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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亲爷儿俩,一个两个嘴边都挂着“原配嫡妻”四个字,是讽刺我这填房继妻么?殷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当年赵氏丧,是我不计较名份地位,毅然决然委身下嫁,那时你是怎么抚慰我、温存我?如今你嫡长子仕途又好,儿女又有出息,你便向着他,寒碜我。徐节,你没良心。
除了生气和委屈,殷夫人还颇有些困惑不解。那天他神色如常回了家,吩咐自己“从二房、三房庶出孙女中挑选一名温婉贤淑,嫁给严璠。”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那严璠不是已经定下亲事了么,如何能再许嫁孙女?等到弄明白是要嫁到严家作妾,自己灵机一动,“素华那孩子,是大方明理,定会体谅祖父苦衷。且她容貌出众,言行举止得体,这样孙女嫁过去,可见咱们是何等看重严家,严家定是欢喜。”
他踌躇再三,“素华?嫡支嫡女,可惜了。”自己趁机他面前数着,“二房三房庶女,实上不得台面!素芳那丫头,脾气火爆,动不动要使小性子,她如何能给人伏低做小去?也是老三媳妇没本事,生生把个庶女惯成这样。素心就甭提了,羞羞怯怯,天生小家子气,若把素心嫁了去,严家以为是应付他们呢,看不起他们呢,岂不恼了?老爷,咱们是结亲,不是结仇,素芳和素心,实实嫁不得。”
他面色似有松动。自己见状心喜,又添了把火,“为今之计,只有舍去孙女,才能保住整个徐家。素华幼读诗书,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身为嫡支嫡女,徐家有难,她不牺牲,谁来牺牲?再者说,老爷许嫁是次孙女,素华可不正是二小姐么。”
他想了许久,后还是默许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不再吩咐自己从素芳、素心当中挑人嫁往严家,那就是说,他心中已定下素华这乡下丫头,是那倒霉“次孙女”。
殷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见得多亲近素华,徐家有难时候,他有事时候,一样会牺牲素华,把素华推进火坑。如今自己不过是要把素华放到眼前教养着,又不为难于她,怎么他竟会不许,竟会当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婿面给自己没脸。
再怎么不同意,当着晚辈面不是该忍着么?自己和他是夫妻,夫妻一体啊。殷夫人想想前尘往事,看看好似颇有默契徐次辅、徐郴父子,越来越委屈,委屈不行。
徐三爷、三太太自从被罚跪祠堂之后,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做人,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本来他俩是巴着殷夫人,不过徐次辅这亲爹比嫡母有威势,亲爹和嫡母对上了,他俩谦恭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徐二爷是很孝顺殷夫人这亲娘,不过他怕徐次辅、敬重徐次辅。和能考中进士、多年来独自外闯荡徐郴不同,徐二爷是万事全靠亲爹,包括他尚宝监官职,也是靠着徐次辅恩荫而来。如此,他哪敢徐次辅面前说个“不”字。
徐二太太忖度着,满脸陪笑说道:“母亲意思,也是疼爱素华。父亲、大伯想想,素华从小长南京,如今却要嫁到京城古老、华贵府邸,这京城人情往来,总要有人教导于她吧?母亲是一番好意。”
徐二太太心中很替殷夫人不值。虽是继室,这些年来徐家主持中馈是她,抚养子女是她,应酬亲朋、周旋族人也是她,到了想要教养孙女时候,却不能拿身份说事,真憋屈。
祖母要教养孙女,这是多自然而然事啊,也值得一说?差不多人家,做祖母只需要吩咐一声,儿子儿媳便要把女孩儿双手奉上,还敢回嘴呢?徐家倒好,“原配嫡妻”四个字压下来,做祖母被逼得无话可说。
既不能提身份,咱们说点别也好。大房你们一家长远南京,这京城人情往来,你们懂么?朝中有权势公主、王妃是哪位,喜欢什么,忌讳什么,怎么巴结方才得体;老亲旧戚人家谁家是要常来常往,谁家是泛泛之交,谁家可以不必理会;逢年过节如何送礼、回礼,如何宴请,你们心里有谱么?
殷夫人大起知音之感,“老二家所言有理,我还不是为了素华好、徐家好么,否则,我舒心畅意过日子岂不自,何苦来要穷心力指点素华。”
殷夫人、徐二太太这对婆媳本就和谐,如今是心有灵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等那乡下丫头真来了,宫里寻位苛刻不近人情嬷嬷来,好生整顿一番。不用多,有两三个月功夫,那丫头不死也要脱层皮。
饶这么着,徐次辅也好,徐郴也好,还说不出什么来。哪家姑娘出了阁,到夫家不得给娘家做颜面啊,教养这么差,出了门子给徐家丢人么?不只说不出什么,大房两口子心里再苦,面上也要陪笑道谢,谢谢咱们替他夫妻二人管教孩子。
徐郴这做大伯子总不好跟弟妹拌嘴,因此面上淡淡,并不开口;徐逊忍不住,上前一步才要说话,却被身旁张劢拉住了。
张劢冷眼旁观,想看徐次辅究竟如何行事。其实张劢很好奇,徐次辅当初是怎么想,居然想要牺牲阿迟?诸孙女之中,阿迟身份尊贵,才貌出众,若徐次辅想利用孙女联姻,阿迟怎么着也不该是那个弃子。
殷夫人婆媳目光热切,徐郴、徐逊父子沉默不语,徐二爷、徐三爷夫妇恭身站立,不敢出声。徐次辅沉吟片刻,温和说道:“夫人确是为了素华好。”
殷夫人满腥委屈,登时化为乌有,整个人喜气洋洋起来。他心里还是向着自己!这不,老二媳妇才帮了一句腔,他口风便软了。
张劢好像有点明白来龙去脉了。徐次辅这个人,做人做事不够有原则,凡事都照着省力气法子去做。比如阿迟排行,殷夫人不经他同意,自作主张亲戚朋友间叫开了,他若追究,说出来总是徐家家丑,于是他便默认;可阿迟明明是长姐,他心知肚明,也不忍心逼徐郴,阿迟南京称大小姐,他也不管。反正如果不见面,便无碍;如果见了面,便分家。
再比如他为严首辅所忌,屡加迫害,躲避不及,险遭毒手。他便许配次孙女为严首辅宠爱幼孙严璠侧室,向严首辅示好。其实让严首辅打消戒心法子很多,不过他选了省事。
到了“次孙女”人选,还是一样。他不是不可惜阿迟,他不是不知道阿迟可以缔结有利于徐家婚姻,但为着省事,他还是选了阿迟。
张劢暗暗摇头,怪不得徐次辅争不过严首辅,暂时处于下风。严首辅为人虽然媚上揽权,但能屈能伸、两面三刀,极擅长笼络皇帝亲信,徐次辅么,好像还差着一点。
徐次辅话一出口,徐郴脸色顿变,心中恐惧。继母不管说什么,他都可以不放心上,父亲却不是。那是他从小到大敬重、爱戴亲生父亲,父亲话,怎能忤逆。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看眼里,脸上笑容加灿烂、得意。老爷都开了口,大房再嚣张,又有什么法子呢。徐郴你能拿“原配嫡妻”来寒碜继母,你拿亲爹有法子么?只有俯首听命份儿。
徐郴定下心神,缓缓说道:“素华不宜和属鸡之女子同居,否则,家宅不宁,事端横生。”这是他初回京时用过借口,如今,又派上用场了。
这借口徐次辅能接受,徐二太太却不是好糊弄,满脸陪笑说道:“大伯有所不知,凡这种,皆是可以化解。咱们请上得道高僧,给化解了便是。”你能花银钱命和尚道士说什么“不宜同居”,我便能花多银钱,命和尚道士说“极易化解”。
徐郴宽大衣袖下,双拳攥紧,脸上有坚毅之色。任你们舌灿莲花,我也不能把阿迟送了过来!阿迟娇嫩很,可不是胡打海摔孩子,禁不起你们这起子无知妇人播弄。
徐郴一举一动张劢都看眼里,“岳父比起爹爹来虽说差了不少,可也算是位好父亲了,无论如何不肯放弃亲生女儿。”张劢欣慰想道。
“论理说,长辈们面前,本没有我说话份儿。”张劢笑道:“不过事关我没过门儿妻子,便斗胆说上两句。夫人,二太太,我如今任职南京,往后成了亲,妻子要跟我共同南下,京城人情往来,不懂不会也使得。若说要教导,待过门之后,家母定是不遗余力,倾囊相授。”
殷夫人失口道:“怎么可能?你已是正二品官员,赴任竟能携带家眷不成。”武将若放外任,家眷留京。不只总兵、将军如此,像张劢这样手握实权佥书,依着惯例也是如此。
张劢微笑看向殷夫人,“家父向陛下求过特旨,陛下圣明宽厚,已是允了。”父母、兄长都京中,皇帝还怕我造反、有异心不成?乐做个顺水人情。
张并不只立下赫赫战功,他还助先帝夺过宫,救过太皇太后性命,不过是求儿媳妇跟随儿子一起放外任,好早日抱上嫡孙罢了,这种小事,哪有不准。
张劢站徐郴身边,比徐郴高出一头还多,镇静从容,极有气势,殷夫人、徐二太太看眼里,又羡又妒。原想着魏国公府那林氏太夫人、一众族人颇为难缠,素华那乡下丫头会吃些辛苦,谁知她竟要随夫南下,到十朝都会金陵古城自渡日。看不出来,这乡下丫头,恁好运。
徐二太太酸溜溜说道:“夫婿放了外任,做妻子自该留家中,服侍公婆。哪能只顾着自己享乐,把公婆抛下不理会?外人看来,未免有不孝顺之嫌。”你徐素华一人不孝顺可好,带累我敏儿也没了好名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劢哪耐烦跟这后宅无知妇人没完没了,毫不客气,言辞犀利,“夫婿外放,妻子留京,何来嫡子?这才是大不孝!”
谁家娶了媳妇儿不盼着抱孙子,夫妻两地分居,孩子打哪儿来?张劢摇头,这种硬要夫妻分离言论,真不知是从何说起。
厅中诸人面上都是一僵。张劢你还没成亲呢,“嫡子”就挂嘴边儿了?好没羞。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是知礼守礼贵妇,就此缄口不言。要说这女婿也没什么稀罕,到底是武将出身,毫不文雅。
她们是真不稀罕也好,假不稀罕也好,徐素敏、徐素兰却是真稀罕。听说张劢过府拜见,徐素敏、徐素兰、徐素芳早早躲屏风后,偷看素华未婚夫婿。
张劢刚才话,殷夫人、徐二太太听耳中觉着粗俗,徐素敏、徐素兰却是脸红心跳之下,悠然神往。若是嫁了这样夫婿,他定是伉俪情深,不许夫妻分离,多好。
徐素芳看津津有味。大伯父很不坏,素华这未婚夫婿也很不坏,把死老太婆和二婶那恶婆娘骂没话说,好,甚好!徐素芳是个直心眼子,厌恶殷夫人、徐家二房,但凡跟殷夫人、徐家二房做对,她眼里全是好人,大好人。
必须要说,徐三爷虽是一事无成庶子,也还是有些本事。他能把三太太哄顺溜了,哄三太太善待庶子庶女,能把徐素芳这庶女娇养长大,养这般娇憨,也不容易了。同是庶女,二房素心因着没有亲娘,亲爹又漠不关心,可比素芳悲惨多了。
屏风外头,张劢正对着徐郴献殷勤,“岳父,往后您凤凰台藏书、古董玩器,我都替您精心保管好了,不许有遗失、损坏。”
徐郴自然明白张劢用意,舒心微笑,“仲凯莫哄我,确要精心保管方好。若哄了我,把我心爱古董玩器遗失了,或是书籍破损了,我是不依,要罚。”
张劢笑道:“要打要骂要罚都依着您,没话说。岳父,若保管得力,那也是功劳一件,您也要赏。”笑嘻嘻,一幅跟亲近长辈撒娇讨赏模样。
徐郴心中畅,装模作样皱眉想了想,“如此,赏你一餐晚饭吧。下午晌送我回灯市口大街,晚间寒舍便饭。”张劢笑着谢过,“那我便厚着脸皮,登门叼扰。岳父,我每每跟您一道用饭食,便觉菜肴奇香,胃口奇佳。”
敢情大房这女婿不只富贵逼人,还惯会拍岳父马屁!徐次辅嘴角抽了抽,郴儿,这女婿你从哪儿弄来?真是世所罕见。
徐次辅哪里知道,这是张劢从小练就本事,不管哄师公也好,哄外公外婆也好,哄爹娘兄长也好,向来灵验,从未失手。尤其师公华山老叟,从见张劢第一面起便被这臭小子哄住了,被哄决定留平北侯府,不再四海为家。
屏风后徐素敏、徐素兰心荡神驰,他对岳父这般尊敬、这般亲热!这才是谦谦君子呢,比那些傻不拉叽岳家摆谱笨蛋,不知强上多少倍。
不知什么时候起,屏风外男人先后离开了,到外院花厅饮宴。“今儿个还能再见他一面吧。”徐素兰惆怅想道:“他来拜见过,临走之时,也该来拜别。”
张劢并没有再进来拜别。他和徐郴、徐逊一起喝多了,站都站不稳,还怎么再依礼数告辞?徐二爷想留他们住下,徐三爷默默无语,徐次辅温和说道:“灯市口大街只有你大哥、大侄子两名成年男丁,他们不回,如何使得?阿述阿逸还小,老大家和素华是弱女子,你大哥便是他们主心骨。”命人把徐郴、徐逊、张劢送上马车,使了老成家人相送,“把大爷平安送到灯市口大街,回来报我。”家人恭谨答应着,转身去了。
回到灯市口大街,张劢顿时精神了,“岳父,舅兄,我扶你们。”徐逊眼神也清明不少,“仲凯,我没喝醉。”徐郴不大好意思,继续装了一会儿,到家喝过醒酒汤,才慢慢好了。
晚上只有几样清淡小菜、几样细粥,另有香喷喷鸡蛋灌饼、糊蹋子。那鸡蛋灌饼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乘一个精巧别致小竹篮中,旁边衬着碧绿青菜叶子,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徐郴咳了一声,“命人问问太太,这便是晚饭了么?”有客人呢,实太过简陋。小菜不过五六样,还全是素菜,太太你喂兔子呢?
许还是酒喝多了,徐郴脑海中忽出现“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诗名,从前每顿四道菜,如今每顿吃不饱!太太,咱家不至于呀,你怎么了。
侍女回禀,“这并非太太吩咐晚饭,是大小姐吩咐。”徐郴觉过意不去,阿迟这孩子也是,仲凯是客人,哪有这般待客?很该隆重一些才是。
粥品有两样,咸是生滚鱼片粥,甜是金米南瓜粥。这两样粥都熬够火侯了,卖相极好,张劢食指大动,“岳父,我这会子便是想吃这几样,不想别。”
徐逊笑道:“才喝了酒,我也是想喝粥,想吃清淡小菜,不想别。还有,这饼看着很诱人,很好。”爹爹您没见仲凯眼巴巴看着么,赶紧开动吧。
徐郴笑了,“仲凯不嫌弃便好。”先动了筷子。他本是觉着菜少、菜不好,招待客人没诚意,不过既是阿迟吩咐,不能不给女儿面子。女儿极少插手家务事,偶尔吩咐一回晚饭,爹爹、兄长、未婚夫婿都是她至亲人,不能泼她冷水。
热乎乎香喷喷粥下肚,再配上清淡爽口小菜,三人都觉胃里暖融融,极受用。尝尝饼、糊蹋子,味道也入口,这顿晚饭真是家常便饭,却吃很舒服。
晚饭后张劢依依不舍告辞,徐逊送了他出来。徐述、徐逸也跑过来,“姐夫要走了么?明儿再来吧,好不好?白胡子老公公若回来了,也请一道来。”因徐郴、徐逊、张劢喝了酒,徐述、徐逸闻不得酒味,所以今晚并没和他们一起吃饭。
张劢笑着答应了,“好,姐夫若闲了,便过来带你们玩耍。若师公回来了,请他老人家带你们到平北侯府玩,很多有趣地方。”徐述、徐逸乐找不着北,“好啊,好啊。”
张劢出了门,徐逊不许他骑马,命人套了马车,坚持要他乘车,“仲凯,知道你骑术好,今儿有了酒,小心点好。”张劢摸摸鼻子,一个大男人乘马车,这事真是不习惯。不过算了,舅兄坚持,那便坐上一回。
张劢坐上徐家马车,回了平北侯府。悠然惯于嘲笑儿子,笑盈盈调侃,“走时骑马走,回来时混上马车了?张二公子,你岳家很体贴呀。”
张劢招架不住,赶紧躲,“娘,我一身酒气,莫熏着您。我回房沐浴衣,好了再回来陪您说话。”一溜烟儿跑了。
等到张劢沐浴衣,神清气爽重回来,便一脸正气坐悠然身旁,把今天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娘,我总觉着,阿迟徐家不安全。”
“这样多好啊。”悠然笑咪咪说道。张劢板起脸,娘您总是笑嘻嘻,没个正经,人家跟您说正事呢,您只顾着笑话我!
悠然不慌不忙,还是笑嘻嘻,“劢劢你想,因着徐家祖父不靠谱,你亲事便顺顺当当定下了;如今徐家多人不靠谱,你这媳妇便能早早娶进门了,懂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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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早就开始了,所以,虽然只有一,但是比较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