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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挂起两只灯笼,昏暗的光线照着院子里的两张门板做的临时餐桌,梅先卓带着孙正刚和高管家,还有几个男人,拉着刘遥坐一桌,女眷们和老人坐了另外一桌。白天在院子里当工作台用的两张大方八仙桌,还放在原来的地方,虽然上面空荡荡,但显然没有机会再做餐桌。桌子刨过以后,露出本来的木色,竟然是花梨木。实际上这里的家具几乎都是花梨木打制。此时的海南还很容易得到这种坚硬不易变形的木材,自然成为制造家具的首选。
那只鸡还是被杀了,和着味道浓郁的香料炖在一起,摆在拆下来的门板上。这临时搭起来的餐桌上的肉食还有一碗鲤鱼,一盘香肠腊肉和一盘不知什么动物,野味的气息十分浓郁。餐桌上没有海产品,想来是海洋捕鱼和运输都不发达的缘故。蔬菜倒是很丰富。
刘遥喝了一口米酒,嚼着鸡肉问道:“刚才大坛子里蒸的就是这个?”这是一种风味类似黄酒的发酵酒,口味略甜,酒精度大概刚过10度。“是的刘先生,这是弊乡的特产,外乡人都爱来买。说起来做法还是苗人传授的呢。”高管家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回答道。
刨干净的新鲜木头表面让刘遥对卫生状况很放心,却让梅先卓十分别扭,因为只有葬礼上才用没有油漆过的白木家具,所以梅先卓无论如何不让用那两张桌子。高管家坐在门板长的一头,夹菜十分不方便。看着刘遥不时看看高管家艰难地夹菜又回头看看两张闲置的桌子,梅先卓缓缓说道:“刘先生,我看你一家都通医术,女眷也大大方方,只是言谈举止与我大明人士殊为不同,来历必定大异于常人。”
“这个……”刘遥笑笑,想着谈吐举止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办法速成,自然是假装不来的,就算是方言,这会儿的宁波话跟来时的世界所说的多半也不太一样,不要说自己这个所谓的新宁波人,就算在宁波土生土长的老婆,口音也多半对不上号,所以要为自己的故事找点支持下的证据,还真困难。想到这里,定了定心,双手举杯敬了一杯酒,缓缓说道:“梅先生,你我相遇,也是有缘。我所说的经历确实不都是真的,然而并非有意向先生隐瞒或者欺骗,而是真相实在太过奇特,很难说清楚。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在下并非为非作歹之徒,也没有亏欠任何人,实在是发生了极其奇特的事情,今后有机会是,一定向先生说明清楚。”
梅先卓点点头说道:“你的经历一定非常奇特。就算游历海外,也不至于不知道白木桌子只有白事才用吧。看你们一家人,男的不会拱手,女的不会万福。要我说句冒昧的话,你们不仅是流落海外,简直就是孤身在番邦长大的一样。”
刘遥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我说的祖籍明州府,从小海外经商,遇险流落贵地的说法,梅先生多半不怎么相信。可是你看我,确实不像是大明中土人士,对吧。我这一家的经历,比孤身一人在番邦长大还要奇特。只是确实很难与兄台说清楚。”
梅先卓不在纠缠刘遥的来历,也双手举杯敬乐意杯酒,说:“对刘先生的人品,在下是放心的。在下也相信刘先生必是出身显赫,谦谦君子,身怀绝技,可做一番事业。不知先生是否打算在弊乡常住?只怕穷乡僻壤留不住先生。若愿意停留,在下可略尽绵薄。”
这个时代,不要说通医术的人非常稀少,就算是能写会算,都是重要人才了,尤其在偏远的海南。刘遥正在琢磨是在梅家住下,还是在梅家的支持下到县城里去发展,沉吟着一时没有回话。梅先卓急忙说道:“兄台何去何从,自然不能强求。若是还要去往它处,我也准备了一些银两答谢先生为小犬医治伤患,还请先生不嫌微薄。”说着让高管家搬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柚子那么大一堆银子。
刘遥虽然不知道这一堆银子在这个时空的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几万还是几十万钞票,但是梅家的诚意已经十分明显。于是拱手说道:“不瞒先生,我不是偶然来这里的,就是打算在贵乡住下。至于原因,也是难以说清,你就当是我不得不遵从的一个愿心。”
“那先生愿以何为业?可是打算开个医馆?若是一时难以决断,便在寒舍住下来,谋定而后动。”
“我虽懂得一些医术,奈何挂一漏万,所学不精,何况物料不齐,诊断和治疗都无法开展,恐难以此为业。我倒是打算买些田地,种点粮食,有机会时再开些工场。”
“刘兄打算确实不错,稳扎稳打。那医馆虽养家有余,但要想有所发展,实非种地和工场莫属。”梅先卓赞许道,双手握着酒壶斟满了刘遥的酒杯,又双手举杯向刘遥敬酒,仰头喝干,放下杯子才又说道:“只是恕我直言,这需要不少本钱,看兄弟一身干干净净,不像带了钱的样子。”
“所谓人不可貌相,我虽身无长物,但还是藏了一点东西。”刘遥笑眯眯地朝女儿招招手。
刘满一边走过来一边不停摇着扇子,显然对这个时空的礼仪完全没有概念。刘遥忙按住她的手,吩咐道:“把珠子拿出来。”同时把自己装了几块鸡肉的饭碗递给女儿。就算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一只鸡的主要部分都在这张桌子上,旁边女人们那一桌估计就剩下些爪子脖子了。刘遥很注意不多夹菜,节省着吃,在自己碗里给妻子和孩子留了一些。梅先卓跟高管家对望了一下,吩咐道:“让厨房再切点腊肉来下酒。”
那一立方米的空间里放了两颗大大的珍珠,吃饭前就取了出来,放在刘满的随身荷包里。根据专家小组的意见,这个时空里单位重量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珍珠。汉族一直很喜欢珍珠,对翡翠的喜爱是清朝逐渐培养起来的习惯。
硕大滚圆的珍珠一拿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梅先卓的神情更加慎重起来,轻轻说道:“如此宝物,就算县里也无人买得起吧。”琢磨半晌,才又说道:“如此相同的珠子,若是两只配对,可卖三百两,若是单独一珠,只可卖百两。但本县能买一对之人应是没有。便是县令大人,也最多买下一只。愚兄有两个方法,供贤弟参详。一则去琼州府里,或者广州府里售卖。只是路途遥远,恐生事端。二则,可以分拆两珠,就近售卖。”
“此间田地,大约多少一亩?”
“水田约八、九两,旱田约二、三两。”
“然则相烦梅兄,就在此县帮我把珠子卖了吧。若是能成对卖固然好,不能便拆了卖吧。去到琼州和广州府上,或可成对卖掉,或亦需分拆,何必多费周折冒险去试?”刘遥回答道。在这个时空一段时间之后,刘遥已经可以带几分当地口音,说话也文白夹杂起来。
“如此也好。”梅先卓吩咐妻子收好珠子,再斟满酒杯,举杯敬酒。刘遥仰头喝干,突然想到现在人也治了,珠子也交出去了,若是对方有点坏心,那也没啥顾忌了,于是对梅先卓道:“日间疲惫,晚间我还要照看令郎,喝了此杯就不喝了罢。此后旬日,都要悉心照看,以免反复,还要请兄台收拾偏房一间,供我家人居住。”
“救人之恩,没齿难忘。贤弟能在寒舍住下,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梅先卓大笑起来,独自又喝了一杯。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置办田地的事情。连片的土地除了靠近县城的地方之外,也就只有在白天看到的山谷里有些新近开垦出来的生地。刘遥希望买到山谷上端,接近山脚的地方。梅先卓认为那里旱地多,水田少,应该买到谷地中间,都是水田。两人的共识是不要买到谷地尾端,那里虽然有大片平坦的土地,可是土壤偏咸,平时产量低下不说,一旦潮水倒灌,不仅一年的收成都没有了,土地几乎不能再耕种。乡民平时也就是去种点蔬菜而已。
“此间土地,多属县里几户大户人家所有,不似别处,零星散乱。你只需相烦一两户,便可买到二十余亩水田。那里有十亩土地是我的,我可送与贤弟,如此三十余亩田地,也算一份家业。雇来几个长工,几年积攒,可至小康。”
“兄台高义,怎么敢当。”刘遥听到此处,刚才的担忧略微散去,看来梅先卓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我儿子的命是你救的。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当的?”梅先卓哈哈笑着说道,又给两人斟满了酒杯。
“兄台,你若是真心帮我,就帮我拿下方才所说全部土地,哪怕是借高利贷。”刘遥学着样子端起酒杯敬酒,喝完之后说到。
“贤弟,你不必行险啊。若是耕作得法,经年积累,你今后有的是机会买下那些田地。但借了高利贷买下田地,便是风调雨顺,还了利息之后所得也不多,若是年成不好,连自己的土地都要赔进去的。”
“兄台,此间田地,一亩有多少收成。”
“一般年景,两熟之田,亩产四、五百斤便是好收成。需将百六、七十余斤给长工,所得不过三百二三十斤,当银三两有余,可不是除了利息没多少么。”
“若是能令收成倍增,那不很是有赚头么?”
“若能倍增,当然赚头可观,但是谈何容易。”
“我知方法,可令产出倍增。”刘遥望着梅先卓,坚定地说。
“明白了。愚兄明日便去卖了珠子,买来土地。一定将你所要之地全数买到。不过我还是不给你借高利贷,不足之钱,我来补给你。”
“兄台,如此万万不可。你又是田地相赠,又是银两支持,我绝对不能收下。”
“贤弟,我信你身怀绝技,有经天纬地之才。早日起步,便早日腾飞,兄台助你,也是顺水推舟。你若觉得不便受取,便当作愚兄借贷于你,收你一分利,如何?”梅先卓激动地说道。高管家在一旁也十分动容。
根据专家小组的介绍,借贷一事对于此时空的人来说,是受人鄙视的行为。梅先卓的举动,已经是为了帮助刘遥而不惜做任何事的性质了。
知道此时再说更多的话也是无益,刘遥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心里想着,礼节真是好东西,可以表达很多言语无法表达的感情。可惜现在人都不再行礼,大概是虚情假意的行礼越来越多的缘故吧?
想着自己一边跟梅先卓推心置腹,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刘遥有点惭愧,站起身来,看着梅先卓的眼睛说道:“兄台,一应事务悉听安排,你我从此就精诚合作!”两人又碰了一杯,便散了酒席。
两人站起身时抬头一看,月亮又圆又大已升到头顶,满院是月光,灯笼都显得暗淡。
梅夫人已经安排家人先去休息,就在刘遥白天临时抱佛脚翻看资料的那个闲置房间。刘遥和梅家两口子再去查看了梅家驹的情况。年轻人手术过后就没有醒来,刚才翻来覆去的痛醒再痛昏过去,耗尽了他的体力,现在沉沉睡去。好在现在呼吸平稳,心跳稳定,体温也不高,看着让人非常放心。
辞别了两位,刘遥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却发现两位女士都没有睡着,大眼瞪小眼。奇怪地躺下,才发现各种动物和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吵得人根本没法入睡。这个年代的民居隔音很差,梅宅四周都是大树,再加上原生态的热带雨林近在咫尺,自然是每晚都有免费的交响乐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看着沉沉睡去的刘则,听了一阵子这聒噪的天籁之音,轻声交谈了一会儿,才慢慢进入了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