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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陶,我从东离带来的珍珠粉快用完了,你去尚珍局看看有没有东海的珍珠,若有的话帮我要些过来,顺便磨成粉。”
今日身子很懒,花缅晒了许久的太阳,只觉百无聊赖,吩咐了宛陶之后,自己唤过雪球便溜达了出去。
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院,专拣些人烟稀少的小路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冷清的宫殿,门楣上题写着几个遒劲的鎏金大字:竹心苑。
原来自己不经意间来到了千玉语的寝殿。正琢磨着是进去瞧瞧还是绕道而行,却见雪球已经毫不客气地窜入了院中,她只得追着它踏入了院子。
一人一犬闯入千玉语的世界时,她正背对着她在那满院芬芳中摆弄着新栽的一株植物。
当她在柔柔辉光中回眸望向自己时,花缅觉得天地间再没有颜色可以遮住她的光彩,哪怕是她身边刚刚移栽的异域七彩铃兰,也无法分摊她对她的注目。
千玉语,她的美丽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尽管失宠于先帝,避居在此十几年,她依然高贵雍容,芳华绝代。那些苦楚和伤痛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得到任何体现,她过得轻松而惬意。
她优雅地起身,温婉一笑:“好久不曾有贵客光临了,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海涵。”
花缅一怔之下释然而笑,不愧是先帝曾经最宠爱的女人,确是与众不同的,她的美不仅在于皮相,更在于睿智与剔透,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别样气质。
花缅走上前道:“太妃知道我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她轻浅一笑,晃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呵呵,太妃真是聪明。”花缅四下打量一番,见院中种满了各色蔬菜与奇花异草,很是欢喜,“我可以经常到你这里来摘些菜回去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怕皇上和太后怪罪。”
“他们为什么会怪罪?”
“这里可是冷宫,你若不怕和一个先皇的罪妃有牵扯,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端王不也常来看你?皇上都没有怪罪他,自然也不会怪罪我一个小女子了。”事实上,花缅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甚明了,既然裴恭措对裴樱释这个弟弟如此亲厚,怎会放任他的母妃仍留在冷宫?
千玉语笑道:“你很了解皇上?”
花缅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谈不上了解。”
“那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不会怪罪于你?”
“感觉。”
“是因为他平日总是包容甚至纵容你吧?”
“啊?”
“不要以为我在冷宫就什么都不知道。”
花缅细细想了想,觉得千玉语说得没错,正是因为感觉得到裴恭措对自己足够包容,她才会有恃无恐。
雪球在千玉语的脚边蹭了蹭,一副讨好的模样摇尾看着她。千玉语弯腰将它抱起,笑着道:“你的宠物狗很可爱,还有那只头上像戴了个皇冠的雀鸟也煞是有趣。”
花缅不由一愣,却听她话锋一转道:“只是它们好像对端王不太友好。”
花缅这才想起那日纵狗行凶未遂之事,她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平日疏于管教,它们才会到处乱窜。以后我定会严加管教。”
千玉语闻言,唇角的弧度越发地扩大,甚至连眼底都盛满了笑意。
正在这时,有太监唱和道:“端王驾到——”
花缅抬头看去,正见裴樱释衣袂翩翩地行进院中,这副故作风流的姿态惹得她一阵腹诽。
想想昨日被他占尽便宜就一肚子气,她对千玉语道:“既然端王来看太妃,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等千玉语接口,裴樱释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便飘了过来:“难道本王是毒蛇猛兽不成?”
待他走近,花缅笑意妍妍道:“王爷误会了,妾身只不过是给你们母子留些相处空间而已。”
“既是如此,缅贵妃在此也不碍事的。”裴樱释伸手逗弄千玉语怀中的雪球,惹得雪球追着他的手指转了半天脑袋,“听说,娘娘的花茶堪称一绝,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口福?”
“哦?花茶?”千玉语望向花缅。
花缅微笑着解释:“缅儿自小便喜欢种花泡茶,只是自己的个人喜好,不登大雅之堂,让太妃见笑了。”
“那改日也让哀家尝尝你的花茶如何?”
“缅儿向来随身携带着一些茉莉干花,若娘娘不嫌弃,缅儿今日便泡与娘娘品尝。”
“太好了。”千玉语转身对身后的婢女道,“音儿,去烧些水过来。”
“是。”音儿应声退了下去。
花缅状似无意地道:“端王为何不跟皇上请旨将太妃接到府上去呢?如此照应起来也方便,省得三天两头往冷宫跑了。”
“是哀家不愿意出宫。”千玉语冲花缅笑了笑,“你果然有颗玲珑心,难怪……”他们都另眼待你。
花缅并未在意她后面的话,疑惑道:“为何?”
千玉语将目光移向院中的青竹:“一来这是先帝的旨意,哀家不愿违背;二来这里是哀家刚入宫时先帝专门为哀家建的园子,连匾上的字都是他亲手提的。他说哀家就像这青竹,不求闻达于莽林,不慕热闹于山岭,不哗众取宠,更不盛气凌人,不图华丽,不求虚名,虚心劲节,清淡高雅,一尘不染,天性自然。”可他终究宁愿自打嘴巴,也不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有我作为人质,皇上才不会对释儿过于防范。
花缅闻言不无感慨地道:“先皇果然独具慧眼,缅儿也觉得太妃有竹的气韵。”
千玉语并未言语,只抬起衣袖轻拭了一下眼角。花缅心知自己勾起了她的心伤,刚想安慰,却听她幽幽地道:“十几年了,我以为所有的爱恨都已尘封,谁知道再次揭开,那伤疤还是鲜红如初。”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花缅心中一紧,不由看向裴樱释,却见他皱紧了眉头,眸中亦有些幽暗,看不出所想。
“你不用道歉,也不用安慰。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对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多感受一下那个我爱了一生的男人。”
“那你,还恨他吗?”
“恨?曾经很恨,所以直到他驾崩我都没有再见他一面。可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原谅他了。”
花缅只觉心中一阵酸涩。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有一个如此悲伤的结局?
见花缅不语,千玉语道:“你难道不好奇?”
“好奇,所以我在想,是什么力量迫使你原谅一个如此伤害你的男人。”
千玉语有些吃惊:“你认为是他伤害了我?”
“是。若换作我,我可能做不到原谅。”
裴樱释开口道:“父皇驾崩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本王。他抓着我的手不停流泪,他说无论母妃犯了什么错,他也早已原谅她,可是她却再也不愿见他,他求我帮他,让她来见他。”
花缅不由心惊,第一个反应便是先皇一定很爱千玉语,因为对一个帝王来说,若非深爱,原谅一个“失贞”的妃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当这个想法跳出来的时候,她不禁吓了一跳。这么说来,裴恭措是真的很爱自己了?这个认知让她心中不由生出浓浓的歉疚和怅然来。
她叹了口气对千玉语道:“他都如此请求了,你为何不去见他?即使再恨,最后一面总该见一见吧。”
“我不是不想见他,我只是觉得,若他走时带着遗憾和亏欠,那么在下一世相遇时才能够好好珍惜我。若我去见他,一定会忍不住告诉他我原谅了他,那样他就会了无遗憾地离开,也许我们从此便再无缘分。”
原来如此,还真是造化弄人。花缅幽幽地道:“也许太妃没去见先皇最后一面也是好事。如果风声传到太后耳中,太妃还如何能够安然地待在冷宫中?”在宫中生活久了,这其中的阴险诡谲花缅怎会不知道?
裴樱释眯眸看向花缅,心中不无惊讶,连千玉语也对她投来了钦佩的目光。果然是个剔透的人儿。
说话间,音儿送来了热水,花缅取出荷包中的茉莉干花,亲自烫了杯盏为太妃泡茶。太妃一连喝了数杯,赞不绝口。
“此茶有养颜功效,若是太妃喜欢,我明日让宛陶给你送些过来。”
千玉语欣喜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这茶一喝起来又是半晌过去了,眼见天色渐晚,花缅方唤了雪球起身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