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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这个女人将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他们和如琴瑟、如胶似漆。他任凭她将清肃庄严的松风院装点得奢华富贵,他甚至还给她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馆娃阁。他用青玉铺就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又以琉璃为壁、白玉为阶凿出了一池温润的兰汤。
可她……
眼前仿佛又是似真似幻的梦境里那一池雾气袅袅的温泉水,她红衣似火,直灼烧得他五内俱焚。
赵子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色晦如深海。
“大哥……”赵子婳戴着面纱跟在赵子孟身后,忽然被他身上掩饰不住的蓬勃怒气吓得声音怯怯。
赵子孟回头对她安抚一笑,淡淡道:“我送你上去。”
楼上的包厢里,昭昭已经将窗子阖上了。她闲闲地啜饮着杯盏中的花茶,前世那些零零星星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或许是因为袁家人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总之袁家第三代的男儿成材率不高。继妻司马氏嫡出的三子袁空阴戾狠毒,乃是一个色中饿鬼,尤其嗜好怀孕的妇人。庶出的五子袁窦欺软怕硬、毫无担当,是袁空的走狗和帮凶。
袁家第三代里原本有糟糠原配所出嫡长子袁穹算个人物,还能够撑起袁家的门楣,可后来硬是被那袁空逼得弃家而去。
昭昭想起前世那桩骇人听闻的传闻,袁空趁袁穹出征北辽时□□长嫂,害死了她腹中的胎儿。那可怜的女子不堪受辱投缳自尽了,袁穹归京后不见娇妻幼子,府里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牌位。
本来事情已经被袁家的几个长辈压了下去,可是很久以后醉酒的袁空竟然翻出这桩陈年往事用以羞辱兄长,甚至还抖出了昔年袁穹之母死亡的真相……
自此,袁穹叛出家门。
就在前几天的时候,昭昭听闻袁府好像在办丧事,死的是袁家怀孕的长孙媳妇顾氏。这丧事办得热热闹闹、气派非凡,甚至还请了龙泉寺的高僧来做足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昭昭在听闻丧者名讳的时候几乎是立即就想起了前世那桩骇人听闻的事情,却不意今日竟然在白矾楼里碰见了袁三袁五两兄弟。
长嫂丧期未过,他们就已经出来饮酒作乐了,更别提那袁空还是害死长嫂的罪魁祸首!想起袁三微微下垂的嘴角和阴鸷狠毒的样貌,昭昭心中一个激灵,盘算着怎样才能比前世更早地揭露出这桩秘事。
毕竟,袁穹能力出众,他的叛逃对袁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
就在昭昭细细思量着计谋的时候,茯苓跑过来禀告道:“姑娘,子婳小姐过来了。”
昭昭闻言抬头,追问道:“她到哪儿了?可找得到这个包厢?”
话音未落,只听外边敲门声想起,然后是子婳的笑语声:“哪里会找不到?我只问底下的侍从这儿方才来了一个极漂亮的客人可知道在哪里?然后那些人都七手八脚地指向了你的包厢。”
“你瞎说什么呢!”昭昭不好意思地嗔怪道,然后提着裙子跑下去亲自给子婳开门。
一开门,她一张笑脸就凝在了脸上,僵僵的,好似抽搐了一样。
原来子婳今日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她身后还跟了一身玄衣的赵子孟,脸色黑漆漆的,活似有谁欠了他几十万贯的模样。
外边赵子孟见昭昭开门后看见自己竟是这样一副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他难道是什么豺狼虎豹吗?这般想着,赵子孟面色愈发难看,心中的怒气也越烧越旺——
他是她的丈夫啊!
赵子婳正欲扭头对大哥说让他先回去,可谁知赵子孟那厮却浑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竟是大马金刀地就坐上了主位,还开口吩咐小厮道:“还不快去叫些茶来!”
引泉立马连声应下,躬身退出去叫茶了。
昭昭目光灼灼地瞪着子婳,眸中的神色不言而喻:你怎么还把这人给带来了?
赵子婳也是有些委屈,她本是要自己出门的,可是在门口碰见了大哥,然后大哥说府外边坏人多,他顺道送她过去,赵子婳原本以为大哥只是送自己进了包厢就会离开,哪里知道他竟是生了根似的在这里坐下了呢?
这时却听赵子孟的声音响起:“子婳,面纱可以取下来了,这里没有闲杂人等,不会招来狂蜂浪蝶。”
他这话虽然是对赵子婳说的,可是视线却牢牢地盯着昭昭。
昭昭被他意有所指的话语气得心口疼,他这是在说谁招蜂引蝶呢!
赵子孟话一出口即知失言,他紧紧地闭上了嘴,淡淡垂下了眼眸,好似在生自己的气。
对于女诫女德他向来都是反感的,觉得那些规训戒条不过是为了禁锢女子的思想□□出一个个没有独立灵魂的傻子罢了。昔年他祖母就是追随太-祖建功立业的女将军,他的母亲也是满腹才华的女子。而今大长公主监国后推行女子恩科,他也不曾提出反对意见,甚至知晓昭昭有意参加科举的想法后还通过衍哥儿送去了他当年备考时的手稿。
可是那些梦境,还有方才她冲那登徒子展颜一笑的情景……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将她牢牢禁锢在后宅之中。
若那些梦境是预言……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同潘昭昭保持距离,既然梦境中已经预言了她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将来,那么他另娶其他的名媛淑女就是。可是,他却偏偏没有办法放手。
他舍不得,他不愿意。
想起那些模糊梦境里令他神魂俱裂的场景,赵子孟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沉沉阖上双眼遮去里边的滔天怒火。
昭昭觉得方才赵子孟看过来的时候,好似她左脸写了水/性/杨/花,右脸写了荡/妇/淫/娃!她确实不爱出门时戴面纱,上辈子是因为生性招摇的缘故,这辈子却是因为有意仕途。她今日也确是招蜂引蝶有意对那袁空笑了笑,可这又与他赵子孟何干?
他以为自己是谁!
包厢内两人都各自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搭理谁。子婳手中捏着刚刚摘了一半的面纱,一时戴回去也不是,摘下来也不是。
恰此时引泉提了茶盏上来,察觉到里边气氛不对,便只乖觉地给三个主子上好茶,然后轻手轻脚地和丝桐、茯苓两个退到了门边侍立着,一点儿多余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然后,只听赵子孟淡淡道:“你们聊,我去隔壁包厢等。”
昭昭原本负气背坐着,听闻他要去隔壁包厢赶忙回声阻拦道:“隔壁已经被别人定下了!”
赵子孟闻言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就要往外走。
她是知道他眼神中的意思的,隔壁包厢即使被别人定下了又如何呢?他是权势滔天的赵大人,难道还要不来区区一间包厢?
隔壁正是赵子妤同虞湛今日约见的地方,若是赵子孟这样子出去差人换了包厢,那她几日约了子婳过来撞破□□的计划不就不成了吗。昭昭赶忙提着裙子起身制止:“隔壁已经被人定下了!”
赵子孟挑眉看她,目光中闪过疑惑。
昭昭咬咬牙,好声好气道:“赵大人您先回去吧,一会儿我与子婳吃完饭一定亲自送她回府。”
孰料这人今日忒是讨厌,竟是一副不信任的模样将她剩下的话语哽在了喉咙里。
昭昭看他是铁了心的不愿意离开,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继续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忽听外边有脚步声响起,然后是丫鬟海棠独具特色的尖细嗓音:“小姐你慢些呀,小心前面那个台阶。”
是赵子妤来了!
子婳听见赵子妤细细的声音挑了挑眉,她虽则不喜欢这个庶出的姐姐,可是在外边遇上了到底还是应当过去招呼一声的。可是她正欲开口,却被昭昭一把扑上来捂住了嘴巴。
昭昭悄无声息地做口形暗示道:“别说话!”
子婳正疑心昭昭不让自己说话的原因呢,就听外边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小心些,我扶你。”
这是……
这是虞湛的声音。
温润如玉的虞二公子,她自小定亲的未婚夫婿。
方才摘了一半的面纱垂挂在耳畔,子婳双唇轻微地颤了颤,目光盈盈地看向隔壁包厢的方向。
那边赵子妤娇声道谢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两人落座、烹茶。
赵子孟目光越发冰冷,昭昭缓缓松开了捂着子婳嘴唇的手,另外三个丫鬟小厮也是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子婳倒是稍稍冷静了下来,竟是镇定非常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细听隔壁那对男女互诉衷肠。
她听见庶姐说年后的春闱也打算下场试一试,虽则没有什么胜算,但是好歹能够长长见识。
她听见自己的未婚夫温柔地夸奖庶姐蕙质兰心、才华横溢。
她还听见那两人语气轻慢地谈起了自己……
只听赵子妤道:“大长公主殿下总共争取来了十个名额,当时第一次选拔考的时候我恰考了第十一名,而三妹妹却是位列三甲。下旬马上就要进行最后一次选拔考了,也不知我能否有资格参加科考。说起来即便最后真得了名额,但我这个资格却好似是她不要了让出来的呢……”
然后是虞湛的声音:“你又何须她让了?我看过你的文章,文辞华美、对仗工整,读来只觉口齿生香。妤儿你莫要妄自菲薄,上次选拔考时她不过是一时走运罢了,若是腹中真有才华,又何至于临阵脱逃?”
“三妹妹她……”赵子妤犹犹豫豫道,“虞郎……我听三妹妹说,她是怕考得比你好了令你颜面无存……”
只听隔壁虞湛摔了茶盏,怒气冲冲道:“哼,我看她好大的口气!平日里就骄纵高傲看不起庶出的兄弟姐妹,原来心里竟是连我这个长辈定下的未婚夫也看不起!”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是她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却又为何要与她的庶姐暧昧纠缠?
子婳终于是忍不住洒下了一串眼泪来,她一把扯下了耳畔摘了一半的面纱,任它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虞家的夫人是个极规矩古板的人,素来不喜女子抛头露面。所以她自十二岁开始出门的时候没有一次忘了戴面纱的,所以当时大长公主殿下第一次擢拔女官的时候她只草草敷衍不曾全力以赴。
女子恩科这样激动人心的事情她又如何没有想过要去试上一试?可是因为顾及到他虞湛上次科考名落孙山,不愿给他造成心里压力这才强忍了下来。
她无时无刻不以虞家未过门的媳妇要求自己,她做了这么多这么多,却原来抵不上庶姐娇声软语、颠倒是非。
昭昭担心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子婳却是展颜一笑,轻轻捏了捏昭昭的手,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她一声不吭,径自下了楼,然后快步走出了白矾楼。
赵子孟也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路过隔壁包厢时冷冰冰地瞥过一眼。
他们兄妹两个俱是没有说话,昭昭一时摸不清楚他们的心思,便也只得跟着离开了。
“子婳!”出了白矾楼,昭昭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吧……”
“我没事。”子婳素白美丽的面孔被阳光映照得愈发莹洁,她疏朗一笑道:“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昭昭道:“那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子婳道:“昭昭,谢谢你安排了今天的事情,只是退婚的事情要从长计议,我不能让赵子妤踩着我的脸扬了名。”
这倒也是,上辈子虞府退了嫡女转而求娶庶女,可不就是将子婳的脸面踩进了泥里。
“可是那要如何做呢?”昭昭好奇地问道。在她的理解里,既然赵子妤已经插入到了子婳和虞湛之间,那么绕过了赵子妤如何同虞府谈论起退婚的事情呢?毕竟有了赵子妤这一桩事情在那便是虞家理亏,子婳就可以占着道德制高点退了这门亲事了。
赵子孟翻身上马,淡淡道:“前面新开了一家饕餮阁,我带你们去看看。”
看他这样子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把里边的虞湛和赵子妤的龌龊事放在眼里,见子婳自己想通了过来,便聊起了什么饕餮阁。
昭昭气呼呼地看着他,正想要说什么,谁料子婳却是笑道:“我也听说那饕餮阁的饕餮宴了,多谢大哥今日带我们去开眼。”
子婳说罢就拽着昭昭上了马车,然后肃然道:“昭昭,今日之事还请你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昭昭闻言大惊失色,“你难道不打算和那个虞湛退亲了?”
这个世道对男子有太多太多的优容,好似他们贪花好色、三心二意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同样,这个世道对于女子却有太多太多的苛责,仿佛容不下那些同自己夫婿风花雪月的青楼妓子、爬床丫头就是不贤惠不大度。
可是凭什么呢?这世间又有那个女子不想要一心一意的有情郎?
昭昭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子婳,她素来就是个不染尘埃的清高性子,今日怎么能够忍下虞湛的背叛呢?
子婳笑道:“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要像一个弃妇那样退亲,我不想要满京城的同情,仿佛我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受害者。”
“那该如何呢?”
“哼哼哼,”子婳调皮地一笑,“我只和配不上我的庸才退亲。”
昭昭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眼中闪过由衷的喜悦:“你是说?”
子婳道:“上回虞二名落孙山后我曾看过他的策论,不是因为考试状态,他是学识上差了几分火候。所以,来年春闱我会参加。”然后狠狠地羞辱他。
那时候她看了未婚夫婿的策论,旁敲侧击委婉地提了好些意见,却不意还是惹恼了他。既然他不承认自己才华平庸,那就让她亲自扇醒他的状元梦吧。赵子婳微微垂下了眼睫,这样做或许太过强势太过咄咄逼人,可是她又有何畏惧?她是成国公府的嫡女,她是赵子孟的妹妹。
等昭昭同子婳在饕餮阁里吃完了饕餮宴后,子婳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又或者说,她是将经年的情伤化作了昂扬的斗志,宴席过半就已经摩拳擦掌地想要回去复习了。
中途赵子孟因为朝堂之事先行离开了,饕餮宴后昭昭便亲自送精神亢奋的子婳回成国公府,却不意恰在府前碰见了刚从白矾楼回来的赵子妤。
“原来三妹妹今日也出去了呀。”赵子妤用帕子轻轻捂住了嘴笑语道。
子婳略略偏头对她淡淡一笑算是应答。
曾经她一直想不通为何二姐姐一直对自己阴阳怪气,府里的女儿中她是父亲最宠爱的一个,她姨娘锦衣玉食、用度比主母更甚。她与庶兄赵子重以及云姨娘在府中过得这样舒心,自己的母亲从来也不去为难他们,父亲更是将他们护得紧。
他们所差的就只剩下一个名分了。
难道他们还痴心妄想要嫡出的名分?
赵子妤见子婳这副冷淡的面孔,想起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婿是自己裙下的一条哈巴狗,不由得觉得万分舒心,因而便笑道:“三妹妹这么着急是要回去做什么呀?”
子婳回头道:“看策论咯,没几日就要最终选拔了,二姐姐不知道吗?”
赵子妤闻言面上笑意一僵:“可是你不是不打算参加吗?”
“我改主意了。”子婳留下淡淡的一句话就轻飘飘地离去了。
而留在原地的赵子妤却是气恼地剁了跺脚,面上有不易察觉的心虚和害怕。
却说昭昭回到自家宅子里的时候,发觉窗檐上停了一只绿毛鹦鹉,见有人来了便嘎嘎叫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贺昭昭姑娘芳辰。”
她闻声立马笑弯了眼角,马上就是她十五岁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