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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姻亲是定下了的,但依着堂犹和他小弟的性子,好容易来大燕一趟,总是要玩足了再回去的。堂犹估摸着他皇兄也未必希望他们早点回去,因为皇嫂那边还没安抚好呢。这要是新皇嫂一到,那非得闹起来不可。更何况,女儿出嫁远行,再如何焦急,总要给人家收拾行囊的时间。
因而堂犹算是带着小弟跟着皇帝特派的“导游”走遍了长安的每一处花街柳巷,吃遍了每一种味美小吃。
六月二十,西鼓来使在燕朝整整一个月的这一天,动身返国。
清早,鼓国使者的车辆经过早有许多人围着的魏府门口,停下了。等了许久,忽听屋宇内一声恸哭,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那少女脸色有些苍白,却更显得眉眼精致,腰肢不盈一握,走过来的步子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忽,目光却坚定。
那妇人眼睛红肿,却也勉力做出大方有礼的样子。
看见堂犹从马上下来,越氏连忙道:“来使,让我们送一程吧。”
魏以廉在旁边拉扯,皱着眉铁青着脸劝道:“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越氏一把狠狠地甩开,依旧看着堂犹道:“来使,让我们再送一程吧。路远艰难,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堂犹眼中闪着微芒,点了点头。
而魏北悠听了越氏的话,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热闹的人群大多是同情的,虽然他们也向往皇室优渥的生活,但嫁给西北蛮荒地区,总不是他们愿意的。
踏上车马行架,魏北悠紧紧抓住了越氏的手,越氏感觉到了,紧紧回握,眼泪早含了满眼,颤抖着嘴唇道:“总还是要去送送,去送送。”
马车一路行到城郊荒僻处。
很久以后,一个人影推开车门,上了车。
越氏一见那人,泪如雨下,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伯母。”安彤无奈的看着越氏。
兴许一个母亲总是自私地,然而一个自私的母亲,却总是做不到坦然的自私。
“彤儿……”越氏身子一离座位,竟是软软地拜了下去。
安彤手忙脚乱地把越氏扶起来,安抚道:“伯母,不至于呢。彤儿不过代嫁而已,姐姐以身救了彤儿的时候,彤儿何曾跪下谢谢姐姐呢?”
越氏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很快哭得没了力气。魏北悠只好吩咐水桃和南桥把越氏架了下去,才得以和安彤好好说话。
“彤儿。”魏北悠伸手抚着彤儿的鬓发,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彤儿,你现在还可以后悔。我在这里,你下去,便不用远走他乡,更不用出了个木质栅栏,钻进个金丝牢笼。”
“不,姐姐,我不悔。”安彤扬眉安然地笑了,“原本我就想要远远地逃走,我不是说过,从悬崖绝壁上跳下万丈深渊也是一种自由?姐姐,你没发现吗?现在我有的选。”
魏北悠目光深深,“你还小。”
“噗嗤——”安彤笑了,亲昵的挽着魏北悠的手臂,“我哪里小了,就是悠姐姐,总还把我当个小孩子。我爹娘还说我可怕呢,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怪渗人的。”
“傻丫头。”魏北悠哑着嗓子把她抱在怀里,眼睛里莹莹闪光,满是怜惜地道,“姐姐总说护着你,却最终反叫你护住了姐姐。”
“姐姐——你听我与你说,若没有我冒充这个月盈公主,你也绝不会被远嫁西鼓。皇上不同意你嫁,云驿将军也不会让你嫁,而且西鼓的皇帝也并不很希望你嫁。他不缺一个妃子。从始至终想要委屈你的,只有一个太后。”安彤握着魏北悠的手,认真道,“所以姐姐,你千万别把我当成拯救你的圣人,知道么?”
“你的意思是……”魏北悠疑惑地看着她。
安彤却微微红了脸,起身伏在了魏北悠耳边,低声道:“我嫁的是堂犹。”
“啊?你嫁的是他?”魏北悠惊讶。
安彤一贯灵动却淡然的眸子此刻带了一丝羞窘,却毫不避忌地看着魏北悠,笑着道:“是。堂犹也愿意娶我。太后想的,我们未必要按着做。”
“姐姐,你知道吗?我自小就能读人的心思,”见魏北悠神色坦然似意料之中,安彤笑得更加灿烂,“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都是灼眼的代表着**的红色。唯有姐姐不同,姐姐是浅浅的青,就像是火焰烧光了平原后重新萌发出来的新绿,尚带着一丝无力,然而却青的自然,青的纯粹。而堂犹是我遇到的另一个不同的人……”
“他带着淡淡的蓝,代表着胸怀的宽广和澄澈。他的心像是水一样温柔……”安彤笑着,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悠姐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总希望悠姐姐是带着祝福而不是愧疚来看待我和他。”
魏北悠心被说的一动,安彤所形容的堂犹就像是她心中的云驿。
“你莫糊弄我,”魏北悠看着她,“你做决定代嫁前,可曾知道会遇到堂犹?若来的不是堂犹,或者堂犹不是堂犹,你又该如何?那不是简单的嫁人,三日还可回门,有了委屈还能找娘家避避风雨,那是一旦去了,这一生就再难回到故土的路啊……”
“姐姐,别哭了。”安彤轻轻擦掉魏北悠脸颊上的泪水,脸上带着一丝追忆,低声道,“那日云将军驾着马将姐姐救走,姐姐依偎着他,而将军看着姐姐,恍若一对神仙眷侣。从那一刻起,彤儿就下定了决心。在京城这种地方,还有几对能够如此坦然相爱的恋人呢,但凡是个有心人,谁不愿成全姐姐和他呢?”
魏北悠摇头,叹道:“谁要为谁的幸福牺牲掉自己呢?天底下也就只有你这个傻丫头了吧。”
“有舍才能有得。若不是这样决定了,彤儿又如何会遇到堂犹呢?他是鼓国皇子,我不过一个朝臣的女儿,他不娶,我如何能嫁?不经朝廷批准,两族通婚可是大罪啊。”安彤道,“是姐姐的不愿成全了我和他。”
沉默了许久。
魏北悠才嘶哑着声音道:“彤儿,谢谢你了,谢谢了。这一世姐姐本不愿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可如今,却还是欠下了。”
安彤挨着魏北悠,把头搁在魏北悠的肩膀上靠着,“姐姐,那是我们还有未尽的缘分,兴许就那么一天,我们总还能遇见的。到那时候,姐姐就该还了。”
魏北悠使劲捏着安彤的手心,点了点头。
就像是她和安彤最初相见的那一天,是安彤的一句话打破了她被孤立的窘境。她那时就想,这个姑娘将会改变她许多的东西,进而影响到她的一生。
如今果真,一语成谶。
相携着站立在城外的长亭,望着堂犹扶着安彤上了车。
那个精灵般聪敏却又如荷花般纯净的姑娘,终于在最美好的时光,遇到了命定的那个人,悄然离开了她一意逃离的繁华京都。
她与她话别,可与她自己的母亲、父亲呢?
那姑娘可有丝毫的留恋?
她既有情又无情,既成熟又孩儿气。然而谁也不能说她是因为年少才奋力离家,她那双眼睛,永远不会让人觉得童稚。
安彤于魏北悠,是一个永远的谜。
就像是那时舟中座谈,安彤说,姐姐,你同样渴望自由,渴望自由的生,自由的死。你没有远远逃离京城,只是因为你比彤儿更多牵念。你执意想靠自己拯救一些人,哪怕是牺牲自己……
她丝毫反驳不了。她曾经,是那般想要远远逃开所有。
转过脸,魏北悠看见了正注视着远方车马辚辚的长幸。
他脸上带着一种琉璃般的脆弱,目光像是飘在空中的蒲公英一般,没有着落。
魏北悠扶着越氏转身离开。
云驿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眼睛深深地绞着她,带着那样的怜惜。
魏北悠扶着越氏上了云驿身后的马车,云驿坐上马车,一扬马鞭,转到了官道边。一直到那长长的车马队消失在天际,马车才掉了头,往那繁华的、热闹的、喧嚣的长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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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阳终于被皇帝从蜀地叫回来的时候,他家中早丢满了皇上赐给的各种奖赏,其中包括大量的黄白之物、珍惜丝绸等等。
他简直难以置信,拿了圣旨去找皇上,皇上老神在在地让他打开圣旨看看。安阳愤怒地打开一看,圣旨上公主之前写着“月盈”,之后写着“安阳之女安彤”。瞬间瞪大了眼睛,安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皇帝,皇帝却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鼓国的使者告诉朕,朕朱批的盟约上竟然还附了一封信。朕觉得很诧异,似乎朕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密信啊。难道说,是朕老了,记性出现问题了?安卿,你觉得呢?”
皇帝苦恼的样子让安阳一口闷血上顶,却擦着冷汗卑躬屈膝道:“皇上万岁,自然记性绝佳,兴许是有人不小心混了进去。今日微臣来,是惊喜过甚,一时间冲昏了头脑。女儿作为公主出嫁,这是安家何等的荣耀,微臣自然喜不自胜,口不择言。还望陛下赎罪。”
皇帝笑得一脸无害,“没事没事,安卿高兴就好。”
“什么?!月盈公主?月萤公主?一字之差,人全不同。皇帝竟然敢跟哀家玩这样的花招?!”太后拍案而起,眯着眼睛看着安阳道,“也就是说,魏北悠还在京城,是你的女儿出嫁了?”
“是。”安阳痛苦地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