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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安侯托了族里一位与自己平辈,在族里出了名贤良温婉的婶子帮忙挑选相看简君安的续弦人选。

    那位婶子见过官媒,再四挑选斟酌后,也将目光锁定在了平西侯府的二小姐身上,然后针得崇安侯的同意,开始与平西侯府接洽起来,听说平西侯府也十分看重这门亲事,毕竟以平二小姐如今的年纪,除非对方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否则只能做续弦,简君安却是侯府世子,且前头的夫人没有留下嫡子,这样的亲事,不说打着灯笼都难找,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至于崇安侯府最近因二爷孝期与人苟且,成为了满盛京茶余饭后谈资,着实“风光”了一把之事,弟弟糊涂,叫猪油蒙了心,账却不能算到哥哥头上,连哥哥一并否定了。

    双方因此很快便合了八字,走起三书六礼来。

    简浔知道后,十分高兴,等平二小姐进门后,古氏便再没了继续主持中馈的理由,这个家二房也会慢慢变得越来越可有可无,等他日祖父仙去后,便可以将他们彻底扫地出门了!

    简君安却一日比一日沉默,终于在过了纳征礼后,忍不住去找了崇安侯,说自己不想现在就成亲,最好能等到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初,也免得侯府觉得简家慢待了他们,——哪个大户人家从议亲到结亲,不耗时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

    崇安侯头疼不已,原以为长子自妻子亡故以来,已成熟沉稳多了,却没想到他还是那般的感情用事,不顾大局,偏次子如今更没出息,自己的老脸都要被他丢光了,这侯府以后可该靠哪一个?

    简浔更头疼。

    先帝今年八月就要驾崩了,届时国丧期间禁一切饮宴礼乐,待出了国丧就是春节了,一来二去的,平二小姐少不得要拖到明年才能进门,谁知道这一年的时间里,古氏会不会又跟上次似的,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简君平又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简浔虽不怕他们,却烦他们得紧,可不想再给他们平白恶心自己的机会了。

    她只得抱了简君安的胳膊撒娇:“爹爹,我要新母亲,要新母亲嘛,我看见二婶给妹妹做新衣裳,新袜子,给她买好看的木偶,给她穿珠花手串儿,睡觉给她打扇,还给她染指甲,我也好想有人给我做这些事,爹爹,您就快点迎了新母亲进门好不好?”

    古氏如今哪来的这些闲心又是给简沫做衣裳鞋袜,又是打扮她的,不过父亲也不可能去求证她这话的真假,所以简浔睁眼说起瞎话来,是一点心虚都没有。

    简义在一旁小声帮腔:“大爷,别说二夫人如今待小姐大不如前,便二夫人仍待小姐视如己出,母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起的作用仍是谁也替代不了的,要不,您就答应了侯爷择的吉日罢,只当是为了小姐?”

    简君安沉默片刻,打发了简义,才低声与简浔道:“你真的很想新母亲尽快进门吗?哪怕她进门后,会占了你娘曾住过的地方,会使得这屋里一应你娘用过的家具程设都封存到库房里,会让你娘存在过的气息,越来越稀薄,直至彻底没有,你也想新母亲尽快进门吗?”

    原来,父亲是想尽可能多保留母亲存在过的痕迹一些时日,才会想要推迟自己婚期的。

    简浔鼻间酸酸的,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父亲是那么的思念母亲,她不但不能感同身受,还要变着法儿的逼着父亲尽快忘记母亲,将母亲存在过的痕迹,在他的生命中彻底抹去……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残忍,她这是做的什么女儿!

    刹那间,简浔心里有了决定。

    她再也不逼父亲了,古氏了不起就是又撂挑子不主持中馈了,简君平想的也不过就是世子之位,什么大不了的,她能打倒他们一次,就能打倒他们二次、三次甚至更多次,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简浔做了决定,简君安却改变了主意,第二日便去与崇安侯说,他同意在原定的吉日,也就是五月底迎娶平二小姐进门了。

    崇安侯松了一口气,忙派人去请了那位族婶过府,商量起给平西侯府的聘礼来,府里一时是人仰马翻。

    简浔知道后,心里则是沉甸甸的,知道父亲都是为了她,才会做出让步的,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惟有在心里暗暗起誓,她以后一定会加倍孝顺父亲,无论如何,这辈子也定要让父亲喜乐康泰,寿终正寝!

    五月二十七,岁煞东,宜嫁娶、出行、求财、破土、修造、分居、纳采,大吉。

    是日,崇安侯府与平西侯府联姻,虽两家都无意大办,但各自的门第摆在那里,依然轰动盛京,成为五月里盛京最大的一件新闻儿。

    简浔虽身为两家主角中一家的大小姐,依然等到第二日敬茶认亲时,才终于见到了简君安的新夫人,自己的新母亲平氏。

    因是新妇,平氏穿了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衫,戴了全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柳眉秀目,樱唇半点,既清雅又不失妩媚,更难得的是,她身姿笔挺,无论是给崇安侯磕头敬茶,还是与其他人行礼说话儿,都进度有度,落落大方,连裙角都不翻飞一下,更不必说头上身上的首饰会弄出什么声音了,一看便知受过良好的教养,所以才能这般优雅自信从骨子里渗出来。

    简浔暗暗点头,新母亲这样的品貌气度,若不是前头不幸死了未婚夫,哪轮得到父亲娶她?不是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父亲还真是配不上她,看来他们父女都捡到宝了!

    平氏给简浔的见面礼是自己做的四色针线,还有一个荷包,简浔接过时顺势掂了掂,圆圆的,应当是珍珠之类,简浔虽不相信那四色针线真是平氏“亲手”做的,也愿意与这位新母亲交好,哪怕只为了让父亲心里好受一些,于是很乖巧的给平氏见了礼,甜甜的叫了:“母亲。”

    平氏脸上恰到好处的笑便有几分抵达眼底了,摸了摸简浔的头,才转向简沫,受了简沫的礼,同样赏了见面礼。

    之后再是宇文修。

    她笑容柔美,语调温和,宇文修与简沫就算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相由心生”,也能本能感受到她由内而外释放出的善意,两人脸上便也露出了方才与简浔一样的甜笑来,一个叫了‘大伯母’,一个叫了‘师母’,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已喜欢上了平氏。

    上首崇安侯将平氏与三个孩子的互动尽收眼底,就捋须微笑起来,简君安的表情也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古氏在一旁却看得心里满不是滋味儿。

    段氏娘家门第不高,当年崇安侯夫人在挑选次媳时,便没有一味的往高门大户挑,就怕次媳出身比长媳高出太多,以致两个儿子兄弟失和,家宅不宁,祸及子孙后代。

    所以才会挑中了其时父亲只是四品知府的古氏,整好与段氏娘家门第相当。

    古氏进门后,见段氏成日里只知道风花雪月,根本不配做崇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简氏一族的宗妇,心里是很看不上很不平的,同样的出身同样的门第,怎么偏就同人不同命呢?

    但在帮着崇安侯夫人管了一阵家,古氏尝到了权利的好处后,心里便再没有鄙视与不平了,没有那样一个大嫂,怎么显得出自己来,自己又要怎么借着手中的权利,中饱私囊?

    等到崇安侯夫人去世,古氏实际独自掌了崇安侯府的中馈,成为了崇安侯爷内宅说一不二的存在后,她心里就更喜幸了,男人喜爱权利,女人又何尝不是一样。

    可现在,新进门的大嫂一介续弦,出身倒比原配还要高出几个档次,出身高,嫁妆丰厚得令人咂舌也就罢了,那通身的气派,那种既矜贵优雅,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也就只有平西侯府那样诗书传家,在勋贵和士林都吃得开的老牌世家,才能养得出来了。

    古氏实在忍不住恐慌,丈夫为了贱人,只差与她势如水火了,摆明要挽回他的心已是不可能,她也不想再委屈作践自己,可公公也已对她颇多不满了,不然此番大伯的亲事,也不会从头至尾都没让她插过手,以致她连想做点什么搅黄了这门亲事都不可能。

    若她再连管家大权也失了,这家里哪还有她们母女的立足之地,只怕连最低等的仆妇丫头,都敢在背后嘲笑她,当面甩脸子给她瞧罢,她管家这些年,经过见过的跟红踩白的事还少了吗?

    古氏越想手里的帕子便攥得越紧,差点儿就要忍不住上前给简沫几下了,不过笑一笑,给点儿蝇头小利的见面礼,就能收买到她了,自己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愚蠢,这么不争气的女儿?真是气死她了!

    不行,她说什么也不能坐以待毙,她一定要保住管家大权,新大嫂出身高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养又如何,管家这种事,光靠出身高教养良好就能行吗,大家且走着瞧罢!

    念头闪过,余光瞥见简浔还笑得一脸甜甜的,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还没听说过继母与前头儿女真处得跟亲母女一样的,指不定不用她做什么,时间一长,大房先就乱起来了呢?这会儿看来,浔丫头不是个哥儿,还真是可惜了呢!

    简君平的心情也是糟糕透顶了,眼看着大哥等同于已绝了来自妻族的助力,谁知道续娶一个,出身门第倒比原配更高出十倍,平西侯府那样人丁兴旺,亲朋故交不知凡几,这样的岳家,父亲与母亲却从没想过与他结,他们的心偏得还有边儿吗?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父亲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认完亲,大家一起用过午膳,也就各自散了。

    简浔跟在简君安与平氏身后,走出一段距离后,见宇文修还跟着她,因小声说道:“师兄不回自己屋里休息吗,祖父不是说就算是大喜的日子,你练武也一日不许落下吗?”

    宇文修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我怕你、怕你受委屈,新师母如今瞧着虽是个好的,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府那个女人,瞧着也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可我们都知道,她心地一点儿都不好……”

    他男人家家的,受点委屈,甚至受点皮肉之苦都没什么,浔姐儿却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新师母若是敢给她气受,休怪他不客气!

    原来是这样,简浔心里一暖,笑道:“你放心罢,新母亲不是那样的人,我爹爹更不是……”想说简君安更不是睿郡王那样的糊涂人,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只道:“总之你只管放心就是,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宇文修想到浔姐儿比自己聪明得多,再想起简君安对她的疼爱也是有目共睹,方心下稍松,上前几步辞了简君安与平氏,带着四平回了松涛院。

    余下简君安与平氏带着简浔又走了一段路,才回了仁智院,平氏因笑向简浔道:“今儿起得那么早,浔姐儿要不要歇个中觉?”

    又问简君安,“浔姐儿才这么小,一个人住在后面的厢房里怕是不妥,大爷若是同意,妾身这就着人把新房的东厢房布置规整一番,让浔姐儿住进去可好?有什么事,妾身也要就近照料。”

    原本平氏新妇进门,仁智院该将正院腾出来,粉刷一新,待平西侯府的人过来量尺寸,以便准备家俱的。

    没想到平氏却让自己的母亲递话过来,让不必腾屋子,另择一处院子做新房便是,还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把先头姐姐存在过的痕迹都抹去,让简君平和简浔连个寄托哀思的地方都没有,横竖住哪里都是住。

    所以新房最终设在了仁智院的西边,与原来的正房隔了两进院子遥遥相对,是个正房五间,各带东西厢房的三进院子。

    这事儿极大程度的增加了简君安和简浔对平氏的好感,哪个继室不是费劲心机也要将原配存在过的痕迹尽可能抹去的,平氏心胸这般宽广,无疑为这段婚姻开了个好头。

    只是这会儿见平氏待父亲虽恭敬客气,却一点新嫁娘应有的娇羞和对自己夫君的喜欢依恋都没有,简浔不由暗暗皱眉,难道平氏不满意父亲?可当初这门亲事是在她见过父亲后,亲自点头答应的,若不满意,又怎么会答应?

    当然,简君安待平氏也算不上多热情,总之就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难道是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都不好意思?还是相处的时间太短,二人还不熟悉?那只能慢慢儿来了。

    简浔思忖着,嘴上已笑道:“爹爹,我要跟您和母亲一起住。”她可得就近盯着父亲和继母,让他们早点给她生个弟弟才是。

    简君安如今对平氏虽没有情,却十分满意她的为人行事,自也不会驳她的面子,笑道:“那你就搬来与我们一起住罢,有劳夫人了。”

    于是当天简浔便搬进了简君安与平氏的新房,与平氏相处得颇为愉快,亦初步见识了平西侯府下人们的做派,饶她自诩在宫里什么场面都见过了的,也忍不住暗暗咂舌,果然是老牌世家,那种底蕴的确是自家这种往上数三代,还是泥腿子的人家比不了的,看来自己以后不用发愁弟弟的教育问题了。

    翌日一早,平西侯的长子平大爷便来接简君安与平氏回门了。

    简浔与宇文修因此不用上课,痛快的在园子里垂钓,结果鱼没钓上来几条,倒钓了十几只螃蟹上来。

    自己的劳动果实,再怎么着也比外面买来的更香,二人兴致高昂的商量了半日怎么吃,还没商量出结果来,简浔的丫鬟海棠跑了过来,行礼后小声说道:“大小姐,二房的陆姨奶奶生了位小姐。”

    算着日子,简涵的生辰的确就在这几日……简浔的心情越发好了,陆氏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听说等闲连房门都不出的避古氏的锋芒,还不是想先安安生生的把孩子生下来,若是儿子,虽是庶出,也是崇安侯府的长孙,意义不一样,她在崇安侯府便又多一重依靠,届时古氏再是正室夫人又如何,一样远不是她的对手。

    可如今她生的是女儿,既不占嫡又不占长,根本无人稀罕,她想要与古氏分庭抗争,赶在古氏之前生下儿子来,甚至图谋更多,就只能与古氏正面交锋斗智斗勇了,看来很快她的好二叔就会知道真正的“齐人之福”是什么样儿了。

    下午简君安与平氏自平西侯府回来,除了平西侯府的回礼以外,竟还带了个十来岁的少年回来。

    简君安笑着给简浔介绍:“这是你平家三表哥,单名一个隽字,因他的西席家中有事,暂时请假回去了,偏指导他习武的师傅近来也领了差使离京,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会在咱们家暂住,上午与你和修哥儿一道念书,下午与修哥儿一道跟着你祖父习武,你要好生与他相处才是。”

    平隽?那个十三岁便中了解元,名言天下,二十岁上却忽然放弃大好前程,弃笔从戎的平隽?

    简浔忙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见其穿了件青竹色遍地锦的直裰,虽才只到父亲的肩膀高,却已经束了发,面若冠玉,一双眸子又清又亮,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已是风姿照人,不由暗暗点起头来,才这么小的年纪,便已有这份气度了,难怪不几年能成为名动天下的人物呢!

    她之前一心想让平氏成为自己的继母,是因为平氏的身份足够弹压住古氏,是因为一众条件相当的人选里,再没有比平氏更适合的人,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意外的收获,可真是赚大发了!

    简浔忙屈膝给平隽见礼:“见过三表哥。”

    “大表妹。”平隽微笑着拱手给简浔回了礼,气度雍容。

    简君安待二个小的见完了礼,便向平氏道:“我原想让隽哥儿与修哥儿一起住的,但松涛院地方本就不大,两个人生活习惯又不相同,住在一起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我已吩咐简义收拾松涛院旁边的听风院去了,夫人回头得了闲,再去瞧瞧可有什么需要添减的,只管告诉简义,或是打发人去告诉二弟妹,等过阵子夫人接手了中馈,也就不必这般麻烦了。”

    平氏笑着应了,目送简君安带着平隽去见崇安侯走远后,方敛了脸上的笑,吩咐起自己的贴身妈妈来:“你亲自去瞧着让人把隽哥儿的箱笼都卸下来,送到听风院去,再拨两个老成些的丫头过去服侍。”

    简浔见平氏方才在父亲面前,明显是在强颜欢笑,又是一皱眉,她好像真的很不喜欢父亲,难道真是却不过父母家人的压力,才答应嫁过来的?那可不太妙,两个人心都不往一处想,又怎么劲往一处使呢?

    另一边,彼时崇安侯已见到平隽了,见他小小年纪却出口成章风姿卓越,十分的喜欢,也是为了给平氏体面,一口便应了以后让他也跟着自己习武之事,又打发人去告诉古氏,晚间设宴为平隽接风,“……把定五爷宽七爷,还有几位夫人奶奶都请上,大家好生热闹热闹。”

    然后让宇文修上前与平隽见礼:“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的儿子,如今跟着我习武,跟着你二姑父念书,修哥儿,还不快见过你表哥?”

    二人叙了庚齿,平隽比宇文修年长一岁有余,这声‘表哥’倒也当得是名副其实。

    晚间的宴席摆了两桌,男一桌女一桌,当中用十二扇黑漆镙钿的大立屏隔开,热菜一上,大家都与平隽说过话后,赞扬他的话便开始不断的飘到女眷这边的席上来,平隽却始终谦逊有礼,落落大方,让人越发的赞不绝口。

    古氏眼珠子直转,这样的家世人品,若是她的沫儿能嫁过去,就算那个没良心的再偏心再被迷了心窍,也定然不敢再慢待她们母女……不过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平西侯府内外那么多房人,做女儿的能有一个的娘家,到了夫家当然可以随时都挺直了腰杆,可若是嫁进去媳妇儿,就不是那么轻松了,最好自己能尽快给沫儿添一个弟弟,那样她将来受了委屈,也不用担心没人替她出头了。

    想到儿子,古氏立马想到了陆氏才生下的女儿,心情就更好了。

    那个贱人真以为自己能一举得男了,呸,也不看看她那副狐媚子外道的样子,像是有那么大福气的人吗?果然乐极生悲了,她一定要趁这段时间,尽快怀上嫡子才是,等她生下了儿子,简君平哪怕即刻去死呢,也不与她相干了,她只要教养好了儿子,将来凤冠霞帔尊荣富贵自有儿子挣给她,还要男人做什么!

    次日,平隽便开始跟着简浔和宇文修,一道在松风水阁念起书来。

    简浔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他两日,发现他虽时时一副聆听父亲授课的样子,实则心思根本没放到那上面,但父亲提问时,他却全部能答得头头是道,课后的功课也完成得有声有色,一笔字更是写得蛟龙游走一般,不知道的人见了,至少也得以为有十几年的功底,可他分明还不满十岁。

    显然,平隽在藏拙,就跟她一样。

    可她是因为多了一世的经历,因为该学的都已学过一遍了,才不得不藏拙,充其量只能算是投机取巧,平隽却是真个天赋异禀,才学过人,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来跟着父亲念书呢,父亲的才学,只怕比他高不到哪里去。

    何况他前世既十三岁便中了解元,如今也是时候该进学了,怎么还跟着家里的西席念书呢,得多有才学的西席,才教得了他啊?

    简浔猜疑着,渐渐又发现平隽其实很瞧不上她和宇文修,看他们的目光,就跟大人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和优越感,大抵是恃才傲物,觉得他们与他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与他们一起念书上课是在侮辱自己?

    这个念头让简浔十分的不舒服,她竟然被个不满十岁的小破孩儿给鄙视了?!

    翌日简君安给三个孩子讲完了《论语》,因见时间还早,索性又给他们讲起了《驭人经》,问三个小的都有什么看法,他们现在是不懂驭人之道,但早些接触起来,总是有好处没坏处的。

    简浔见父亲话音刚落,平隽便又微微勾起了唇角,一脸的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笑父亲的提问太简单,还是笃定她和宇文修都答不上来,头脑一发热,“噌”的就站起来说道:“父亲才有《驭人经》有八驭,驭吏、驭才、驭士、驭忠、驭奸、驭智、驭愚、驭心,问这八驭之中,我们以为哪一条最难?女儿以为,表面看似驭心最难,盖因不知其心,不驭其人也,可是以女儿浅见,这个应当排后,还是驭奸更难些。”

    “哦?”简君安大感兴趣,“仔细说说听听。”他当然知道女儿聪明有见地,却没想到她是如此的巾帼不让须眉。

    便是平隽,嘴角的似笑非笑也不自觉敛了去,看向简浔的目光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郑重。

    简浔自己却是后悔无比,平隽鄙视不鄙视她,又有什么关系,二人以后难道还能打上什么交道不成?真不该一时头脑发热的。

    余光却瞥见宇文修正满脸崇拜与期待的看着自己,摆明了希望自己能借此机会杀一杀平隽的威风,简浔想起自己这般沉得住气的,这些日子都被平隽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倨傲和居高临下怄得够呛,何况宇文修是真孩子,必定更怄……立刻又不后悔了,侃侃而谈道:“世间奸佞何其多,奸不绝,惟驭少害也。奸佞之心最深不可测,要是连奸佞都可驾驭,那其他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以利使奸,以智防奸,以力除奸,以忍容奸,短短几句话,却有大智慧,然要做到这几点,自己先得修心养性,所以这世上唯奸佞最难除,因为锄奸者熬不得,不是不明白,而是熬不得!”

    平隽忽然站起来,“啪啪”鼓起掌来:“好一句‘不是不明白,而是熬不得’,英雄所见略同也,大表妹实在见地独到,我自愧不如。”

    看向简浔的目光,这会儿就不只是郑重,更带上了几分欣赏。

    倒让简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来平隽也不是真如她所认为的那样眼高于顶,丝毫不将不如自己的人放在眼里,反而知错能改,对着自己一个如今才五岁多的女孩儿都能这般自然的说出‘自愧不如’这样的话来,也许真是她先入为主,小心眼儿了?

    不过话说回来,天才哪个又是没有这样那样怪癖的,平隽不过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恃才傲物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不是吗?他傲的又不是自己的出身家世。

    之后再看平隽的一举一动时,便宽容了许多,而平隽知道了她也是有真才实学,聪明机敏之人后,也对她生出了几分惺惺惜惺惺之感来,不管是课堂上,还是私下里,两人的关系都无形中缓和了许多。

    过了几天,古氏忽然找到崇安侯,说想让简沫也去松风水阁一起跟着简君安念书,“……人从书里乖,浔姐儿不过只比她大两岁,因为跟着大伯念了书,便比她沉稳懂事了十倍不止,儿媳倒也不敢奢望她能跟浔姐儿一样,但能多少懂些道理,也是好的,还请公爹成全。”

    崇安侯这一年以来,对古氏是有颇多不满,但想起自己儿子做的那些事,又觉得不能太苛责儿媳,听了这话,思忖片刻才道:“你这话有理,‘人从书里乖’,就让她也跟着她大伯念书罢,伯彦那里,我会与他说的。”

    绝口不提让简沫跟着简君平念书的话,哪怕简君平是举人,学识怎么着也比简君安强得多,这个儿子,真正是废了啊,如今是有他弹压着,他还不至于荒唐到没了边儿,等明儿他不在了,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原来陆氏生了女儿后,简君平虽失望不是儿子,想着到底是自己和陆氏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和见证,何况先开花后结果也是长有的事,短暂的失望后,也就欢喜起来,兴冲冲给女儿起了名‘涵’,打算回了崇安侯后,便把简涵的名字给添到族谱上去。

    崇安侯没想到儿子眼见自己都名声尽毁,前途渺茫了,还不思悔改不思进取,头悬梁锥刺股的准备来年的春闱,要知道这可是他如今唯一的出路了,他是坏了名声,可那样的事民不举官不究,也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只要他来年高中了,便是瑕不掩瑜,要留在盛京,还是外放出京,他还这么年轻,前途总体来说仍是有望一片光明的。

    谁知道他竟还将全副心思都放在那个心术不正的女人身上,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气人的东西,气得当即摔了手里的茶盏:“她一个无媒苟且的小妾生的庶女,凭什么从水字的辈分?看来你是忘了当初连沫姐儿的名字都是沾的浔姐儿这个侯府嫡长女的光,才能跟简氏这一辈的男丁一样,从水字辈了,如今你竟还想让自己的庶女也从水字辈,你是不是非要我将你逐出家门和族中,你才能真正得到教训?”

    骂得简君平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羞愤而去,回去后简直没脸去见陆氏。

    还是陆氏打发跟前儿的丫鬟找到他,他推拖不得,这才去了陆氏屋里,艰难的把情况与她说了个大概,“……如今只能委屈我们的女儿从草字辈,叫简菡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最疼她最爱她,尽我所能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将来势必会让你们母女风风光光的一雪今日之耻的!”

    陆氏却一脸温柔与理解的反过来安慰他:“嫡庶尊卑天然有别,侯爷又是那样端方正直的一个人,也难怪他见不得这些,平郎千万别与侯爷硬来,省得弄得你们父子失和,那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横竖水字涵和草头菡读来都是一样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实在不必定要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顿了顿,又道:“我早说过很多次,只要能与平郎长相厮守,我什么都不怕,难道平郎已经变心了?既然你没变心,眼里心里仍只有我一个,那就别再时时都将‘委屈’两个字挂在嘴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知道自己不委屈就足够了。”

    说得简君平满心的感动与柔情,道:“那我今儿哪里都不去了,就留下陪你和菡儿可好?咱们的女儿,果然天生就是美人胚子,将来还不定要迷倒多少好儿郎呢!”

    陆氏忙笑道:“可别,一来我如今还没出月子,屋里不干净,平郎在这里待得长了,没得白沾染了晦气,二来春闱就在眼前了,平郎也该抓紧时间温书才是,只要平郎来年能蟾宫折桂,多陪我们娘儿一些少陪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与平郎长长久久,又不是这一朝一夕。”

    好容易将一步三回头的简君平给送走了,又说自己累了要睡了,将一应服侍的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只留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宝婵在屋里后,方冷下了脸来,沉声道:“成日里都说我委屈了,他倒是做点什么来让我不委屈啊,原以为跟了他,总算终身有靠,将来也总有扬眉吐气的一日,却没想到,他全是哄我的,我真是瞎了眼!”

    越说越气,又恨声道:“还害得我姨娘都这么大年纪了,被那个老妖婆给送回老家去,不定已被磋磨成什么样儿,弟弟也是,娶了老妖婆的娘家侄女儿,就算将来袭了爵,这辈子也毁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就遂了老妖婆的意,嫁了那糟老头子呢,好歹姨娘和弟弟的日子能好过些。”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急得宝婵忙道:“小姐还在坐月子呢,可不兴哭的。”

    不好顺着陆氏说简君平的不是,且知道如今说了没什么好处不说,还会火上浇油,只得小心开解起她来:“二爷待小姐还是好的,您看这屋子,没有三五千两的,怎么布置得下来,全是二爷亲自布置的,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也全是二爷亲自挑选的,不然那一位早使不知道多少次坏了,还将自己的私库都交给了小姐,可见心里有多爱重小姐……只是暂时侯爷还健在,二爷不好与侯爷硬来,才落了下风罢了,等来年二爷高中了,岂有不带小姐外任的?还有世子爷,听说的确一年到头都吃着人参荣养丸,可见不是个有寿元的……小姐千万别灰心,日子还长着呢,您不是常与奴婢说,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吗?”

    宝婵便是那日在武定伯府家庵向简君平诉说陆氏委屈的那个丫鬟,打小儿即服侍陆氏,对陆氏是忠心耿耿,之前陆氏与简君平未婚苟且事发时,武定伯夫人第一个就要卖了她,是陆氏拼死保下了她,又将她带到了崇安侯府来,她才能有如今的安生日子过,自然对陆氏越发的忠心,陆氏便是让她即刻去死,她也必定不会眨一下眼睛。

    陆氏也知道宝婵一心为着自己,闻言总算渐渐平静了下来,叹道:“你说得对,日子还长着呢,我前面十几年都忍过来了,如今还有忍不得的?”

    话虽如此,一颗心终究落不到实处,见简菡睡得正香,爱怜归爱怜,还是忍不住遗憾,“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若是个儿子,我也就不必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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