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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京城名堰。
“匽”字意为“帝王退休”,而“土”与“匽”联合起来则表示“让水结束流淌,停下来休息的土坝”。
当年楚国先祖将国都定在此处本身就带了几分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味道。
而楚京中东西走向、支流连着护城河的清河则是堰城城名的来由——清河往东走不过百余里就分出了一个大水库,名为建德水库,雨季蓄水,旱季留用。
清河这条支流也是出了名的和缓,便是楚国国境内怎么个水灾旱灾法,楚京也从来没有因为这条涓涓潺潺的母河而闹出什么灾患,反是得益于下游水库的滋润,祖祖辈辈定居在此十分安适。
山水不分家。
建德水库因为雨季蓄水的原因,水位常是高于四周,所以除了入水口的西面较为特殊以外,北、东两面都俢起了城墙高的大坝,而剩下的那一面没有俢,则是因为堰城出了南城门就有一座连绵数百里的山,名曰奉公山。
奉公山一名由来已久,据说一是为了提醒来往官员商客奉公守法,二是当年楚国能从各个小的诸侯国中脱颖而出自立一国,是多亏了当时奉国公封氏一族几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结果,山名中也有纪念之意。
自楚京堰城南门而出,便能见得一条足宽且平坦的大道通衢而去,其中的一条岔道正是通往奉公山的。
奉公山不高不陡,但大道两旁的山林却很茂密,这些日子随着春味渐浓,整个山头都显得益发青翠鲜活起来。
夜色沉沉,城南官道上远近不见行人,但奉公山的山坡上此刻却飞驰着三匹马儿,当先的一匹驮着一个衣饰单薄的俊雅男子,其后没差几步的是一名裹了披风的娇俏女子,远远落在最后的一匹上则坐了一前一后两个女子。
看得出来,落后的那匹马儿身上坐在后面的女子胆子有些小,应是不会骑马,此刻正牢牢抱着前面纵马的那名女子的腰,声音抖抖索索的反复嘟囔着:“慢点……慢点……”
被牢牢抱着腰的女子哭笑不得的道:“阿阮,再慢就看不到我家公子和你家小姐的影子啦!”
话虽如此说,那少女还是手上微微使劲攥紧缰绳减慢了速度,暗暗庆幸没让她跟公子一骑——倒不是因为怕她吃了公子豆腐,而是怕这没怎么骑过马的小丫头要是这么紧的抱着公子的腰,怕是要被被她们公子一鞭子抽下马去的。
这前后四人正是刚刚出了城的林世卿一行。
林世卿带这几人出城的时候,因为顾忌身份不便,便索性坐了马车出城,待到城外不远才换了骑马。
可到了骑马时问题就出来了——阿阮不会骑马。
若说留下她的话,她又明显不放心她家小姐,一副一定要跟去的样子,于是别无他法只得让她与人共乘一骑。只是陆婉婷虽为将门之后,但却是个实实在在从小到大养在重重闺阁之内的将门之后,一手马术只能说是过得去,还没带过人,现下夜黑无光又不是熟悉的路,陆婉婷心里没把握又怕摔了阿阮,便没敢轻易应下。
不过还好,月汐及时将这任务揽了过去,着实让林世卿松了一口气。
因为还没到“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日子,风还微微有些刮脸,但是陆婉婷感受着匆匆掠过颊侧的阵阵清风,只觉得每一次呼吸的都是清爽中带着些枝叶泥土味道的空气,竟像是暌违已久、日后更加遥不可及的自由的气息。
陆婉婷深深呼吸几下,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她身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倾泻而出,手上加重了力气打马而上,与林世卿并辔时,有些好奇的问道:“相爷怎么会想到这么晚要带我出城骑马?”
林世卿笑着答道:“不只是骑马呢,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说着,往两边看了看,指着前方没多远一个靠着左侧的不显眼的小路口道:“往这里走。”
陆婉婷尽力按下心中的迫不及待,却还是回头招了招手,喊道:“快些!”
阿阮听了这一句后,也顾不得刚才是谁一直说要慢些,只更抱紧了月汐的腰,紧紧闭上了眼睛,念经似的:“小姐要快些,小姐要快些……”
月汐平日见阿阮也不是什么魁梧壮硕的身板,可如今这缠人的手却有力得险些将她勒个半死,听她换了台词,心道这小姑娘倒是个一门心思忠心为主的好丫头,不忍心让她这么半死不活的多做颠簸,索性直接加快了脚程,鞭声加急,马儿吃痛,四蹄蹽得飞起。
阿阮感受到了速度的变化,不由又加了手劲,一声略带惊恐的“啊”字让她叫得九曲十八弯中,还伴随着月汐连着咳嗽带着笑的声音,惊起两侧林中鸟雀无数。
未几,林世卿几人便顺着他刚刚指的路到了地方,将栓马到了一处山包。
阿阮甫一下马便是脸色煞白的要吐,月汐看林世卿一点头便去一旁照顾她了。
原地就剩了林世卿和陆婉婷二人。
极为熟悉似的,林世卿让陆婉婷跟着他在这枝杈密布的林中眠鸟不惊的圈圈绕绕走了一会儿,而后便走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中,看样子正是他们所处的这处山包边缘。
山包边缘位置没什么植物,站在此处便可尽览楚京夜色中的繁华锦绣万家灯火,连点成片的和暖光晕像是一方无悲无愁的小天地,好似能将人心里的阴霾一并照亮一般,隔断了城外的所有凄冷黑暗。
林世卿负手立于一隅,侧过头问陆婉婷道:“好看吗?”
陆婉婷被这壮丽景致震撼得一时呆呆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叹息似的应道:“原来堰城这么美……若非相爷带我来看,我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养了我十几年的这一方水土……这么美。”
林世卿转回眸光,喟然幽幽吟道:“明月太虚同一照,帝阙巍巍春江渺。”
陆婉婷闻言转头望去,只见天阶遥遥,如水蕴凉的清冷月光映在玉做的年轻公子身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温良颜色。
陆婉婷痴痴看着他,因是背光,有了夜色的遮掩,她再也不用费心掩饰那些由心而出的神色,发亮的眼珠里似燃了炽炽烈火,又似含了潼潼寒流,好半天才恸然接了一句:“春江渺,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
林世卿低下头,自顾自的,似叹似笑的长出了一口气,自袖中摸一只小竹筒,轻声提醒道:“好好看,生辰礼物。”
陆婉婷舍不得眨眼睛似的定定瞅着他,随即便看到他从那竹筒底部抽出一根线,然后将竹筒掷到了空中,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炸响。
响声刚落,便见得堰城之上此起彼伏的炸响不断,没有尽头似的绽开了无数火树银花,天将不夜一般生生将半边天映得亮如白昼。
那样的璀璨华彩,便是再多再亮的灯火也照不出这样的绚烂夺目。
陆婉婷呆呆立在原地,远空那些明亮的烟火好像也将她脑中那些轰然作响却又隐而不发的感情一并炸了个透一般,鼻子一点一点的酸了起来,嗓子里面干涩涩的堵住了一肚子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话——黑寂寂的夜空之中,明暗相交不绝的,是只为她而绽放的烟火如幻。
良久,烟火止,烟尘散。
陆婉婷像是一场迷梦刚过,仍是有些缓不过神的样子,林世卿也不急,负手而立,远远看向楚京的方向,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像是三魂七魄刚归了体,陆婉婷浑身一颤,用手背粗粗抹了抹脸,声音里面有些掩不住的紧绷,她向林世卿道:“相爷,婉婷准备了一支舞,相爷可以当做送给婉婷的礼物,看一看吗?”
林世卿转过身子来,眉眼柔和:“好,今日是你的生辰,无论如何,只要你欢喜,我便是欢喜的。”
陆婉婷闻言点点头背过身去,解开了一直都未曾解开的披风。
林世卿眼中掠过赞叹——陆婉婷一身蝴蝶似的舞衣,绮丽的衣袖裙摆层层叠叠的连在一起,同上次在殿上一般,舞裙边缘挂了铃铛,裙摆极软,虚不受力,风一吹或是人一动,便是一路上那叮叮当当清泉般的声音,清脆悦耳。
没有奏乐,却丝毫阻挡不了陆婉婷破茧欲出一般的舞步,她的步子时缓时急,弯腰时便蜷紧贴着腿,伸展时便用力绷紧四肢,舞蹈中的她像一只骨肉初成的小蝴蝶,翻飞着翅膀,蝶翼边缘的铃音轻响不绝,如同传语光风霁月,最极致的动作也最婉转。
林世卿微微动容,抬手抽出外衫罩着的别在腰间的青玉洞箫,箫声合舞而出,声声如诉。
万家灯火阑珊下,丝丝缕缕说不尽与君相思话。
胭脂拂袖乱烟花,掖庭未眠终无缘一日现红嫁。
手执骡黛将眉画,钦慕张敞伴红妆倾世成佳话。
……
又是良久,舞歇,箫声停。
二人无声片刻,只有陆婉婷微微气喘的收回动作,将披风拾起,重新穿上。
林世卿来回抚着竹节似的玉箫骨节,声音低低沉沉的:“你……尚未入宫。现在,或许我还可以去陛下那里试上一试,总有几分可能。”
陆婉婷闻言肩膀微微一僵,旋即异常坚定的说道:“婉婷谢相爷美意。可是……毒药已经吃了,便再没有吃了解药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的道理。”
林世卿再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抓着箫的那只手悄悄失了血色,竟忽觉这样的自己这么陌生,便是从前伤了谁杀了谁,他大多也只觉得茫然或是愧疚,更多的是一边不愿多想,一边又忍不住不想。
但从来不是如此刻这般……厌恶自己。
傻愣了半天,林世卿才缓过来似的哂笑一声,心道六合未扫,大业未成,自己身为女子,尚且还没倒出功夫来自伤身世的灌两碗黄汤,此刻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为他人伤春悲秋,当真是出息。
心下正自嘲自讽的排遣着,耳朵却忽然一动,尚未想出是什么声音,身体却本能的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