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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孙一淡淡看我一眼,笑道:“你与老夫年轻时,很像。”
说罢后,公孙孙一朝瑶光阁方向怔怔半晌,浑浊的眼白下,黎色的瞳仁闪着道不明的光芒。公孙孙一收回目光,从随侍手中接过靛蓝鹤氅披上。脚下一顿,似下了什么决定,朝我点点头,提步匆匆离去。
我回到宴厅,随手夹了厨子做的四喜丸子送入口中。味道还不错,软糯弹牙,肉香四溢。
这一嘴肉咽进肚,突生了一股子饿劲。我回过神怅然一笑,才想起自己醉酒后整整三日未进食。
人若忙起来,便当真连饿都能忘了。
夜色昏沉,藏身在草地里的知了开始叫个不停。管家已请大夫去瑶光阁替长命诊治,身体大约无虞。我又生怕长命一时想不开,便嘱咐小十三在床前好生看顾。
我看一眼收拾残局的家仆,顾不及再多一口菜填饱肚子。伴着昏暗中刺眼的红烛和叽喳的蝉鸣声,转身融入浓浓夜色。
我乘快撵行至帝宫,通传过后便在议事阁等候。灌下三杯浓茶后,肚子愈发饥得慌。我道:“不知帝君何时能来?”
面生的太监道:“已前去通传,还请国师耐心等候。”
我又灌两杯茶下肚,起身在议事阁来回走动。太监慢条斯理的替我续上茶,笑道:“许是快来了。”
议事阁外生出一阵响动,我道:“外头怎么了?”
太监恭敬的将茶盏递过,伏身道:“回国师,大瑶长公主三日后封妃,太后老人家嘱咐,要给宫里添些喜庆的物什。”
我接过茶点点头,将盏沿转过,吹去泡开的浮叶,小口吞咽。
太后对凤雉,至少看起来,很是疼爱。帝君早过及冠之年,太后作为生母,自然想要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从前是帝君自己不愿意,太后纵然为生母,也不好过于干涉。如今帝君决定纳妃,太后欢喜至极,也在情理之中。
我捧着手里玲珑精巧的茶盏小口慢啜。帝君从前未如此怠慢我过,今日分别时,我还收下了他送我的梨花簪。
不应该。
我狐疑的看随侍太监一眼,那机灵的小眼珠子却也正偷偷打量我。
我“噌”的站起,推开议事阁门往外走。
那太监拦住我道:“国师!您且再等片刻,帝君说了让您先候着!”
我甩开手问道:“帝君说的?”
太监忙伏下身子道:“奴才确实通传了。喜公公说让您先候着。喜公公的意思,自然是帝君的意思。”
那太监唯唯诺诺,偷偷看我一眼立即低下头,道:“奴才……帝君此刻,好像确有要事,脱不开身。”
我道:“我倒要去看看是什么大事,分身乏术。”
除非帝君不想见,否则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帝王分身乏术。
我快步往帝君寝殿去,身后的太监走起路来不及我快,却也踩着碎步提着灯笼一直追赶。
他越是拦我,我便越要知道帝君此时在做什么。
等我提着一口气赶到时,远远瞧见三重门外站着一堆人,为首的就是公孙喜。
我脚下慢起来,身后气喘吁吁的太监也跟了上来。公孙喜见我,忙迎过来。
那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道:“奴……才,拦了。没……能拦……住。”
公孙喜越过那太监,对我福礼道:“见过国师。”
我看一眼公孙喜未理,欲往内走,却被公孙喜一把拂尘拦住。
公孙喜欠着笑道:“如今不同了,国师可万不能同往日在帝宫时一样,随意往殿内闯……”
我皱眉道:“如何不同。”
公孙喜身子又放低了一分,道:“往后这宫里多了妃嫔……您再如以往一般,不捡着点儿,专挑半夜往帝君寝殿内跑……”
公孙喜神色尴尬的看我一眼,道:“若是撞上了,您说帝君该砍您的脑袋,还是砍嫔妃的脑袋?”
公孙喜快半蹲到地里了,尖声道:“奴才说错话了。”
我冷眼道:“帝君纳妃也是三日后的事,你今夜拦我做什么?今天我还非进不可!”
公孙喜噗通跪倒地上,抱住我的腿道:“国师,不可啊!”
三名约莫二三十岁的宫人跟着公孙喜跪在地上,一眼不发。
看模样,不像是普通的宫女。年纪略有些大,更有风韵,模样也好看。
我柔声道:“你起来,好好同我讲一讲,这三位是谁?”
公孙喜起身,仍旧警惕的打量我,拿拂尘的小指翘起,指着跪在地上的宫人道:“回国师,此位叫玉娘,是……宫里的司仪。”
我神情一滞,公孙喜见状立马收声。
我咬着牙看了玉娘一眼,肤若凝脂,眉眼温顺。宽大的宫装都掩不住玉娘玲珑有致的身姿。
我看向玉娘身侧的两名宫人,笑道:“这两位呢?”
公孙喜逐一介绍道:“这位是司门芸娘……这位是司仗李嬷……”
我点点头,走过三人身侧,趁着公孙喜不备,一把推开三重门往内冲。
公孙喜大惊失色,提起襟摆紧紧跟上,嗓音陡然变尖道:“不可啊!国师!快停下!”
我一路疾走至二重门口,看见从前摆放插花的高台上赫然立着一尊欢喜佛,男佛女佛合一,呈拥抱状,半露出的胸前,有一处机关。
只要按下机关,欢喜佛一览无余的私处就会互相融合交错。
这东西我晓得,是行房的教学工具,或者用来增加男女情趣用的。从前九儿教那些青楼男女时,便有这东西。
我心中蓦地生出一把无名火,抬起欢喜佛狠狠砸向二重门。
二重门开,欢喜佛掉落,佛身磕到门槛上恰好触发机关,发出齿轮交错的声响,极有节奏的一顿一顿。
公孙喜紧随我后,扑到地上跪爬几步,将欢喜佛捡起,摁了机关恭敬的摆上高台。
我转头瞧时,公孙喜正双掌合十,嘴里连连喊着“阿弥陀佛”。
一重门前,散落着撕碎的衣衫件件。我许是饿久了没力气,脚下愈发沉重,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
我冉冉蹲下身,伸出发抖的手,捡起地上的环佩翠玉腰带。
我紧紧握着腰带,牙齿止不住打颤。这可不正是,帝君中午来我府上时,系的那个腰带么。
我缓缓起身,一下又一下,踩着沉重的脚步朝一重门去。我的手掩在宽大的婚服衣袖下,迟迟不肯抬起,想要冲进去的心倏地散了大半。
我苏阳离,以什么名义中断司寝教学?
腿上一沉,转头才见是公孙喜,两只胳膊正紧紧缠在我小腿上。
“此次的各司教学,都是太后亲自指派的,国师万万不可殿前失仪啊!”
公孙喜一句话,我消下大半的无名火又腾的烧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公孙喜心口狠狠踹去,脚下人足足往后滑了一米远。
紧跟着又是重重一脚,踹开了这最后一道一重门。
帝君一眼望得到头的寝殿内,空无一人。
是了。
祖宗立下的规矩,妃嫔侍寝,一贯都妃嫔所住的各宫各殿。除帝后,其他品阶的妃嫔不得在帝君寝殿过夜。
而帝后,也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能在帝君寝殿过夜。
帝君的太阿放在书案上,我一把抓过,将剑刃对准三魂出窍的公孙喜道:“帝君在哪里?”
公孙喜面如死灰,看着太阿剑道:“帝君……在漪澜殿。”
我收回太阿,提着剑往漪澜殿赶……
漪澜殿,是帝君从前守夜时住的殿。他竟然,去了那殿。
公孙喜还欲拦我,我轻轻一扫,伸到我眼前的手噌的收回。
我晓得他是怕我手中的太阿剑。
我提着剑往漪澜殿赶,一路上挂着的红灯笼格外刺眼。从前见悍妇提着菜刀去青楼找相公,总觉得好笑。
想不到今日便轮到我了。
从前我以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一国帝君,自然是要有许多妃嫔的。我知道帝宫里会有一个凤雉,我还知道往后这青州帝宫里,会有无数个凤雉。
我以为我能忍,可方才看着门口那些司仪、司门、司仗。想着帝君如今怀里还抱着司寝……
纵然这四人不过是帝君的行房教学,可想到帝君在他们的调教下学会巫山云雨,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气得发颤。
看着眼前漪澜殿外无数的掌灯宫人,和灯火格外通明的漪澜殿,我竟狂奔了起来。
公孙喜在身后大喊:“国师快停下!奴才……奴才求您了!”
因着国师身份和帝君先前的荣宠,我一路畅行无阻进了漪澜殿。
我转身道:“都不准进来!若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公孙喜焦灼的停下脚步,却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我才踏入殿,便听见一阵微弱的嘤咛声从内室传出。
我顺着声声嘤咛一步步靠近,越是近内殿,声音越是刺耳。
我慢慢走近,一只手死死攥在门框上。里面的动静突然一滞,却又比先前更加强烈。喘息声,女儿家的呢喃声,拔步床有节奏的震颤声,一声声如刀尖一般剜在我心上。我的手开始不住的抖起来,浑身颤着。胸口憋闷得紧,我大口大口喘气,眼里开始湿润起来,眼前雾蒙蒙一片看不清,声音越发清晰刺耳。
我从未,从未如此气过。
我一脚踹开内殿大门,狠狠将太阿剑甩脱出去,刺进了内殿。
“锵”一声响,我紧跟着进去,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太阿剑不偏不倚,正插在拔步床外围床柱上。
先前的喘息声也戛然而止。
内殿角落里点着灯,不似外边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含混间映衬得真丝薄纱幔帐如流水一般。
我三步并作两步,掀开幔帐,走过第一道弧形门,又掀开第二道幔帐。
**的宫人薄纱覆身,一脸惊恐的看着我。挂在床头的彩穗晃来晃去,床上一片旖旎温存。
帝君玄色的亵衣大敞,露出光洁白皙的胸口。脸上却不似那风韵的宫人一般潮红,一张脸冷若冰霜,没有半点血色。
帝君斜倚床框,一条躬起的腿没有衣料遮盖,露出被子的大半截腿,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光,格外刺眼。
我仔细看过拔步床内的光景,对上帝君那双,如深渊一般往外溢寒气的眼睛。
帝君一言未发,冷冷看着我。
既未因我坏他兴致而恼怒,亦未因见我而欢喜。
不一时,公孙喜带着一干宫人进了内殿。以公孙喜为首,浩浩荡荡在拔步床外跪了满地人。
公孙喜见插在床柱上的太阿剑,浑身一软紧贴地面道:“君上……奴才没能拦住,让您受惊了……”
帝君仍斜倚在床沿上,道:“把司寝抬出去。”
四宫人起身上前,拿起厚厚的蚕丝被,将司寝裹起来,扛在肩上抬了出去。
帝君扫一眼公孙喜道:“怎么回事?”
公孙喜道:“国师要见君上……在议事阁候了一个时辰,等不及便……来直接面见君上……奴才没能拦住,请君上责罚。”
帝君依旧深如寒潭,道:“为何不报?!”
公孙喜连磕三个响头道:“太后吩咐……今夜不准打扰君上……”
帝君默了半晌,开口道:“公孙喜,你怕是要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公孙喜听罢,对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一下又一下磕头,声响一声大过一声。
我看着公孙喜洇出血的额头心中不忍,道:“好了,别磕了。”
公孙喜并未停下,反而一次次伏身磕得更加厉害。
帝君终是出声道:“出去。”
“若有下次,自己去宗人府领罚,不必再回来。”
公孙喜一怔,朝我递来一眼感激。一众宫人退去,内殿门沉沉合上。
我与帝君对视半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我欲先发制人,快步走出拔步床,从床柱上拔出太阿。
好在太阿在床柱的缝隙之中,稍一用力,便出来了。
我提着剑气势汹汹走近拔步床,一剑刺破弧形门上的幔帐。薄如蝉丝的幔帐飘然落下,我提剑刺向躺着的帝君。
一阵劲风袭去,帝君侧身躲过。便是几道剑风,也削下几缕帝君披散着的黑发。帝君将敞开的亵衣拉起,盖住胸前的肌肤,沉着脸看我。
我越发气,提着剑当刀使,一下下朝帝君砍过去。帝君在宽阔的拔步床上来去自如,我不愿上床,只能站在床沿下使劲挥剑。
这么个砍法,我怕是天亮也砍不到他。
我又兀自冲出去,打开内殿大门,却见公孙喜等人一直候在外面。
我脚下一怔,帝君的声音从内传来:“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