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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岚同他多年挚友,如今遭人灭门,重伤在身,林世卿一路紧赶慢赶刚刚救来,如何能将她白白让人?封子恪多年相伴,情谊更胜知己,便是不提门中身份,林世卿又如何能将他拱手交出?
“荀盟主好会为难人,虽有此问,却怎会不知答案?”林世卿紧了紧握住龙渊的手,“一个是林某师妹,一个是林某臂膀,倘是今日易地而处,荀盟主又打算交出哪个?既未见诚意,又何必多费口舌——荀盟主可是此意?”
“非也,”荀洛渊道,“有舍方有得,便是今日易地而处,我血盟中任意一人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林门主要动手,可以,我血盟手上难道还差这几条人命么?只是贵门和我血盟向来合作愉快,想必,自也不想有彼此兵刃相向的一日,我现下给了林门主选择,门主却偏要说我没有诚意,岂非强词夺理?”
形势比人强,硬拼胜算极低,林世卿心知他和封子恪等人若想要带着景岚想要平安离开,多半要经过被血盟人占了的来路,一旦动起手,双方无论是谁,想要不付出些代价都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和封子恪若想走,血盟也未必能强留得住,徒与未央门交恶罢了。
双方各有顾忌,为稳妥见,林世卿和封子恪皆不欲动手,而今林世卿察觉到荀洛渊话中有话,便皱眉等他下文,不语。
“晴雪谷舒氏满门,我未留一人活口,独独除却这一个舒景岚,这岂非已经是莫大的诚意了?林门主若将封左使交与我,我血盟上下定会以礼相待。只是左使有手有脚,足智多谋,兼之武艺卓绝,我自当要想办法防着左使不辞而别,如此,即便有失礼之处也是迫不得已。”
林世卿面色一沉。
荀洛渊恍若未觉般继续说道:“舒景岚便不同了,她重伤在身,一则跑不脱,二则于我还有些用处,我自会替她寻医问药,看在未央门和潇湘林的面子上,治好了也绝不会再伤她半分。门主左不过是怕我害她性命,如今有我保证,贵门何不将人交托于我?也好免去无谓争斗伤亡。”
说到这里,林世卿实在觉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血盟中人谋财害命灭人满门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他这还是头一次听血盟的人承诺,斩草不除根,好言好语要留人一命的。
稍作深想,林世卿便更觉景岚身上的伤甚是蹊跷了,景岚伤势极重不错,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危及性命,废她右臂,乱她内息等等,都是损人根基的伤势,多一分则伤脏腑,积淤于内,少一分则难将她一身功夫尽数毁去,内外煎熬苦痛更甚。
不过分的说,基于血盟中人一旦出手必要雷厉风行取人性命的行事作风,这样的伤人手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了。
而且,林世卿心中所惑仍不止于此。
景岚本名舒未梨,江湖中人也只知那晴雪谷的舒姓少主名为未梨,“景岚”这小字唯有她身边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方才知晓,否则也不至她以此为化名行走江湖也无人认得。
可这来意不善的血盟盟主又怎会一句一个舒景岚叫的如此顺口?
林世卿思忖片刻,道:“今日荀盟主率众屠谷灭门,而今却说要留景岚一命,还要给她疗伤修养,此言未免荒唐,一时半会且叫我如何信你?何况景岚刚刚是何种情况,想必荀盟主也看到了,便是我有心将人让出来,怕是她不适合也不愿意去血盟做客罢。”
荀洛渊几次提议被驳却仍旧不恼,只是可惜道:“看来门主这是打定主意,一步都不肯退了?”
林世卿心道今日怕是善了不得,只是从来路离开恐将多有阻挠,便仔细回想起之前自己入谷通路,打算从另一条入谷通路离开,于是带着人缓缓退去,口道:“实在抱歉,非是不肯,而是不能。”
荀洛渊轻叹:“冥顽不灵。”
此言一出,林世卿便觉不妙,刚想提醒一句,却有一人身形一晃,还未等他出言,便揽了景岚双双抢入山壁近前小屋。
林世卿未及反应,只来得及看请那人一袭未央门众服侍,束袖短打,仿佛正是之前主动接过景岚的门人之一。
多番交涉未果,荀洛渊正要动手,孰料自己这方还没来得及,变故陡生,核心人物不知被谁带走,荀洛渊先是一愣,旋即眉头蹙起,和林世卿对视一眼,相继闪入屋内。
林世卿对这屋子并不陌生,往常入谷不愿客居谷中别处时,便多是在此和景岚饮酒夜谈,说得累了就也宿在此处了。
这正是景岚的闺房。
只是这闺房实在没有闺房的样子,虽说一尘不染,分毫不乱,可一不深,二不香,说是女子寝居之地,更像男子书房,只多了一软塌、一木床。
仔细嗅嗅,还能嗅到屋里几分淡淡的泥土和草药味道。
然而二人在屋中扫视几圈,却不见半个人影。
只是众人并未听到任何破窗之声,虽说屋后临水,可落水之声也无,依照这般推断,二人必然仍在屋中。
唯一的解释是二人藏了起来。
但这屋子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便是想藏也不足以藏下两人。
林世卿一手托肘,一手支腮,再次扫视一圈,陷入沉思。
这时,封子恪却悄悄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看向自己后,微微点了点头。
林世卿虽是不解,但也知晓目下并非是什么提问的好时机,只能通过封子恪的反应明白景岚大概是被人救走了,心中也就安定大半。
荀洛渊却犹自不信两个大活人还能就这样不见了,直到挪开屏风,挨个翻过床下、屋角、衣柜等等一切可能藏人的地方,怕有机关,小物件也都挪动了一遍,才在床角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木质拐杖,呆怔在了那处。
只见那木杖不到荀洛渊半身长,像是给一个比他矮些的人用的,杖身有些粗糙,并不圆润,还有些短木刺,可那扶手处却打磨光滑,似乎还上过油,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显得有些陈旧。
林世卿不知那木杖究竟有什么名堂,但却也知此地不宜久留,略一思索,便告辞道:“一时不察,竟给外人混进队伍,鄙师妹既被人掳走,林某也不多留,这便追人去了。”
林世卿这一席话便是将自己连带未央门完完全全给摘出去了。
见荀洛渊仍是愣愣看着那木杖不答话,林世卿不再等,招呼门人尽数从来路退走了。
血盟众人没有得到盟主命令,自不敢擅动,竟真就任由未央门一众就此离去了。
一名下属见此,出声提醒道:“盟主!未央门他们……”
话未说完便见荀洛渊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道:“不必再拦。要的既已拿到,该死的也都死了……”
荀洛渊抓起木杖,双手一折,将那断为两截的木杖丢到墙边,回过身道:“我们也走。”
那下属又道:“可是盟主,那舒家余孽……”
话只说了一半,便听荀洛渊嗤笑道:“经脉大损,右臂已断——怎么?你就这么怕一个废人?”
那下属像是怕荀洛渊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这次开口语速快了许多:“盟主!晴雪谷在江湖中素有嘉誉,留此一人等同根基未除,盟主不怕她来日复仇吗?”
荀洛渊斜他一眼:“笑话说完了吗?”
那下属被那眼神吓得一个寒噤,不敢再开口了。
荀洛渊甩袖出屋,命令道:“回盟中。”
血盟众人踏着一地残阳离去时,荀洛渊心中仍觉好笑:“名声在外,素有嘉誉有什么用呢?背后甩去的那满地伏尸岂非个个都是讽刺?一个未有定论的山河图残片就已经惹得这些所谓名门正道彼此猜忌、相互攻讦,一个残废无用的血案苦主又能掀起点什么浪花?还有,复仇……她会来找自己复仇吗?灭门弑父之仇,她应该恨死自己了吧,应该还是会找他报这血仇的吧?只是……届时她又要如何报复自己呢?”
想到景岚或许会再来寻自己报这灭门之仇,荀洛渊心中无惧,反是生起了些说不清楚的期待。
可微一转念,荀洛渊又想道:“景岚……应该也不能说是完全无用。她大概会被那些名门正道当做一面讨伐血盟的旗帜,继而成为各门各派乃至茶馆说书人口中的怜悯对象,最多是被哪家公子娶进门,占个曾经鼎盛一时的晴雪谷女婿的名头……”
思及此,荀洛渊便觉心里仿佛梗住了,总是觉得不舒服,心道:“她的伤势也许并不足以让她支撑到那么久以后?也许半途就死了呢?”
这样一想,忽然有些释然,却又升起了几分郁躁。
向身后比了个手势,又交代过让盟众先行回返,等人都离开后,他却择了通往渝州城的路,急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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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却说林世卿和封子恪等人并未往门中去,而是往相反方向的周都邵州赶去。
半途,林世卿沉默许久,仍有些放心不下景岚,便问道:“子恪,今日救走景岚那人……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