们不去看了。那位大魏天子结束了百余年天下分裂的局面,是出了名的铁血皇帝,偏偏又是个痴情种子,朕还真想瞧瞧他留下了什么掌故呢!”
可浅媚明知他对自己心存疑忌,才不愿卓锐当她的面提及那处重要的密道,低了眼睫勉强笑道:“嗯,我也想看看。”
唐天霄便揽了她的肩,扶着她向前行去,轻声提醒道:“留心脚下。都是黑黢黢的石头,又长着青苔,滑得很。”
可浅媚应了,垂头看着脚下慢慢向前走着,一路紧紧环着他的腰。
才不过初秋时分,他只着了单衣,肌肤上的温暖透过布料清晰地传到她的指尖,流畅而活跃,强健而有力。
她的手指便渐渐地暖和过来。
片刻之后,走上一处地势稍高的岩石,果见上方有巨石如碑,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字。
因年代久远,洞内又潮湿,许多字迹已经剥蚀不清。卓锐令人拿两只火把高举着,从上至下一一辨认,也只能看个大概而已。
碑头题名为《倦寻芳记》,碑文应是魏太宗拓跋顼的亲近从人所留,但从年份来看,应是魏高宗受禅以后留下的了。
这碑文里叙了拓跋顼奋起图强一统天下的光辉业绩,也提及他自幼失怙诸兄早亡的坎坷身世,却更叙说了他和大齐公主萧宝墨痛彻心扉的未了情缘。
“萧宝墨?”
连可浅媚都听说过这个人,“不就是当时南齐那个从出世就被预言说是亡国妖孽的安平长公主吗?据说她嚣张跋扈,处重专权,还与其兄齐帝萧宝溶有***之事,后来又看上了拓跋顼,不惜毒杀齐帝,将南齐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了情郎……只是她的下场似乎也不好,甚至有野史记载,拓跋顼日久生厌,将她丢入娼家,蹂.躏而死……”
唐天霄不屑而笑:“这史家之笔如何信得?更遑论那些野史了!无非是几个见不得女人做大事的酸老夫子连蒙带猜诌出来哄人的而已!据这里说,这里说……”
可浅媚个儿矮,站在正中一块大方石上看着,对中原草书又不及唐天霄熟悉,脖子仰得吃力,便低下头揉着颈部问:“这里怎么说?”
“这里说得甚是复杂,好似这位安平长公主并不是齐皇室的公主,而是曾一度篡了南齐江山的梁帝的女儿。她与拓跋顼相恋,却被南齐送给拓跋顼的哥哥魏太祖拓跋轲和亲。这公主厉害,不但逃了出来,还成了南齐的监国长公主,南北两国交战时,终究连魏太祖都因她而死……后来拓跋顼伐齐,兵临城下,中了拓跋顼反间计的齐帝萧宝溶自尽,安平长公主便失踪了。得了天下的拓跋顼终身未娶,找了她整整十年。”
“找到了吗?”
“应该……找到了吧?浅媚,你看他最后这两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袅袅姗姗,转眄顾盼’,这可不是见上面了么?”
“不对,没有找到。”
可浅媚不如唐天霄博学多才,此时却反应灵敏,“这几句绝似曹子悼念死去的宓妃所用辞令,是指宓妃死后,魂魄入梦的情形。”
可浅媚有些失神地望着斑驳的碑石,慢慢道:“只怕这位英武无双的年轻皇帝,虽然坐拥天下,却已……永失所爱了吧?”
唐天霄没来由地背脊一阵发冷,居然打了个寒噤,一时沉默下来。
卓锐也不觉动容,说道:“怪不得此地会有这么个庙宇,还……还有这么些机关!拓跋顼把相山改名为荆山,本就流露出厌世之意,只怕此地也与那位安平长公主有关,所以便在此地修行了。难道那样一个横行天下的英武帝王,竟在这深山庙宇中度过了余生?”
几名侍卫也不觉仰视碑文,莫名地便觉得豪气冲天,风生腋下,连这幽杳漆黑的溶洞都格外地空阔宏伟起来。
这时可浅媚却道:“他真可怜。”
唐天霄转向她,道:“可怜什么?他是一代霸主,天下至尊,所有的路都能自己挑选。”
可浅媚道:“人都死了,他最想走的那条路没了,他往哪里挑选去?”
她顿了顿,又道:“那安平长公主也可怜。给心上人毁了家,灭了国,死后还不得安宁,硬生生落了个身后秽名,遗臭千年。”
唐天霄脸色不大好看,说道:“哪有那样惨?正史里只提到齐帝在城破之日以身殉国,安平长公主之事只字未提。想拓跋顼何等人物,既然喜欢安平长公主,又怎会容忍史书留下不利于她的记录?只是这位长公主太过传奇,坊间各类野史传说便流传得多了,这却是没法子的事。”
可浅媚不说话,靴子无意识地在脚下的大方石上蹭踏着,却忽然怔住。
“这……这上面有字!”
地上满是苍苔,众人只顾往四处看着,都不曾留意过地面,闻言纷纷往地下看去,果然发现苍苔间有纵横撇捺痕迹,不似天然。
几名侍卫连踏带刮清理了上面的苍苔,渐渐显出一幅完整的画来。
此画题名《倦寻芳》,虽是刀剑肆意勾划旋刻,字体却豪气纵横,超迈绝伦,绝非上面那个《倦寻芳记》所能比拟,才恍然悟出,这《倦寻芳记》正是为诠释脚下这幅《倦寻芳》而写。
画的却是海棠。
寥寥数枝西府海棠,葳蕤大气,蓬勃舒展,艳丽华美,隔了四百年重现人世,依然看得出其人画风豪逸超脱,非比寻常。
画的落款处留有两行字,也是清晰可辨。
“倦寻芳,倦寻芳,斯人已去,何处寻芳!拓跋顼绝笔。”
众人凝望着那一代帝王留下的最后的笔迹,久久不能言语。
拓跋顼能以刀剑于石上作画,其时必定年富力强,却留下这样一幅绝笔,叫人实在无法揣测,他画完后到底走上了怎样的道路。
出家?殉情?或者,只是虚晃一枪,让后来继位的魏高宗不再寻找自己?
一切无从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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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第一个立起身来,吁了口气,开口便叹道:“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话刚出口,自己已觉大大不祥,忙皱了眉,急急闭嘴。
可浅媚听得清楚,也不抬头,只望着那绝笔二字,忽然道:“其实,我本来只想把你送出破庙,自己便留在那里了。可不知为什么,一见着你,我便晓得你一心要和我一起出去,忽然便也只想和你一起出去,一起……”
唐天霄只觉心头仿佛被用冰水侵了一侵,又忽然被滚水浇了一浇,不知是冷是热还是疼。
他握住她的手,眼眸已是晶亮如明珠,润泽得连目光都带了温度。
可浅媚却抽开他的手,揉揉眼睛,笑道:“这里湿湿黏黏的,呆着真不舒服,根本没意思。我先出去了,你慢慢儿研究什么四百年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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