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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是时,庄紫妍行色匆匆地踏入了慈宁宫。
屏退左右后,她神秘兮兮又难掩惊慌地道:“姑母,我方才买通了仵作,让他对意儿的尸身再验仔细一些。你猜怎么着?”
太后瞥了她一眼道:“有话就说,少跟哀家卖关子。”
庄紫妍端起桌案上的杯盏仰头一饮而尽,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才道:“仵作说意儿已非处子之身,而且还有过小产迹象。”
满意地看到了太后面上的惊讶,庄紫妍继续道:“雪球是被意儿毒死的,如今她又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不如趁着这个契机,就把杀人凶手的矛头指向缅贵妃,趁着皇上不在宫中,治她一个毒害皇嗣的重罪,也好除去一个心头之患。”
本以为这是一个明智之举,然而太后的回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是你的心头之患,可不是哀家的。我若不分青红皂白治了她的罪,皇上回来怕是非跟哀家翻脸不可。哀家可不想和皇上结下梁子。”
庄紫妍急了:“皇上已经数月未碰过臣妾了,如今臣妾既无皇上的宠爱做依靠,也无亲生皇子可以倚仗,以后如何在后宫立足啊?”
太后不冷不热地道:“那也只能怪你不争气。你动谁不好,偏偏动她最宠爱的女人,还害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难道姑母就眼睁睁地看着侄女失宠而不管不顾吗?”
“不是哀家不帮你,以哀家对皇上的了解,他绝无可能再像以前那般宠你了。”
庄紫妍懊恼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太后不紧不慢地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你只要好好跟品儿处好关系,以后她自会罩着你。”
“你说什么?”庄紫妍顿时有如一个炸毛的狮子,“难怪姑母对侄女不闻不问,原来竟是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栽培对象。”
“没错。如今整个后宫除了缅贵妃,也就只有品儿能分得较多宠爱了。我不指望她,难道还要指望你?”
庄紫妍怔然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信赖的亲人,她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姑母!直到此时她才算看清这宫中的世态炎凉。可惜已经太晚了。太后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早在自己害他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彻底失去了他。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荒凉之感,她颓然一笑,转身踉跄着离去。
竹心苑。
跟千玉语倾诉完了以后,花缅一身轻松地躺到了院内的竹榻上闭目小憩。
千玉语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道:“你什么事都跟哀家说了,就不怕哀家把这些事泄露出去?”
花缅想也不想地道:“缅儿若不信任太妃,就不会跟太妃说这么多了。”
千玉语笑道:“无缘无故就这么信任哀家,莫不是哀家合了你的眼缘?”
花缅认真地想了想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喜欢太妃,可能这就是有眼缘吧。”
“那阿释可合你的眼缘?”
“端王?”花缅奇怪道,“他自然也是合我的眼缘的。太妃为什么这么问?”
千玉语笑容一滞:“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顿了顿,她又道,“看到你,哀家就会想起红杏。她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孩子,跟哀家也很聊得来。自从她走了以后,便再没人陪哀家说知心话了,直到遇见你。”
红杏?她不就是裴樱释的青梅竹马吗?花缅好奇心顿起:“太妃可知道太后为什么要赐死红杏?”
千玉语有些讶异:“你知道红杏的事?”
“听端王提起过,她们相爱过,可惜……”
千玉语面上不由染上了悲伤:“在红杏这件事上,太后做得的确是过了。连哀家这个亲娘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养娘倒是如此上心,棒打鸳鸯也就罢了,竟还不声不响地赐了她一杯毒酒。为此,别说是阿释了,就连哀家都难过了许久。其实,在勾引皇子这条罪状上,只要皇子愿意对她负责,她完全可以不用受罚,没想到太后会在阿释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赐死她。所以,哀家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花缅赞同地道:“我觉得,一定是红杏知道了她的什么秘密,所以她才会杀人灭口。”
千玉语笑道:“你还真是鬼灵精。可惜无凭无据,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无凭无据?花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无凭无据,那就让太后自己承认好了!反正品儿也让她帮忙调查李生的死是否与她有关。与其费力地去查,不如一鼓作气直接把她催眠了来得省事。
只是这么想着,花缅便有一种云开雾散的感觉,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翌日傍晚,品儿携一壶冰茶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欢喜地一边品茶一边与她话起了家常。然而没过多久她便有了倦意,于是在品儿的服侍下上床歇下了。
半睡半醒间,远处似有箫音隐约传来。初时细若游丝,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断却始终似断不断,连绵不绝。渐渐地,箫声清晰了起来,仿佛遥远天际翻卷的无声浪花层层推进到耳畔,化作无数纷飞的雪花,又静静地坠落在心田,心中突然变得异常宁静。
在这份醉人的静谧中,有天籁之音轻轻柔柔地钻入耳廓。她想,那声音的主人一定是天上的某位神仙,此刻正在点化自己。
于是,在仙曲的引导下,她眼前历历重现了自己不太完满的一生。
她带着少女最美好的憧憬进入了禁锢她一生的牢笼,又错误地爱上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于是她像每一个得不到爱的女人一样,一步步堕入罪恶的深渊。
如今太后的意识已经完全被花缅掌控,她可以通过对话的方式引导她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她更想看看红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为何会深得太妃和端王的喜爱,于是凝神聚气,让神识进入了太后的意念之中,她的一生便仿佛自己亲历般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庄嫱入宫最早,但因为先皇极少宠幸她,所以当后宫女人一个个都怀上了龙嗣时,她却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她想到了下药的方法。上天倒也垂怜她,终于让她成功怀上了孩子。
可同样是怀孕,待遇却是截然不同。先皇每日忙完国事必会去荷贵嫔处探视一番,即便她有孕在身不便侍候,他也会隔三差五地留宿在她那里。然而整个孕期,先皇都没去瞧过庄嫱一眼。
兴许是情绪不良所致,到得生产那日,她竟生下了一个死胎。这个打击几乎将她击垮,然而她心有不甘,得知荷贵嫔即将临盆,于是她萌生了一个阴毒的念头。
她事先买通稳婆,将做过防腐处理的死胎藏入产房,待到荷贵嫔生产后,给婴儿喂食了迷.药藏于后院杂草中,被自己事先安排的人悄悄带了出去。对外则宣称荷贵嫔产下的是死胎。事情并未到此为止,为了以绝后患,庄嫱还为稳婆备了活血药丸。稳婆借着止血的名义给荷贵嫔服下的却是活血之药,于是一代红颜殒于产后血崩。那几日先皇恰巧不在宫中,若非如此,此事怕也没有那么容易遮掩。
这一刻,花缅只觉心头钝痛。她去御书房掳走观赏橘那日,曾无意中瞥见书架后的那面墙上似有细微裂缝。当时她推测里面可能是一个密室或逃生通道。于是好奇心满满的她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潜入了御书房。
一通捯饬后,她找到了一个机关。旋动之后,书架向一旁移去,而背后的那面墙则无声地洞开在眼前。她悄悄走了进去,片刻后墙壁在她身后严丝合缝地合拢了起来。而眼前果然是一个密室。四个角落的灯柱上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画作。她简单浏览了一下,发现其中有山水画,也有美人图。大多都是先皇的遗作,只有少数是裴恭措所作。
当时她并未仔细观赏,只想着去寻找密室中的其它机关,看看是否有逃生通道。结果还真被她找到了。她欣喜地旋开了那道暗门,以提前备好的夜明珠照明,沿着狭窄的石阶一路向前行去,大约半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她旋开头顶的石板,悄悄探出头去,发现所处之处竟是被一片密林包围的山脚。此处乱世嶙峋,还真是个便于隐藏的绝佳之所。
花缅为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而雀跃不已,琢磨着以后若无聊了,便从这里偷溜出宫去。
再次折回密室时,她眸光无意中对上了一副画中的人。不知为何,画中女子的神韵竟让她觉得甚是熟悉。她不由走上前去,细细端详了起来。然而细看起来,又觉得方才似乎只是错觉。眸光转向画上的题字,上面写着:爱妃荷襄摘花图。落款处是先皇的名讳及玺印。
当时她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才将荷襄与荷贵嫔对上号。想到当年庄嫱与她一前一后诞下龙子,庄贵妃的儿子比她的儿子早出生两日,非常健康,而她却没有那么幸运,儿子生下来便是死胎,她也因难产而亡,花缅为此还唏嘘了一番。没想到到头来荷贵嫔才是裴恭措的生母,而养育他多年的太后竟是杀母夺子的罪魁祸首。
然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又细细回忆了一番那日所见。当时在荷贵嫔的画像旁边还有一幅美人图。她本无心观赏,却被画上的一只雪白小狗吸引了注意。因为那分明就是雪球。顺着雪球向上看去,她才发现这画中人竟是自己。画的是自己抱着雪球躺在凤凰树下的软塌上休憩的慵懒姿态。
当时她并未细想,然而此刻想来,那两幅画作皆是居中挂于正墙之上的。他把荷贵嫔的画像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就表明荷贵嫔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心下一惊,这是不是说明裴恭措早就知道荷贵嫔是自己的生母?然而他又是如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