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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默颜到展览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强迫症一般地一遍一遍整理着衬衣领子,在脸上补了淡雅的妆容后,终于走出了洗手间。她今日的穿着十分普通,干练的黑色西裤配着简约的白衬衫,连妆容和配饰都做得极其低调,何默颜巴不能将自己伪装成这里普通的工作人员,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打扮成观展人员入场是何默颜的一个小偏好,她不喜欢坐在大堂里开研讨会一般地向着人们讲述自己的绘画理念,更讨厌聚光灯下被人们当成稀有动物一般看了又看,因此,她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她就是喜欢悄无声息地进入展览馆,再悄无声息地凑到观展人的身边,看着他们的看她作品时的表情,有时候她会用相机拍下这些表情,有时候她会上前和这些人来交谈,听取他们最真实的想法,何默颜享受着这个过程,她一度以为自己伪装的非常成功,低调地像一个透明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她那一双漂亮的美腿每次都会把她出卖,无论是裤装还是裙装,这双修长笔直的腿都吸引着无数的眼球,所有人都在暗暗窃喜能看到优秀的画作的之外还能见到如此的美人,这票买得物超所值。
何默颜心情很好,她飘到展厅中央,抬头看着她这次主要展览的一幅画,这是一幅中等大小的油画,画布左边,是几只露出的杨树枝干,叶子随意地飘在空中,杨树枝上有两只鸟儿,一只高抬翅膀钻入空中,另一只压低身体即将翱翔,动静相宜,栩栩如生,画布右边是大面积的留白,让观赏者的眼界跟着空白一并无限延伸,这种用国画的形式创造出的油画,得到了业内外人士的一直褒奖,也将颜莫老师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何默颜听着围在这画前面的观赏者对这画的各种评论,有的说颜莫老师的意境无限,有的说颜莫老师下笔如神,她抬起手遮住了嘴,偷偷地笑了下,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幅画叫《惠风》的画其实只是何默颜的无心插柳。
那是何默颜还在美国的时候,在一个阳光极好的午后和一群朋友去郊外采风,那天的风很舒服,何默颜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一份自然的恩赐,睁眼的时候,恰好看到一棵杨树随着微风轻摇,树上的两只鸟儿振翅起飞,目光跟着鸟儿看去,湛蓝的天空却被阳光晃出刺眼的白,何默颜顿时呆住了,她像疯了一般画下了这幅美景,一气呵成。
画家的脑子很特别,它像一个高速摄像机,能将美的瞬间定格在脑子里,再将它带着自己特色呈现在画布上。这幅经典画作的形成绝不像人们所想的那么复杂,反而是何默颜最轻松愉快的一次绘画。
此时的广播想起,用中英双语向着馆内的人们通告着,拍卖会要开始了,观赏者们听到通知,三五成群说说聊聊地向着礼厅走去,馆内很快变得安静起来,围着《惠风》的人们也散去了。
此时的何默颜发现,这空荡的展厅里,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女生对着《惠风》笔直地站着,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何默颜眼睛一亮,她顿时认出了这个背影,心中一阵喜悦,她快步走到了女生身边,也对着《惠风》,和女生平行站着,就如同她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一般。
何默颜微微低着头,她长长亚麻色卷发沿着面颊垂了下来,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像个小女生一样高兴着,想着缘分真是奇妙,竟能在相同的情景下遇到相同的人,她将一只脚抬起向后,鞋尖触碰在地上,脚轻轻摇晃着,等着女生发现她。
何默颜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女生的注意,她咬了咬牙,再次被这女生无视让她十分不爽,她甚至开始后悔今天穿得这样朴素,应当弄一身大红大绿,也许会更加醒目。
何默颜没了耐性,她抬手将自己靠近女生一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侧着眼睛偷偷瞄了眼女生,却看着女生定定地站着,目光钉在了画上,她抬着右手,食指在空中划着。
此时的唐琪正两眼放光,内心如春潮一般的激动,她看到了颜莫老师的真迹,色彩的真实度,绝不是海报上的那副所能比的,唐琪幸福不已,忍不住在空中沿着画上的轮廓画了起来,她画着画着,蹙了眉,有点搞不清一处的用笔,就这样伸着手指,定住思考。
何默颜愣在原地,她见过不少画痴,唐琪不算最疯狂的,但是能对她的作品有这样的喜爱的人,她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画受追捧,是因为人们看到了她画里以及她本身发展的价值,将她的画买来当商品,等到几十年后会升值再售出,而那些所谓的拿着放大镜眯着眼睛盯着她画瞅的专家,也只是为了评论她的画才去细细观看的,何默颜出身商贾世家,对这些东西早就见怪不怪,她也理解那些投资字画的人,她绝没有清高到不食人间烟火。
而唐琪,就是第一个让她觉得,她的画真正有价值的人。
“这里……这里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啊!”
唐琪正认真思考着,她眼睛眨着轻瞥了一下旁边,突然发现有一个人正在侧着脸看着她,惊了心都快停了。
“对,对不起……”
唐琪紧张起来,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何默颜眼睛一亮,方才不爽的心情被唐琪可爱的动作扫光了,她刚要开口让唐琪不要拘束,却看到唐琪迅速恢复状态,又面向了那幅画,仔细看着,就像她何默颜根本没出现过一样。
何默颜微微张着嘴惊愕地瞪着唐琪,她长这么大真的没有被人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无视,见不到无视,见到了还是无视,这深深地折煞了她的自尊心。何默颜胸口憋得难受,喘了几口气,无奈着。
“颜莫老师真是厉害呢!”
唐琪感叹着,她的目光依然落在画上,脸上带着青春的红润。
“你喜欢这幅画?”
何默颜应着唐琪,她发觉这孩子的侧脸真是好看,她顿时有种想将这美好的轮廓画下了的冲动。
“没人会不喜欢颜莫老师的画!”
唐琪的语气非常坚定,她浅浅地笑了下,说:“颜莫老师的画很有特点,总是带着一种和谐圆润,富有哲理,而这幅画却与众不同,从下笔到构思,都能看出老师是在极轻松的状态下完成的,就像是真的看到了这画里的景色一般,与美景邂逅,再诗意表现出来,轻松自然,也是一种新的境界。”
何默颜听过唐琪这番话,惊讶之情已经难以言表,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女孩不仅懂她的画,还能从细微末节处感受到她那时的心情,这样难得的洞察力然她惊叹,她又忍不住仔细地看了看唐琪。
此时的唐琪转过脸来,面对着何默颜,她抬起手放在脑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我都是胡说的,我怎么能明白颜莫老师的想法呢。”
“也许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呢!”
何默颜微笑着侧着头看着唐琪,她发觉唐琪的正面更加漂亮,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纯真中带着些女子少有的豪气,让她很是意外。
“如果颜莫老师听到你的评价,一定会很高兴的。”
何默颜开心地笑了起来。
“嗯,老师是我的偶像呢,不过呀,我一定会成为比老师还要成功的画师!”
唐琪说得很是坚定,她微微挑起下巴,自信满满的样子,又说:“虽然我现在在很多技巧上和老师相差很远,但是我要比老师年轻,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超越她的!”
“你是说颜莫老师很老么!”
何默颜顿时变了脸色,即将步入三十的她,对年龄很是敏感。
“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老师的年纪应该比我长吧,就算只是短她一岁,那我也有着无限的可能。”
唐琪挑可挑眉,言辞犀利,表情却十分可爱。
“你不是说颜莫老师是你的偶像么,偶像不是用来憧憬的么?”
何默颜依然不服气。
“偶像才不是用来憧憬的呢,”唐琪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偶像就是拿来超越的,假以时日,我定会超越颜莫老师!”
何默颜完全没想到这个看着像一只小兔子的可爱女孩会有猎豹一样的雄心,她看着年轻后辈,真有一种即将要被拍在沙滩上的感觉。
“年轻人,不要这样张狂,要学会内敛,你这个样子,是要吃苦头的。”
何默颜摇着头说,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眉头扭了个结,一副说教的模样。
“语不惊人死不休,人不轻狂枉少年。”
唐琪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又变成笑嘻嘻的样子。
“OK!”
何默颜向着墙角处的旅客意见板走了过去,在板上撕下来一张A4纸大小的纸张,又拿了旁边的铅笔,走回到唐琪身边,将纸和铅笔递给唐琪,说:“那你画个画,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不要吧~”
唐琪将双手背在身后,看了看纸笔,又看了看何默颜。
“你不画我又怎么知道你是真有那个实力还是在吹牛呢。”
何默颜又向前递了一下,她平时并不是这样较真的人,可此时她是真的很想探探这个骄傲孩子的底,若是她真没有那个本事,何默颜也只会嗤之以鼻,将她当成一个不自量力的讨厌的年轻人而已。
“那好吧。”
唐琪看着何默颜越发严肃的脸,知道是逃不过,她耸了耸肩,接过纸笔,向着四周忘了下,找了个高台,将纸端正放好,右手握着笔悬放在纸上,她闭上双眼,静静地站了一会,眼睛一睁,笔尖迅速在纸上飞动着。
唐琪的动作很大,她绘画时除了惊人的专注外,整个动作快速又充着一股霸气,像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透着和平时气质不一样的美。
“好了,给你吧。”
十多分钟后,唐琪将纸递给了何默颜,边拍着手边说:“姐姐我还要赶回去上课呢,能认识您真高兴,再见!”说着,扔给了何默颜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向着大门处跑了出去。
何默颜错愕地看着唐琪跑远的背影,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唐琪就跑出去了,此时何默颜收回的目光落在唐琪的画上,她深吸了口气,吃了一惊,这幅画,就是临摹了她的《惠风》,虽是铅笔稿,却画得十分传神,那腾空而起的鸟儿像是要破纸而出一般,何默颜愣愣地看着唐琪的画,虽然某些细节处理上过于强硬,但是画中散发出的灵气不得不让她惊讶,她从来没有讲过这样有天赋的人,这种万里挑一的天赋,也是她所羡慕的。
“看来,她赶上我的作为,只是时间的问题。”
何默颜苦笑了一下,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睛又落到画的右角边,那里飞扬着两个草书字:唐琪。
“老师,拍卖会接近尾声了,下一副就是您这个《惠风》,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展览馆的馆长凑近何默颜的身边,她知道何默颜的低调,因而把声音放得十分轻。
“这幅画我不卖了!“
何默颜仔细收起了唐琪的画,突然转身,快步走到《惠风》前,伸手将画摘了下来,向着大门处快步走着。
何默颜出了展览馆的大门,她手里抱着画,焦急向着四周看着,在一个路口的对面看到了唐琪的背影,何默颜心一定,她向着唐琪的方向走去,路口信号灯突然改变,一亮大货车奔驰而过,再之后,唐琪便从何默颜的视线中逃走了。
何默颜呆站在路口,直到信号灯再次改变,很多人从她身边穿过,回头看着这个奇怪的漂亮女人。
“我这是在干嘛呀!”
何默颜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就跟一个弱智一样,她只不过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而已,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呵呵……”
何默颜笑得无奈,她转了身,带着画和失落的情绪,走进展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