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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杜玉清和两个丫鬟:采薇、铃兰把自己的箱笼和被子都搬到院子里晾晒。采薇是个力大憨直的人,偌大的樟木箱子,根本不假手于人,自己双手一合抱就给搬到院中。
早春的风是清冷的,阳光薄雾似的晕散开来,温吞吞地没有强烈的温暖。但毕竟是有了太阳,一切似乎都变得明媚而美好了。
杜玉清姐妹召集仆从们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在每个房间的地上摆上火炉烧上炭火。不一会,房间里也香烟缭绕起来,和着屋外的阳光一起混成云里雾里飘渺朦胧的感觉。
杜玉清屋里屋外地巡视。听到院中蔡二嫂和几个仆从围拢在一起,用吴语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
“什么事?”
杜玉清问,语气冷清带着一些居高临下的口气,在京城独立管家时她学会一点,这些仆从都是欺软怕硬的,一不注意,有些人就会偷懒耍滑。那时母亲卧病在床,内院管事竟然敢用下品人参偷换了给母亲滋补的上品人参,把偷换下来的人参拿出去卖钱;阿眉的奶娘利用阿眉的心善,从阿眉的梳妆匣中摸去不少的银锞子,甚至把阿眉小时候带着银镯子都拿了去,被发现了,还言之凿凿说是阿眉自己愿意送给自己的奶弟的,把杜玉清气得直哆嗦。让人狠狠打了这两人的板子,然后逐出府去。从此在下人里落下一个凶名。杜玉清从此相信人心惟危,要御下有度,对于仆从就不能轻易好言好语、假以辞色。
蔡二嫂快步上前,讨好地笑着说:“三小姐,我们正在商量,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去除潮气和霉味。她们有的说可以在房间里放上石灰,我们这里人黄梅天时,都是这样做的,一般人家舍不得用炭火,就用麻布包着石灰来吸潮,效果很好的。我跟他们说石灰这东西有些味儿,闻多了会不舒服。原来修葺后每个房间就一直放着的,现在老爷一家已经住进来就不好再放了,老爷、夫人和小姐、少爷们不比我们,都是精贵的人儿,这万一石灰伤了人就不好了。刘嫂子就说可以用热水兑上盐来抹门窗和地板,也能去除霉味,效果还快一些。”
杜玉清一愣,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了,她于是笑笑,和颜悦色地说道:“不错!你们能够尽心替主人家考虑,提出实际有效的建议,我们会看在眼里的。采薇,一会儿给母亲禀报,赏刘嫂子二十文钱作为奖励,蔡二嫂治下有功也赏二十文。”蔡二嫂和一个高个的仆从都喜形于色,上前感谢。
杜玉清摆摆手,说:“只要你们能够恪尽职守,甚至主动积极,以后奖赏是少不了的。但是,”杜玉清面色一肃,下人们的心里不由地一紧,“如果玩忽职守,甚至作奸耍滑,我也会严惩不贷。”下人们不由地点头称是,感觉这位三小姐虽然年纪小,却比夫人威严多了,也不好糊弄,大家以后在她面前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赶紧用刚才说的法子把地板和门窗再擦洗一遍。蔡二嫂,你要安排好了,回头我会逐个检查。”
“是!”仆从们拔脚散开,该干嘛干嘛。
未时的时候,房间的霉味基本散去,杜玉清姐妹和丫鬟们便把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和箱子抱回房间里整理,归置。
杜玉清原来有采兰、采薇两个丫鬟,采兰细致,帮着杜玉清管着内院,采薇粗笨,就干一些打扫和跑腿的活儿。采兰机敏细致,做得一手好针线,尤其在人情世故上更是圆融通达,在迎来送往中常常给杜玉清经常的提醒和建议,是杜玉清得力的帮手。杜玉清常在心里感叹,如果有一个好出身,采兰会是一个比自己更玲珑剔透的官家小姐。临来杭州的时候,比杜玉清大三岁的采兰被自己娘家赎回去嫁人去了,杜玉清虽然心里舍不得,却又不能不放。多年的相处,采兰的离开对她来说不仅是少了一个左膀右臂,而且也是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姐姐。那段时间她心里甚至还有以后该怎么处事的惶惑。
采兰离开前就应该再补上一个丫鬟,让采兰带一段时间,可杜玉清左看右看都是不满意,最后母亲看不是个事,把自己身边的铃兰拨给了她。铃兰,原来名字是玲兰,因为避讳和二伯家的四妹玉玲的字重名,便改成了铃兰。到了杜玉清身边,按照惯例,仍然借用《诗经》的诗名,改叫了“采苓”。过来几日杜玉清看这个采苓虽然年纪小,却机敏懂事,就没有把她和采薇分大小排名,只按性子分派了事情,两人轮流值日。
另一个丫鬟采薇,刚买来时原名叫招弟,是个粗黑敦实的丫头,看着面前杜家几位夫人和小姐,也不怯场害怕,冲着她们嘿嘿地憨笑,很让杜老夫人喜欢,就被她老人家挑选出来伺候杜玉清。杜玉清的母亲杜三夫人,顺着采兰的名字,借用《诗经》小雅中一首诗名,给她取了“采薇”这个典雅细致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她实际上就是个憨直单纯的性子,刚买进杜府的第一天,她就着一碗水一口气吃下了五个馒头,把大家都吓坏了,害怕她吃撑了伤了脾胃。她却什么事也没有,用手背抹了抹嘴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白面馒头。回去和爷爷、大大他们说,他们定然不信呢。”说罢,就拿起斧子劈起院子里木柴来,这件事至今还是杜府中的笑话。后来几年总有人逗她说:“采薇,如果什么什么事给你爷爷、大大他们说,他们会相信吗?”采薇就憨憨地笑。她生长在贫困的山里,为养活下面一串的弟弟妹妹,从小就和父亲叔伯一样起早贪黑下地干活,锻炼出一副敦实的身板和一股蛮力。她到杜家后胃口奇好,吃什么都香,也不讲究,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她都包圆了给吃得干净,颗粒不剩听她说,以前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肚子饿了,拔起田里的萝卜、青菜,甚至茄子在沟里涮涮就生吃下去,从来也没有生什么毛病。她二婶说她:跟兔子似的,没有不吃的,没有不喝的。她明显地以为这句是称赞的话,很骄傲地用家乡话模仿她二婶口气,把这句话复述了一边,非常生动有趣,那个“喝”字发出了“哈”的音,让大家仍不住哄堂大笑,她还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最后认定大家也是称赞她的好陪着一起嘿嘿傻笑。祖母说:这傻人有傻福,虽然不如采兰机敏,却胜在忠厚勤快,这样的人在身边,也是为阿杏积累福气。
采薇在杜家几年,粗黑的皮肤已经养成了健康的绯红色。她一如既往地爱吃,做得一手好面食。但性子还是那般单纯直率。
这次杜渊之外发到杭州,杜家三房会一起赴任的消息很快就在杜府内外传开来。杜渊之二十七岁中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后,外发到沧州做通判,现在又被外发到杭州做同知,升任正五品的官员,就差一步就到了可以直接给皇帝上奏折的四品以上高级官员的行列。官场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杜渊之这在官场上晋升的脚步一级一级走得是踏踏实实。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必然就是朝廷重臣,甚至有希望进入内阁。一时上门拜访的官员和家眷络绎不绝,连带着杜家内院也骚动起来。几个有头有脸的管家、管事猜度着三房会带谁去杭州,巴望着能够入了三房人的眼,以后跟着步步富贵。还有很多人知道自己跟从无望,便把希望寄托在后一代上,于是把自家的丫头小子,亲戚家的丫头小子带到杜三夫人跟前,极力夸赞之能事,指望着他们能到三房做个丫鬟小厮;还有的在杜玉清姐妹面前露脸讨好的;甚至还有的托到两位伯母出面讲情,层出不穷。
看着这些人的表现,杜玉清气得都要笑了,这些人怎么好意思?!前两年对三房的踩低拜高,种种私下的占便宜说闲话的小人行径他们难道都忘了吗?竟然还好意思当着杜玉清母女的面说:当年就看出三房是有出息的,谁谁谁使绊子时要不是我,就如何如何。因为母亲在身边,杜玉清强忍着没有在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只听着母亲温和地说:“谢谢你。谁对我们好,谁对我们不好,我们自然心里有数的。”看着那些人毫无愧色地受领着退下,杜玉清回到屋里再也控制不住气愤地对采兰说:“这些人怎么敢?当我们是瞎子还是聋子?还是没有记忆的木头人?”
过几天三房传出消息,准备一切从简,只带现有最贴身伺候的几个下人去江南,其他的一律留在京城,不仅一个新人都没有增加,连管家都是用杜渊之原来的长随常胜改任,内院管事也准备到杭州再雇佣当地人。很多人失望之余,就把脑筋动到了已经确定跟去杭州的人身上。有些话就传到杜玉清的耳朵里,说采薇人比较单纯,年纪又已经大了,到了杜渊之一任三年后回来就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也不好找婆家,还不如给她一个恩典,让她家人把她赎回去,杜玉清另外找一个机灵些的丫鬟伺候。这样采薇和她家人都会念叨杜玉清的好,人们也会说她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
说实在的,杜玉清事先并不是没有考虑这一点,年龄是一方面原因,另外一个就是采薇是个非常顾家的人,平时的工钱一个子也舍不得花,全部攒了下来,然后凑成一个整数托人捎回老家去,但杜玉清原来有些私心,还想多留采薇两年。主要是考虑是采兰已经嫁出去,她身边起码要有一个知根知底,放心可靠的人来使唤,采薇虽然不够机灵,但胜在勤奋忠诚,只要事情交代清楚,她就能完成的有始有终。而且她还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好处,在练武上,采薇是她不可缺少的陪练。对练时杜玉清让她不要顾惜自己,采薇就能使出全力来进攻杜玉清。早年的时候,把杜玉清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气的采兰大骂采薇没长眼睛,杜玉清却哈哈大笑维护着采薇。杜玉清武功的进步,离不开她的陪练。如果采薇真的要离开了,杜玉清还真是要发愁去哪里找一个这样好的陪练呢。
眼下既然别人提起,杜玉清也不好当做没看见,就把采薇叫到跟前问她自己的意思,采薇倒是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说:要跟小姐走。还说小姐以后到哪里,她就跟着到哪里。杜玉清问她要不要稍信回家问问家里人的意见,采薇摇摇头,说:不用了,就这么招了。杜玉清就把这件事放下,不再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