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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莺想的是这件事里谁的收益最大,想来想去居然是赵申屠,这个结论让他不寒而栗。
各个皇子皇女经营多年,哪怕不显山不露水,到底也是有些基础了,这次出手的八个圣者,除了丁家那个和被收买的京中圣者之外,其他的或多或少有人没有想到,譬如赵弘柚,之前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是赵申屠的人,若不是这次的事,谁会知道她已经投靠了某个皇子。其实这次她肯出手,大概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位皇子到底有什么魅力和能力,让一位圣者背叛帝王并从容赴死?
赵弘柚没死成,正在受刑。叶无莺抬头,看向瞧着满脸怒气的赵申屠,心中想着他脸上在生气,心中是否在微笑?
帝王心术,本就深沉难测。
叶无莺忽然说,“贺统领为什么没死。”他突如其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赵申屠微微一怔,随即沉下脸来,“他本该死在流放的途中,既然没死,自然是有人欺君罔上救了他。”
作为帝王,哪怕他再怎么优秀,也不能说完全掌控了朝堂,作为给他戴绿帽的贺统领和王贵妃,以他的脾性自然是不能活的,所以王贵妃死在了冷宫,贺统领本该在流放途中丢了性命。事实上他收到的消息也是如此,有人谎报了消息,现在这位又出现在这次的案子里,可见与他的那些好儿女有关联。
若非王临初自己站出来,这事儿确实没查到他的身上去,也很难查到。他做事很缜密,几乎没留下多少和他自己有关的线索,牵涉其中的叶无若和王临禅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奇怪的是,王临初竟然知道。
“或者不该叫他贺统领,该叫叶其允。”叶无莺冷冷说。
赵申屠放缓了口气,“我知道,他是你的舅舅。”
“舅舅?”叶无莺嗤笑一声,“我没有执意要我性命的舅舅。”
赵申屠眯了眯眼睛,“这你就错了,他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你说什么?”
“是王恩容想要你的命,如果不是他明面上听王恩容的话,背地里并未听令行事,你碰到的只会是更凶险的情况。”
叶无莺沉默下来。
王恩容就是那位王贵妃,她不知道赵申屠派人保护叶无莺吗?未必不知道,可是派去对付他的力量似乎总差那么一口气,使得不论是在博望城还是在来京城的途中,一路都是有惊无险,直到司卿出手,彻底让他们再无法惹事。
赵申屠看着他,“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死。”
“我知道,”叶无莺的神情也很冷漠,“他毕竟杀了我的祖父。”
不管叶其允怎么想,在叶无莺的心理,叶慎之的分量要大大超过叶其允,而且从上辈子看,叶其允也未必就是想要保护他,不过是没那么想杀他而已。本来都没见过,说是亲人,除了血缘之外,又没有其他牵绊,哪里能有什么感情。
既然赵申屠知道得这么清楚,恐怕在叶其允和王恩容私情被发现的时候,就查清了叶其允的身份,司卿以为是自己设计使得事发,事实上未必如此。赵申屠查到王恩容帮着叶其允转换身份,而且他并不是表面上那副丑模样,自然就坐实了两人之间不简单,即便没有私情也必然是有私情的了。
可是那时候,赵申屠丝毫没提过叶其允是他的舅舅,是叶其裳唯一的兄长,只想着秘密处死他。
叶无莺看着赵申屠的眼睛,知道这个人情绪再如何外露,事实上内心恐怕一直是冰冷的,而且坚硬如石。
“我要回艾尔沃德去。”叶无莺又说。
每次来大殷,他就觉得累。
赵申屠看着又要发火,他冷笑一声,“人都说故土难离,你倒是好,要把他乡作乐土。”
“因为这里的糟心事太多。”叶无莺直言不讳。
赵申屠眯了眯眼睛,“怎么,这事儿你就不管了吗?”
“我管与不管有什么区别?”叶无莺反问,“反正你不会放过他们。”他是想回来杀人的,叶其允定然会死,但是想来祖父不会愿意看到他死在自己手中。这个现实让叶无莺感到很糟心。
赵申屠缓了缓情绪,英俊逼人的脸庞没有表情,“不许走,你的冠礼就在半个月后,不要再挑衅我,我的耐心很不好。”
大殿中的气压一下子低下去,那几个内侍战战兢兢地站着,只觉得腿都要发软,说出这句话的赵申屠比之前那个发怒的他更加可怕。
叶无莺觉得自己还是很识时务的,“好吧。”
看似他答应不走,其实只是答应冠礼前不走而已,他已经打定主意,冠礼之后立刻离开。
他的生日是十月二十八,反正也没怎么好好过过生日,从小到大除了在叶家的时候叶慎一借着他生意的名义摆过几次小宴之外,几乎没人真正在意过他的生日。
皇城还是那个皇城,比起他第一次进宫来见赵申屠的时候,宫内人对他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小宫侍低着头,诚惶诚恐地送他出去。
这是个敢跟皇上顶着干的人,着实不能等闲视之,至少其他皇子皇女一个都不敢——这会儿就更不敢了,谁不知道啊,因为围杀眼前这祖宗的事儿,那些皇子皇女都倒了大霉了,之前跪在殿外那么久,皇上视而不见不说,一天一夜跪下来,才叫他们滚回自己的殿里去。
这待遇差别太大了。
叶无莺慢慢往外走去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宫装美人,她瞧着年纪不算太大,宫装本就繁复,但她穿着的颜色素淡,又极会打扮,一支长簪玉色清透,衬得她面容愈加秀丽,好似那山岚碧水,有种别样的温柔风流。
“惠妃娘娘。”宫人弯下腰去,态度恭敬。
叶无莺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还真看不出她竟然儿子都已经那么大了,因为看上去着实年轻。
在这种时候,她还敢来找赵申屠,自然不会是贸贸然的举动,母族牵扯到这种事里去了,她的地位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她的脸上似乎笼着淡淡的轻愁,使得她本就如水的气质更叫人怜惜。这是个容貌只有八分的美人,但若加上气质,却可以算是十二分出色的女人,且她很擅长利用自己的气质,使人一看她便生不出恶感,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眼眸含情楚楚可怜的女人会心怀恶意。
“这位就是叶统领吧。”她柔声说。
叶无莺不冷不热地说,“见过惠妃娘娘。”
刚给丁家的那个圣者刺杀过,他的态度再糟也没人能说什么。
惠妃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淡淡的叹息,“我很抱歉。”她诚挚地说,“幸好你没事。”
“多谢娘娘关心。”叶无莺终究还是很冷淡,丝毫没有被软化的迹象。
少许说了两句话,两行人擦肩而过。
惠妃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叶无莺的身影,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她轻轻说,“还真是像。”
“娘娘是说?”
“和皇上,真的太像。”
她身边得用的女官开口,“确实,长相上与圣上很有几分相似。”
“我不是说长相,”惠妃口吻轻柔,却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我是说,他们俩给人的感觉真的像,冰冷坚硬,犹如剑锋。”
那锋利的长剑哪怕抱在怀里捂在胸口,还没焐热恐怕就要割伤了自己。
惠妃想着这么多年,她努力捂过,最后发现那是一把石剑,再如何努力,都根本没办法捂热的。为了不伤到自己,她那么小心翼翼,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叫佩甜来见我。”
“是,娘娘。”
叶无莺出了宫,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巍峨、壮阔、繁荣、热闹。他上了给他准备的车,并没有去赵申屠给他准备的庄园,而是让车夫转道去了叶家在京城的宅院。
司卿被抓去了巫殿,他逍遥了这么久,巫殿里其他天巫早就耐不得他了,积累了一堆怨气,正待他回来呢。
谢玉和顾轻锋一回到京城,就和青素一起去见了留在京中的傅斌等人,以前留下的几股势力不能就这么扔了,回来了就要抓紧时间好好梳理一遍。
这会儿只有阿泽陪在他的身边。
“在看什么?”
阿泽趴在车窗边,“再怎么看,也是京城最漂亮。”
叶无莺一笑,忽然说,“你喜欢京城还是艾尔沃德?”
阿泽想了想,“艾尔沃德。”
是啊,我也喜欢艾尔沃德,哪怕京城再美。
叶家宅子还是原本的模样,听到叶无莺过来,叶慎恬亲自等在门口,一见他下车就跳过来仔仔细细摸过他的肩膀手臂,“真的没有受伤吧?”
“放心吧恬姨,一点小伤已经好了。”叶无莺笑着说。
叶慎恬这才狠狠松了口气,关切地说,“我一收到消息连睡都睡不着了,就怕你伤到了哪里又逞强不说,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我们无莺好好的又没去招惹他们,竟然下这样的死手想要你的命。”
“最后他们不过是自食恶果。”叶无莺轻快地说。
看啊,这才是真正关心的人该有的态度。
而赵申屠呢?见面说了那么几句话,他甚至连一个“伤到了没有”都没问,哪怕看着再在乎他再宠溺他,到底也如那水中月镜中花,根本虚无缥缈感觉不到真心。
他在这里的房间仍然被叶慎恬打扫地很干净,还是之前的模样,显得温馨而舒适。明明他来得突然,但是屋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熏香气味,显然叶慎恬隔一段时间就给屋子熏一遍,连屋里摆放的花草都很新鲜明艳。
“这是今早才摘下的,”叶慎恬笑盈盈地说,“香气很淡,免得你不爱。”之前给他屋里摆过玉兰,偏偏叶无莺不喜欢玉兰的香气,那之后叶慎恬派人在他屋子里摆的花都是香气很淡的。
叶无莺在京城住过那么几年,却基本都住在巫殿里很少回来。但是叶慎恬对这屋子从来都是准备地很妥当,叶无莺随时都能回来住。
如今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也不需要再躲在巫殿里,叶无莺回来好好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阿泽刚好推门进来,“大哥你醒了?”他将手中的食盘放下,“你午间没吃东西就睡了,这些东西恬姨已经热了好几次了,快来吃一点。”
叶无莺在桌旁坐下,“那是什么?”
阿泽将另一手上的木盒也放下,“请帖。”
“请帖?”
“是啊,你睡了这一下午收到的请帖。”阿泽打开盒子,拿出一大叠请帖,粗略看看也有上百张。
叶无莺手上一顿,“这么多?”
“对。”阿泽托着下巴说,“恬姨也很头疼,跟那些送请帖来的人说你在睡觉感觉很像是托词啊。”
叶无莺随手翻开两张,入目的名字却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些人啊……京城顶尖的那些世家士族,即便是上辈子到最后,他也没能打入那个圈子。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傲慢得很,哪怕他是赵申屠的私生子,本该姓赵,他们却也未必多放在眼里。这些名字,即便是皇子皇女看到了,也要给几分面子,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不能摆天家儿女的谱,因为他们大多代表的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势力。
“替我将谢玉和轻锋叫回来,唔,青素也叫回来吧,那些事回头再做。”
阿泽并不诧异,他丢下手上正在啃的玉米,“好!那司卿大人呢,要不要一起叫来。”
“他——”叶无莺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帖子全是勋贵家送来的,他在巫殿估计也有很多事要忙,“算了吧,先叫谢玉他们回来。”
阿泽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出去了。
这一叠帖子,他需要和大家讨论筛选,最后挑出必须要去的,剩下的全部回绝掉。叶无莺一点也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反正再过不久,他就要回到艾尔沃德去了。
于是,当天夜里,叶无莺就准备要去赴一个不能推脱的宴会,设宴人是义北侯,叶无莺从到了京城开始,几乎从来没和勋贵们有多少来往。
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们看不上叶无莺的身份。赵申屠再看重他也没用,这些勋贵矜贵着呢,哪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叶无莺也有自己的骄傲,懒得去结交这些看不起他的勋贵。
京城的几大世家,多半都有一重勋贵的身份。譬如义北侯姓容,也是世家大姓,京城几大世家之中,赵、徐、上官三家最为悠久,底蕴也最深厚,再往下数,便是容、万、太叔、尉迟、齐、卫、夏七家,这七个世家中,容氏最为清贵,与赵家牵扯也最少,其他几家之中,往往都有与赵家联姻的子女,但容家没有。容家的子女婚嫁都挑的是百年书香的人家,哪怕门第稍差一些也无妨,要的就是文武双全知书识礼——换句话说,老赵家他们都未必看得上,毕竟黑殷赵氏是出了名的重武轻文。
也因此,容家人与赵家人多少有点互相看不顺眼,但即便如此,大殷的朝堂上仍然少不了容氏。只因现在大殷的知名文人,多半以师从容氏为荣,容家的书院讲精而不讲多,是比官学还牛逼的存在,几乎就是大殷最知名的贵族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也是真的多惊才绝艳之辈。
像是大殷朝堂上的文官,就大多与容氏有那么丁点儿关系。
叶无莺没有推掉这个邀约也是有点好奇,他觉得自己哪怕从围杀中活下来了,其他皇子皇女前途晦暗,以容家那等重规矩讲道德的人家,照理也是看不上自己的啊?
毕竟他们可是连老赵家都看不上呢,怎么可能瞧得上叶无莺。
“真的好奇怪啊。”谢玉也在感叹。她满意地看着叶无莺身上的穿着,他们没有换上讲究世家风雅的宽袖长衣,叶无莺头发剪得太短了,就算是换上那样的衣着,只会叫人觉得不伦不类。
讲句实话,真正矜贵的世家子,多半是要蓄发的,这样穿上风流宽松的几重衣,以玉冠束发,配以檀木或白玉簪子,方才显得十分优雅高贵,雍容华美。
叶无莺的头发剪得短到和现代人无异,赵申屠看到都很心塞,想着半个月后的冠礼可要怎么办,他这样短的头发,要插簪都没法插好吧?
于是,今天他穿的更类似于那片大陆那边的礼服。修身的礼服是纯白色的,上衣立领,黑曜石纽扣一直扣到脖颈,腰部是宽牛皮腰带,裹以银线镶边,再往下是白色长裤,配上一双微跟皮鞋,外面是一件披在肩上的羊毛呢的大衣,纯黑色,纽扣是大颗的蓝宝石。周身上下没有多少缀饰,只是别了几枚精致的贵族勋章。
这一身明明颜色很素,黑白两色,绝称不上华美,符合他现在正在守孝的身份,但不知道为何,就叫人觉得从头到脚都夺目到了极致。
这种紧身的衣衫在大殷很少见,也唯有叶无莺这样身材完美的青年穿着这样的衣着,方能增色好几分。
“如果没剪头发的话,之前恬姨给你准备的衣服也很好看。”谢玉有些遗憾。
那是真正世家大族的子弟才会穿的衣服,精致华美,一针一线都看得出大家手笔,一旦上身必然也是效果极佳,可惜了,叶无莺的头发实在是与那衣服没法相配。
“长头发的话太麻烦。”叶无莺戴上手套和礼帽,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走吧。”
为了和他相配,谢玉和顾轻锋他们也随之穿的事较为西式的礼服,阿泽换好衣服,略有些不自在,他不习惯这样紧身的服装,但是不得不说,这身衣服很衬他,原本只是样貌清秀的阿泽,硬生生穿出了几分禁.欲的味道。顾轻锋不耐烦穿裙子,她本来也没穿过裙子,也就跟着他们穿的男装,显得很英姿飒爽。只有谢玉穿着简洁风格的礼服,她没有穿那些繁复的缀满了蕾丝的裙子,本来她也受不了那些,简单的礼服裙,没有用裙撑,倒是没太古怪,只是瞧着不够端庄而已。青素也和她一般衣着,不过更低调一些而已,
灵力车一路将他们送到宴会地点,这次容家设宴并不在容家大宅,而是在水上。
黑河作为京城的护城河,也有一缕活水被引入城内,到了夜晚,各色画舫停在河上,时有歌舞乐声传来,十足风雅。
“不愧是容家,连宴请都要搞这种风雅的玩意儿。”顾轻锋这话不知是赞是讽。
他们一行人往外一站,着实太吸引眼球,递上帖子不多时就有人将他们引到一艘最大的画舫上。
船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以灵石为能源的灯,将这船照得犹如白昼。
以叶无莺为首的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一时间船上宾客都静了一瞬。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叶无莺长得好,这不是什么秘密,京中见过他的勋贵不多,但知道他长得好的却很不少。但世家少有长得难看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稀奇事。
可他们都没想到他长得这样好。
很难用简单的英俊又或者秀丽来形容这个青年,他那双斜飞的剑眉,星辰般的眼睛,以及完美无瑕的口鼻,连脸部的线条都显得这样恰好到处的漂亮,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周身那股子凌然锐气。
众人都看到了他“古怪”的衣着,可正是这样的衣服,使得他的气质更加冷肃,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武高贵,尤其衬得他那宽肩窄腰,修长身姿十二分地叫人赏心悦目。
不仅仅是他,跟着他来的那一群人除了谢玉、青素和顾轻锋三个女子之外,个个高大英俊,充满一种难以形容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气势惊人,惹得宴上一群世家女子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哪怕瞧不见脸,只看这身形,就足以叫人脸红心跳,也真是古怪。明明衣着严谨,偏像是没穿衣服一样叫人不好意思看。
“叶统领来了。”
一个青年站起身来,带着笑容朝他走来。
叶无莺眯起眼睛,听着青素在耳边提点,“容家容逸非。”
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叶无莺忽然就知道了容家请他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