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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后,天气渐冷。琉璃因着之前中毒,身子比从前差了许多。早早在房中烧了炭,不是太阳晴暖的时候,便不出门。饶是如此,也常常地手脚冰冷。李盖只道她少动,趁休沐之时带着她出去过几次,原想着让她骑骑马,或者走一走,身子总会好一些。然而琉璃也不知是懒的,还是真得身子虚,稍一动就说累。李盖没了办法,叫云裳早早备了手炉,时刻抱着。许多事情也不叫她多操心,只一心叫聂阿姆盯着她补身子。
李府那边的老夫人自那日清了院子后,“病”很快便好了。琉璃雇的人修了院子,通了火炕,修了火墙,连莲心和藤娘也跟着沾了光。从前入了冬,屋里分外冷清,如今屋子里住着,有一日三餐外加熬汤的热气烘着,再时不时烧睦炭,顿觉暖和了许多。
大约是得了琉璃的好,老夫人近些日子再未出什么妖蛾子。
然而琉璃却知道,坏人是不可能一时变好的。大约安分过这一阵,那好处享受得心安理得了,便又开始作闹起来。聂阿姆也是知道的,因此一开始,就告诫琉璃,对老夫人,万不能掏心掏肺,可以对她好,但务必要拿上几分。人只有当觉得自己的命脉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时候,才真心会在心里生出忌惮。从前在北凉王宫,她们便是处事太过安然,对别人没有提防之心,才吃了大王子夫人的大亏。
聂阿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允许那样的事情对琉璃重来一遍了。因此在琉璃冒出将李盖的俸禄悉数次给那边府里的念头时,立刻出言制止了她。借着让她养身子的由头,那府里的事情,能不跟琉璃说,便不再说给她知道。
琉璃悠闲地过了一段日子,天气却是越发地冷起来。元韬却是记着琉璃的身子,早早打发人送了全套的狐裘、滚着狐密密细绒狐毛的兜帽和棉靴来,顺还还叫宫里绣娘做了外皮里毛的护掌。
皇上如此厚待琉璃,倒叫那些对秉淮生着几分排斥的朝臣们掂量起来。
这天,琉璃正在近着炭盆看书,云裳进来说道:“公主,崔家少夫人来了。”
琉璃一愣。直觉郭妍并不是来串门。两人如今,再不是从前未嫁时的心无芥蒂。因着她和崔浩的前事,前几个月狠狠被人恶言传了一把,如今她虽然嫁了李盖,郭妍虽也不是心思多的人,然而要说全无隔阂,却是不可能的。
琉璃愣了一愣神,下意识问云裳:“崔府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云裳笑了笑:“公主是知道的,崔府向来口风紧,即使有什么事情,不对外说,咱们又怎么会知道?”
琉璃想想确是如此。于是便说道:“如此先请她进来。外面冷,别冻了她。”
云裳抿嘴笑了笑:“刚刚入冬呢。”
如此说着,人便出去请郭妍。
琉璃离了座,迎到门口,云裳便引着郭妍进来了。
郭妍一看琉璃披着滚毛边的棉斗篷,捂得严严实实,先吓了一跳:“姐姐是病了么?我来的却不是时候,扰了姐姐养病。”
琉璃便笑道:“哪里就病了,不过是身子入了冬就吃不住冷,因此捂得严实了些。”
郭妍立刻想到琉璃从前在北凉身子中过毒,差点丧了命,想来身子不是一时便能养继的。前些日子外面传皇上赐武威公主狐裘,看来皇上也深知琉璃体弱。
立刻说道:“姐姐怕冷,不该迎出来。姐姐快些进屋罢。莫要着了冷!”
琉璃拉着郭妍的手进了屋。屋里烧着炭,很是暖和。郭妍见这样暖和的屋里琉璃居然还着那般厚的衣服,担心地看了看琉璃,有些迟疑起自己的来意来。
琉璃叫云裳奉了茶,又上了几块糕点,端给郭妍:“你素来贪甜,爱吃糕点。聂阿姆的手艺更胜从前,只缺你这爱吃之人。”
郭妍拿着糕点,却不似从前一般欢喜,往嘴里送了送,终于没有咬下去。
琉璃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关切问道:“我知你找我来,必有为难的事情。糕点只管吃着,天大的事情,也总有解决的法子。”
郭妍的眼泪便一颗颗掉下来:“我原确是有事情想求姐姐。然而看姐姐身子这般虚,本不该让姐姐再多余操心。”
琉璃笑道:“都让你哭成这个样子,看来确是为难的事情。操心不操心,且说出来看看。我能为你操心,便操心着。操心不起,便去能操心的。最不能委屈的,便是自己了。可知?”
郭妍擦擦泪,琉璃递了帕子过来。
郭妍接着,擦了眼睛,又擦擦脸,才说道:“夫君昨日惹了皇上大怒,被皇上狠狠斥责了一番。婆母今日劝他谨言慎行,他却一意固执,并不听从。我只怕他……”
琉璃吃了一惊。
皇上和崔浩有少时的情谊,两人素来兄弟大于君臣,这两年皇上对他更是宠信,出则同车,登堂入室,向来无所避讳。崔浩做了什么事情,居然让皇上能对他动了怒?
“却是为了什么事情,他惹恼了皇上?”
郭妍垂泪道:“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知道是张司空在皇上面前告的状,皇上叫夫君叫去,怒斥了一番。连官职都差点免了。”
琉璃心里震惊着,沉吟了一晌,说道:“你为他担忧的心情,我能理解。惹恼皇上并不是小事。我心里想着,有这一番,于他也许并不是坏事。”
见郭妍愣愣地看着自己,又说道,“我从北凉回来后,听阿爹说,兄长近两年擢升甚速,已然引了别人不满与妒念。他与皇上有从前的情份,两人之间,甚少有顾忌之处,因此他在皇上面前,也时有任性,皇上也多有容让。然而君臣到底是君臣,尤其被人高高在上地捧习惯了,更容不得下面有违逆之意。兄长怕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行事多有张狂之事。有了这一回,纵使他不听伯母所劝,心里也总会想一想,以后说话行事,便会有所忌惮!因此着我想,他被皇上训斥,未必是坏事。”
郭妍抹着眼泪道:“我不懂朝事。然而却知道外人每每提及他,都些许忌惮。真如姐姐所说,婆母便是能安心些。”
琉璃笑道:“兄长少有才名,从年幼便得先帝赞赏,又与皇上情份寻常,因此到现在,一路走得平坦顺达,难名有些理所当然。这一次犯了皇上的忌,动了皇上的怒,以后多少会收敛起来。所谓福祸相依,叫我说,这才是福份。”
温声劝了郭妍一会儿,郭妍慢慢心开,欢喜起来。两人便有说有笑地闲聊起来。
待郭妍一走,琉璃便喊云裳去叫备车。
聂阿姆听说,赶过来制止:“崔家阿郎的事情,即便劝,也不能公主出面。你这边风风火火出了门,却叫将军心里如何想?你果真到阿郎面前行了规劝,崔家少夫人果真会感激公主么?”
说得琉璃一迟疑。
聂阿姆便叫退了云裳,对琉璃说道:“公主自成婚后,一直对公主体贴有加。公主不管对将军是何心思,你如今是将军的夫人,便应多多站在将军的立场想事情。崔家少夫人来跟公主诉了苦,公主该劝的劝了,该慰的慰了,已然为她开解了心情,便应到此为止。崔家阿郎并不是三岁小儿,很早便心有城府,未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不当之处,自有崔家老爷提点。再不济,咱们府上老爷难道会看着他身落泥淖不成?崔家少夫人过来找公主,是心里存着从前情份。公主便应当得起这份信任才是。”
李盖下了值回来,先过来看琉璃。
琉璃正在看书,看见他进来,笑了一笑,说道:“阿姆说今日天冷,正在为你做肉汤泡馍。”
李盖挑了挑嘴唇,便问道:“阿姆怎么我爱吃肉汤泡馍?”
琉璃笑道:“自是我告诉的。”
李盖坐在琉璃身边,又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自是问出来的。”
笑了笑,说道,“叔孙兄长说,征北凉时,你很喜爱北凉的肉汤泡馍。阿姆说要为你做一次。手艺是跟宋繇宋大人府里的月满学的,做得很是地道。”
李盖伸手握着琉璃的手,看了看琉璃盈满笑意的脸,又问道:“刚刚听云裳说,崔府的少夫人今日来过?”
琉璃叹了口气:“说崔家兄长不知什么原因惹怒了皇上,得了责骂。她自是吓坏了,唯恐皇上对兄长不利,到我面前来哭一哭。还是从前的性子,心性单纯,好哄又好吓。”
李盖一边暖着琉璃的手,低声说道:“崔浩近半年来,下面提拔,皆是汉人,大有与鲜卑诸臣一争朝堂的架式,本来已得了许多不满与忌恨。前些日子,他有一堂妹嫁去太原王氏,他数次当着诸臣称赞那堂妹夫,说‘王家男儿,乃是贵种’。”
琉璃脸色一白。崔浩这是不要命了?那王家,也是南边迁过来的。王家是贵种,那皇上是什么?朝中诸臣是什么?从前崔浩为人冷清,不爱理人,也算谨言慎行。如今说话为何这般没有分寸起来?这是皇上念着旧情,换了不相干的旁人,杀头也是够的!怪不得张司空要告他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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