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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早起来,杜玉清心里便毛毛糙糙的,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不知为什么七上八下的,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笑,有的时候又觉得内心忧郁。她觉知自己的情绪变化,却又不能完全摆脱。不由暗笑自己这种小女子心态。枉然还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一旦陷入感情就变得傻乎乎的,怪不得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爱情真是女子的陷阱,一旦沉沦便很难自拔。杜玉清原来对范斯远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觉得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注定不会为凡人羁绊,非是自己的良缘。然而造化弄人,因为共同经历着家庭的挫折,他们在同甘共苦中都改变了许多,彼此之间也放下了成见,自然而然走得近了。尤其是杜玉清,她原来内心有个程羲和,虽然因为礼法不敢充分释放自己,但心里一直还存在着幻想,但见过他们夫妻琴瑟和鸣之后,她的理智终于占了上峰,迫使自己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彻底解脱出来,后来范斯远的被绑架让她真正看清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这感情的阀门一打开就如滔滔江水奔腾滚滚,一发不可收拾了。
桂香觉察到今天小姐好异样,她一个早晨坐在那里看书,书页好久都没有翻一下,一会儿抬头看看沙漏,一会儿又看看门口,整个人神情恍惚的完全不在状态。她都有些担心了,人家都说小姐像男孩,性格坚强,做事果然,她还第一见到小姐这样的状态。桂香拉了拉采苓的袖子,无声地问:小姐不会有什么事吧?采苓笑着摇摇头,让她忙自己的事情去。
范斯远进门时眉眼带笑,穿着一身蓝色菖蒲暗纹道袍,整个人更显得神采飞扬的,仿佛吹口气他就能飞起来。
“来啦?”杜玉清见不着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一旦见着人了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来了。”范斯远也是傻呵呵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母亲拉着他,他不会这么迟了才到。
实际上他今天一早就起床了,很是捯饬了一番,最后才穿上昨天晚上香熏了好久的新衣,对着镜子他很满意自己的形象,止不住的笑容都溢上了眼角。范夫人进门时看见小儿子这样风度翩翩的模样,轻薄的杭绸衣裳衬着他越发清俊,心里充满了骄傲,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这样的儿子到谁家谁不喜欢?如果这次儿子中了进士,再定下婚事岂不是就双喜临门了?人是善忘和自我麻痹的动物,尽管丈夫还在狱中,范夫人却在考虑今后要怎样过才能更好地过日子了。
主意打定,范夫人就说:“你考完试了,也休息了一整天了,今天去刘小姐家里看看吧,她怕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怎么好几天都不来了?”
范斯远皱了皱眉,刘小姐不知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母亲这样惦记她。他不高兴地说:“刘小姐和我们家又没有什么关系,她干嘛要天天来?我一个大男人又干嘛去看她一个姑娘家?瓜田李下的像什么话!不去!”
“你这孩子,她父亲不是和你父亲一样落难了嘛。都是落难的人遇到困难总得帮一下吧。”
“您怎么知道人家遇到了困难?”
范母有些吱吱唔唔了,“那你去看看总没有错吧。”
面对母亲的小伎俩,范斯远好无奈,他觉得他必须立刻斩断母亲的胡搅蛮缠,不然真要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为时已晚了。他问:“好吧,如果我真的去刘小姐家,他们家又真的生活困难了,您拿什么帮?”
范夫人一愣,“我们好歹也过得去,总得伸把手吧?”
“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买点米也要银子吧,它从哪里来?
范母噎住了,“这……我看你春节时给几家人买米买肉后不是还剩下些银子嘛?”
范斯远有些苦笑了,“那些银子是杜家给的,没用完自然得还回去吧?”
“是杜家给的?”范夫人大吃一惊,“你怎么没说?”
“是杜家不让我说。”范斯远看母亲陷入了沉思,索性再加一把火,“您知道不知道当时给祖母办葬礼,我们家钱不够,我和大哥差点把这房子都卖了,还是杜家接济我们度过了难关,我们现在还欠着杜家的钱。后来大哥能有事做也是杜家帮的忙。现在您要我去帮刘小姐,还是拿杜家的银子,您说合适吗?”范家实际情况没有这么严重,这是范斯远为了说服母亲夸张了。
范母脸色一变,范斯远暗叫糟糕,母亲不会因此反感阿杏吧?他赶紧缓和了口气说:“我这次会考没有遇到阻碍,显然是刘瑾那些阉党没有反应过来,如果我们现在和刘家走的得太近了,您说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说我们是同党在暗地勾结,找个茬取消我的资格?哪我怎么办?”
范母吓了一跳,没有什么事情比儿子的前途更要紧的,她赶紧问道:“会取消资格这么严重?”
“很有可能。”范斯远愁眉苦脸地答道。
“你不早说!那,为了避嫌你就不要去刘家了。如果刘小姐来我知道怎么做了。“范母立刻改变立场。
“嗯,母亲明智,我听母亲的!”范斯远一本正经地回答,却在心里偷偷告罪:对不住,不是故意要欺骗您的,实在是怕您和刘小姐来往多了,弄巧成拙。真要说同党,他和杜家来往得更密切才是真正的所谓同党。他说这个话不过是为了吓唬母亲急中生智找的借口罢了。
范斯远含情脉脉地看着杜玉清,什么刘小姐张小姐,这个世上只有阿杏能懂他。杜玉清被他热辣辣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来。两人谁也不说话,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叫温馨的东西。要不是采苓提醒说他们是不是应该先到先生那里去,他可能会找范公子问一些关于会试的问题,他们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能在那里彼此看着傻乐半天。
中午的时候林莹玲让人捎来了字条,说:自己闷了,想约了杜玉清下午出去走走。杜玉清想既然要散心,就带上两个风筝一起去,说不定到时大家可以放松一下心情。范斯远自然也是要去的,这样一男二女就有些忌讳了,她犹豫了一下派人给李贞伯递了帖子,邀请他一起参加。前段时间杜玉清给李宾之和李贞伯各送了两盆暖房里养的富丽牡丹,还收到李宾之以李贞伯的名义回的感谢帖子。
他们在南门会合时,李贞伯看到身穿女装的杜玉清大吃一惊,“你和杜文清是双胞胎兄妹?像,实在太像了。他今天怎么没来?”李贞伯这一说,反而省得杜玉清多费口舌去解释了,她笑吟吟地说:“他今天出门办事了。”
“哦。”李贞伯倒很客气,没有再多做计较,林莹玲白了他一眼,什么眼神!李贞伯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连忙走近询问,林莹玲又瞪了他一眼,李贞伯嘿嘿地傻笑。真是一物降一物,林莹玲原本性格就有些犟,经历过生死大劫后性情更是大变,杜玉清还在为她今后的命运担忧,如今看到李贞伯这样对她,倒安慰不少。
他们一行来到城郊的旷野,暖风微醺让人十分舒服。
一跳下马车,李贞伯便讨好地对林莹玲说:“你喜欢哪个风筝,蝴蝶的还是燕子的,我放给你看。”
林莹玲没好声气地说:“要放我自己会放,干嘛要你放给我看。”
杜玉清拉了拉林莹玲的袖子,给她使了个眼神,让她讲话不要这么冲,林莹玲不理她,自己走上前去挑了一个蝴蝶的风筝走到一旁。
杜玉清对李贞伯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林姐姐人比较直爽,你别怪她。”
“不怪,不怪。”李贞伯连声说。他的眼睛一直痴迷地追随着林莹玲的身影,“杜小姐,玲珑受了很多的苦,难得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请你一定好好照顾她。”
好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杜玉清不禁摇头。
杜玉清看到范斯远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清理风筝的线,不禁十分感动,范斯远不是那个会用好话讨好她的人,却总是用行动来支持。便走上前去问道:“嘉善哥哥,怎么样了,可以放了吗?”
范斯远说:“马上就好了,稍等一下,我再调整一下翅膀就行了。”
“嗯。”杜玉清乖乖地等在那里,范斯远拿起蝴蝶风筝眯缝着眼睛看左右是否平衡。看着他专注工作的样子,杜玉清心里涌起异样的情愫,专注的男人太有吸引了,杜玉清都有伸手去抚摸他的头的冲动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脸臊得通红,她怎么会这样胡思乱想!她赶紧指了指旁边燕子风筝说道:“我,我就拿那个燕子先走了,大的蝴蝶还是留给你们吧。”说罢不等范斯远的回答,拿起燕子风筝就跑向林莹玲。
林莹玲又渴望又担忧地说:“你会吗?我可放不起来。”
杜玉清得意地说:“放心吧,在京城我可是兄弟们中的个中好手。你看我的。”说罢,牵着燕子风筝慢跑起来,感应着风向和风力,把风筝越放越高,最后燕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天空中飞得悠然自在。
“给你。”杜玉清把手中的线交给林莹玲,“别紧张,抓住这根竹把手,用你的心来感应它,跟着它就好。放松,放松。”
林莹玲遥望着天空中那弯弯的仿佛要飞向尽头的纸鸢,自己也仿佛在蓝天中飞翔起来,心中荡漾起一种飘忽的感觉。不禁激动地喊道:“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
她开心地跟着风筝一路小跑,不时发出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这样的林莹玲是李贞伯没有见过的,他不禁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范斯远抬头看见杜玉清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一直在耐心地守护着林莹玲,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骄傲,这就是他的阿杏,对朋友永远肝胆相照,真心相待。掩饰不住的笑意漫上嘴角,他拿去蝴蝶风筝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