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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花缅奇迹般地下了床,梳了妆,很早便身着一身素衣端立于院中翘首祈盼着什么。
酉时正,当她就快站成一樽雕像的时候,花巽带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僧,而他们身后,跟着多日不见的裴恭措。
花缅并无多少诧异,若无他的准许,外人如何进得了后宫?而他的到来,也不过是想送送自己的亲生骨肉最后一程罢了。
花缅恭敬地将高僧请入正殿。殿内摆了香案,高僧净手焚香后将香束插入香炉,让花缅跪于案前潜心念诵地藏王菩萨法号,自己则结跏趺坐于蒲团之上念诵《地藏经》为婴灵超度。
诵经持续到很晚,亥时正,高僧停止了诵经,他叹了口气对花缅道:“施主执念太深,贫僧虽已将婴灵自地狱超拔了上来,可你的不舍又使得他不忍离你而去,我再如何诵经他也不走啊。”
此话一出,不但花缅惊愕,就连殿外的裴恭措也是浑身一颤。他本不信鬼神,可此刻他宁愿相信高僧所言,是以未经思考地便奔到殿内急声道:“那孩子可有说了什么?”
高僧并未作答,只闭目缓声道:“生于皇家本是造化,无奈你命薄福浅,即便父母已尽力护佑亦无法保得周全,倒不如重回天道,待觅得一处好人家再行投胎。”
此话应是对那婴灵所讲,也不知收效如何,总之说完这话之后,高僧又不曾停歇地念了两个时辰的经。
丑时一刻,他睁开眼睛,对花缅道:“施主放心吧,他已入得天道。”
花缅虔诚地表达了谢意,又问道:“他可说了什么?”
高僧叹道:“你们母子缘薄,至于以后他能否再次顺利投生成你的孩子,就看他的造化了。”
“你是说,他还会再来?”不知为何,此刻花缅心中竟是乍惊似喜,五味杂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言至于此,施主保重。”
高僧起身欲离去,裴恭措拦住他道:“高僧可还有指教?”
高僧此时方才第一次正视裴恭措,他神正色端道:“贫僧赠施主一言。色、受、想、行、识五蕴皆遮盖我们的本性,是妙明真心的障碍,切勿为其所惑。”又念了一句佛号后转身踏出了殿门。
裴恭措连忙唤了福昕将高僧送出宫外。
不知是疲累到了极致还是诵经后心灵得到了慰藉,花缅只觉压在自己心中七日的大石仿佛突然卸去,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当她起身准备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跪了四个时辰的腿早就已经麻木,于是在她起身的一刹那,整个人毫无征兆地便倒了下去。下一刻,迎接她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宽厚的胸膛。她抬头正对上裴恭措炯亮却又黯然的眸子,那里面分明写满了心疼。泪水莫名地便涌出了眼眶。
他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然后将她横抱至床榻之上温柔地为她盖好被子,默默望了她许久,终是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他不知道,身后有只想要抓住他的手,抬了许久终是颓然放下。
若他信自己,何须解释?若他不信,解释又有什么意义?花缅缓缓闭上眼睛,倦意袭来的一瞬间,她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养心殿内,在窗前望着水华宫的方向凝立许久,裴恭措幽幽地对身旁的福昕道:“那高僧所言高深晦涩,朕想了许久亦不得其解,福昕可知他究竟何意?”
福昕一愣,原来皇上这么晚不睡还连累自己哈气连天竟是为了这个?他打起精神,酝酿了一下说辞,尽量委婉地道:“那高僧的话大致是说,佛家讲究心外无物,凡事需多作思量,切莫被表象欺骗。”
裴恭措细细琢磨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不由蹙起了眉头:“你是说朕错怪了缅儿?”
“这个奴才不敢保证,但至少皇上总要给她个解释的机会不是?”
裴恭措愤愤道:“哪里是朕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是她自己不去解释。那分明就是默认。”
“可滑胎后她的确很难过,甚至还找高僧来超度。”
“也许她只是愧疚罢了。”裴恭措虽然嘴上强硬,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用了“也许”二字。
“奴才觉得她不像是愧疚。”
“那是什么?”
福昕认真地想了想道:“有心痛,似乎还有——委屈。”
“委屈?”裴恭措不由有些错愕,“你当真这样认为?”
福昕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那她委屈什么?”
“若皇上果真误会了她,非但在她痛失亲子之后不予安慰,反倒错怪她谋杀亲子,她如何不委屈?皇上是当局者,一时被悲伤蒙蔽了眼睛也是可能的。”
裴恭措心中一窒,若当真如此,她定会非常伤心吧?可转瞬又有些恨恨地道:“不管她有没有害死腹中的胎儿,那盒药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这说明她在入宫前便早就存了这种心思,着实不算冤枉。”
“呃,这个奴才也不否认,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若缅贵妃没有服用那药丸,甚至对失去孩子感到痛彻心扉,那不正说明她心甘情愿地想为皇上生孩子吗?当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时候,她的心里一定是有他的。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和心伤,只怕那刚刚产生的一点爱意都要烟消云散了。”
福昕的一席话仿佛醍醐灌顶般瞬间浇醒了裴恭措,他怔愣了许久,待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不由对福昕多了几分敬服。
然而眼下更重要的是,若孩子当真不是花缅自己打掉的,那又会是谁做的?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若果真如福昕所言,而他又继续和她这么冷战下去,怕是真的要失去她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他甚至可悲地发现,即便是她主动打掉孩子,他亦可以原谅她。因为若没有她,他的心将再也无处安放。所以他决定了,其它一切都不重要,挽回她的心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