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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赏赐上来看,此次北征归来,沈家军依旧得到了宣帝的嘉奖和重用,可遵照规制,领赏三日后必须离京,赶赴漠北一带边关驻守。定国侯沈从云官进一级加敕号,但留守京城,军权依然旁落,说不好是升是贬。最大的赢家显然成了空降的董泽,北疆战场上转了一圈回来,毫发无损,军功有了,直接晋升为正三品领军,接管京城禁卫。
赐宴结束,百官和将领谢恩散出。宣帝特赐忠义定国侯可入德禧宫探视。沈从云盔甲未卸、征尘未洗,即刻又跟随在太监守礼身侧,穿过长长的宫道,行至德禧宫门前。守礼脚步一顿,恭谨的转身向他,说道:“沈侯爷,德禧宫到了,小的就不打扰您和如嫔娘娘叙话了,等时辰到了再来门口接您。”
沈从云抬手:“有劳。”
如嫔领着素玥、秋静在殿内等候,沈从云进门先端端正正的向她行了跪拜礼,然后在下首落座。父女俩多日不见,再见时已是君臣有别。沈如霜神情复杂的望了一眼鬓角生霜的沈从云,最后轻启朱唇,只说了句:“父亲瘦了些。”
沈从云依旧恭恭谨谨,回答道:“谢娘娘关怀,征战在外,风霜雨雪,难免会消瘦些,不碍事。娘娘身体可还好?”
“挺好。”她回答完这一句,竟是不知再说些什么。
气氛略有些尴尬,还是秋静挺身而出打破了僵局:“奴婢请侯爷放心,自打主子进宫以来,皇上对主子一直宠爱有加,皇后和华妃亦对主子另眼相看,现在宫里头也没人敢再欺负主子了。”
沈从云抚须,对她和素玥说道:“如此也辛苦二位了。”
素玥机灵,拉着秋静道:“侯爷言重了,伺候主子原就是奴婢二人的本分,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您和主子好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奴婢们先出去在门口守着,主子有事叫一声即可。”
如嫔点头,二人退出殿外,沈从云方直言不讳道:“娘娘初入宫中,与后宫的妃嫔们交好是正确的。但后宫争宠之事常有,任何结盟都并非牢不可破,且手段阴狠诡异,不易察觉,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防范。”
如嫔别过头去,淡淡的说道:“父亲既知后宫险恶,当初却宁肯牺牲我入宫,您是真的在乎我这个女儿吗,还是更疼爱她多一点?”
沈从云声音低缓,面对女儿的质问,再刚毅的心也有片刻的揪疼:“霜儿,为父知道你怨我,可你姑母就宸儿这一个孩子,她自小孤苦飘零,连身世都一无所知,为父亏欠她太多……”
“够了!”如嫔硬生生打断他的话:“是你和祖父都觉得亏欠姑母吧?想当初如果不是你们……”
“娘娘!”沈从云大声制止住她的后半句,如嫔恼怒,从软榻上愤然站起身来,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你母亲既然同你说了,你就应该知道,她不能进宫。”大概是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强硬,沈从云缓了缓,又继续说道:“霜儿,你姑母一事,令我和你祖父悔恨终生,我曾发誓,有生之年,必护我沈家女儿不再受皇族牵累,可朝局变化,沈氏一族如今处境微妙,我不能不做出选择,是为父对不住你!”
如嫔微微抬首,一滴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沉默了良久,方低声道:“罢了,我认命。”
父女俩又是久久不语,沈从云望了望女儿,终于忍不住劝道:“入宫一事,你休要再怪宸儿了,宁王求娶纯属巧合,她不是有意。无论如何,你们都是一家人,沈氏一族将来若是有难,还得你们兄妹几个守望扶持。”
“父亲此话是何意?”如嫔扭过头,盯着父亲。
“唉!”沈从云长叹一声,神色凝重:“你在后宫,本就处境复杂艰难,为父本不欲让你知道太多,徒增烦忧,但是,你兄妹俩都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为父应该放手,让你和轩儿都渐渐学会去辨别、去承担。”
“你祖父与吕相,以及马家先祖辅佐圣祖建朝立国、开疆扩土,现如今,马家早已势弱,只余下沈吕两家。从表面上看,沈氏与吕氏二族依然深受皇恩、风光显赫,可实际上,吕相虽名为左相,却早已不入朝不辅政,形同虚设;而我沈家,自打你祖父病逝,为父以守孝名义被滞留京城,虽有侯位加身,但同时失去的,是你祖父一手创建的沈家军。你还不明白吗?”
沈从云一番话振聋发聩,听得如嫔惊坐在榻上,半天不敢置信,但细细想来,的确如父亲所说,沈家这几年表面风光,实际却已大不如前,如今朝堂上大权在握的,除了段家就是杨家,这两家莫不是近些年皇上登基后才突然声名鹊起的。
素玥的声音在门外轻声催促:“主子,时辰快到了,侯爷该出宫了。”
父女俩对望了一眼,彼此间心情皆有些沉重,沈从云劝慰道:“你也不必过于忧虑,这些都只是为父的揣测,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要培植他自己的亲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沈家世代忠良,一心忠君报国,相信皇上日后自当知晓。你无须理会这些,只消记住,身处后宫,凡事须当小心,切勿行差踏错,若能早日诞得一儿半女,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女儿知道了。”如嫔应声,起身来相送父亲,一席长谈,父女俩撇清误会,这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父亲也要注意身体,替我问候母亲。”
沈从云点头,刚走了几步,仿佛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对她嘱咐道:“宸儿入宫之事,如果不是你的本意,向你谏言之人,必当防备。”
如嫔脸上却划过一丝恼意:“此事是女儿所为,父亲要责怪就责怪我好了,不用再三替她说话。”
“你……唉,罢了。娘娘留步。”沈从云奈何她不得,素玥此时已打开殿门,他依照规矩拜别如嫔,阔步踏出宫去。如嫔站在檐下,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步伐沉稳而坚毅,身躯亦如从前那般高大挺拔,但在斜阳的余晖下,隐隐透着几分孤凉,几分萧索,她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