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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印起了许多大臣的不满。
丁贵首先替刘继业辩护说:“赵丞相岂可捕风捉影?所谓铜锤换玉带,只是老百姓之间的风闻传说,你怎么能相信这些东西呢?”
王怀也反驳道:“那刘继业与赵匡胤订立和约,原是经过汉王陛下允许的,怎能说是自作主张?汉宋议和,避免了战争的硝烟,这有利于两国百姓过安稳日子,又怎能说是背汉降贼?”
赵遂当即抓住话把反问道:“那么既然订立了和约,赵光义为啥又出尔反尔,来犯我河东边境呢?这难道不是订约人的问题吗?先王陛下对他刘继业可以说是广施龙恩了吧,既赐以国姓,又认做汉室的本家,待之不算薄了吧?可他却几次劝说我们汉王陛下去归降赵匡胤,去成全他赵宋家族的一统大业,你们说,这又该作什么解释?”
众人没有了主意,因为很多东西是上不得台面的,统一中华是个大课题,但对于每一个小朝廷却都是一种背叛!在那个封建年代,不管你的想法如何有利于国家和民族,只要你对主子不忠了,叛逆了,那就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也!既要满门抄斩,又要祸灭九族,所以丁贵、王怀、杜威和王辉等人不得不对这个话题敬而远之。
刘继元还在犹豫,四十多岁的他为人倒是不坏,就是耳朵根子软,诸事难断,常常犹豫、彷徨、无主见,不像个君王。
说起这个刘继业,他幼时原名杨重贵,弱冠时改叫杨继业,绰号“令公”,祖居在陕西的鳞州府,大约在五代十国时他的父亲杨信就在家乡自立做了刺使,归汉王刘钧管辖。杨继业二十岁时到了太原,在刘均帐前做了副将。刘均建立汉政权后,为了让杨继业甘心卖命,就认他做了本家侄子,给他改名为刘继业,成为刘继元的兄长。
在封建社会里,跟皇帝做本家是很荣幸的事。所以刘继业对刘均父子既十分的忠诚,也十分的卖命!可是,刘均病逝后,刘继元即位,刘继业
年纪渐渐变老了,心胸也渐渐地变宽了。他对辽国的趾高气扬和时常搔扰
颇为不满,对宋军却时有勾结。去年,这个刘继业曾几次上疏奏本,要刘继元联宋抗辽。刘继元一怒之下,免去了他建雄军节度使的重职,给了他一个刺使的空衔,让他搬回应州火塘寨去了。
刘继元思考着:一削几级,他岂能心无怨恨?再次启用,他怎能一如既往,全心报效刘家?土人还有三分泥性,何况他还是个有血性的沙场老将?尽管丁贵等人再三保举刘继业,却打消不了刘继元的顾虑。
他嘴里忧心忡忡地念叨着:“刘继业是肯定不能用了,让他带兵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可是若不让他带兵,眼前的局面又该怎样去对付呢?人家赵光义可是把十万大军都压在天井关了……”
他把目光盯向了赵遂,左丞相的建议不能用,就要看右丞相的了。
赵遂心里早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让他的堂弟赵亮抢夺汉军大权,眼下正是个机会。他再次出班奏道:“主公勿忧!宋南蛮连年征战,军士疲于奔命,并无斗志。臣保举一人前去带兵迎战,定能大获全胜!”
“噢?国舅爷意欲保举何人呢?”
“我的堂弟赵亮,现任晋阳城兵马司副将,他从小熟读兵书,十八般武器件件拿的起放的下,最善铁枪,人称绰号‘铁枪将。’主公若点他为平南大元帅,打败宋军,平定边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刘继元大喜,当即派内侍去召唤赵亮上殿。
众大臣见赵遂任人唯亲,乱中夺权,心中气愤,又不好开口阻拦。
丁贵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他出班奏道:“主公!我河东大汉国与辽国乃是同盟兄弟,他们没少利用我们去侵扰宋界,乱结怨仇!这次与宋军作战,总不能让他们坐山观虎斗,白拣便宜吧?我看应该派人去辽国上京求兵助战!”
赵遂盯着丁贵,语气强硬地问道:“丁大人是说我弟弟不行吗?”
丁贵义正词严地回道:“令弟的本领,下官没有目睹,故不敢妄下结论。但我要求辽国出兵是为了结盟保卫太原,安定河东,这总比那些治国无方、捣鬼有术,趁河东危急捞取兵权的小人强吧?”
太原总兵杜威也担心地问:“国舅爷,令弟担负如此重任,能行吗?”
赵遂白了他一眼:“行不行,比你那勾结宋军的亲家强一百倍。”
杜威的独生女儿杜金娥自幼与刘继业的七公子指腹为婚,这是很多人
都知道的事。现在,刘继业被削职,好象就成了叛逆罪人,沾着的就该倒霉!杜威虽然不怕这个,但仍免不了心虚一些。
刘继元劝解道:“好了!好了!如今是国难当头,尔等还是以和睦为重吧。寡人主意已定,御封赵亮为平南大元帅,杜威为副元帅,赵遂为监军,即刻提兵两万,增援天井关!”他回头看了看丁贵:“请求辽兵助战的事情,你丁相爷就看着办吧……”
丁贵依然怒气不息,直到午时三刻,赵亮挂了帅,杜威点了卯,二人领了两万精兵离开太原城,文武大臣们都到迎泽门外送行时,他的心里还在隐隐的作痛。
王怀,五十余岁,现任太原刺使。他见那领兵的大元帅赵亮乃是一个身体单薄面黄肌瘦且又盛气凌人的毛头小子,心中十分担心。
他悄声俯耳地问丁贵:“这个赵亮,你看他行吗?”
丁贵发出一阵蔑视地冷笑,笑声过后,他很自信地说:“我做了一首诗,来不及赠给他了,你听听如何——
志气昂扬射斗牛,目空万物少忧愁,
今番还称铁枪将,明朝鸡子碰碌碡。”
王怀一愣:“啊?照你这么说……”
丁贵却开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丁贵预料的不错。赵亮带兵不几日来到天井关,关中守将王文已与宋军交锋几次,终于抵挡不住呼、高二将的凶猛,退入关内拒守。
次日凌辰,赵亮、杜威跟着王文登上城关女儿墙,见关外三十里处一字排开着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宋军大寨。西边是正先锋高怀德的行营,东边是副先锋呼延赞的行营,中间是中军大营,三军都招讨大元帅潘仁美和宋太宗赵光义的御营大旗就在半空里呼啦啦地飘着。眼下,潘仁美带着大小十几员将官正在城关门下叫战:
潘仁美叫道:“天井关的汉将们听着,我大宋真龙天子统率神兵在此,汝等速速开门献关,再若迟疑,杀入城内,鸡犬不留!”
宋军士卒们跟着叫道:“赶快投降!速速献关!”
潘仁美又叫道:“王文小儿并告知什么狗屁元帅赵亮,快快出关来较量!不出来的,待我们杀进城里,鸡犬不留!”
宋军士卒们跟着再叫:“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赵亮轻蔑地打量一番城外的宋将,回头吩咐王文:“准备迎战!”
王文慌忙劝阻:“赵元帅不知,这几个南蛮武艺十分了得,下官曾与他们交锋过几次,都险些被擒。咱们目前只宜死守天井关,等辽国的援军一到,咱们里外动手,前后夹攻,不愁他宋军不退!”
杜威观察思考了半天,心中有了对敌策略,他点头附和道:“王将军说的对!我们不能硬拼!但也不必把希望寄托在辽国援兵上,他们那些人只会坐收渔翁之利,不会真心助你杀敌。关键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王文一愣:“靠自己?副帅有何高见?”
杜威望了望赵亮,作为副帅是不能在主帅面前随意指手画脚的,何况这位主帅还是赵国舅的堂兄弟?待他看到那赵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挺乐意倾听自己的见解,这才毫无顾虑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依老夫愚见——”他抽出佩剑在地上画了个草图:“宋军十万远道而来,必有大批粮草在后,请元帅拨给我一千名军士,绕到后路去袭击敌人的粮道。元帅你在此只需坚守城池数日,等我得手后,咱们来他个前后夹击,到那时,宋军失去了粮草,军心必乱……”
王文点头称赞:“对呀!这样定能杀败赵光义!”
忽听城下一阵搔动,一名汉卒报道:“元帅您看,他们也太嚣张了!”
赵亮等人走近女儿墙边往外一看,不禁大怒。
只见数百名宋军的兵士一丝不挂地躺在草地上,嘴里喊着“王文胆小,赵亮无能,龟缩关里,不如狗熊”等口号在羞辱骂战。
血气方刚的赵亮哪能受得了这个?他拖过铁枪告知杜威:“副帅!你们先商议吧,待我杀出关外,宰了这帮王八蛋!”
杜威劝阻道:“宋军人多势众,杀气正盛,你出城去徒劳无益。”
王文说的更直:“赵元帅看不出来吗?他们如此羞辱谩骂,为的就是激你出去……你还年轻,别毛手毛脚的,坏了大事。”
赵亮听罢,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那样自信,那样骄横,又如一只丹顶鹤落在了鸡群中那样不可一世。他呼唤着杜威的台甫道:“杜国显呀杜国显,你也算是河东一员上将,该你为国显能时你反倒不显了!我苦读兵书战策二十余年,岂不知‘攻敌于结阵之前,追敌于溃阵之后?’一味地懦弱和忍让是要误国的!”
他又扭头瞪了王文一眼:“赵某是年轻些,但我习武二十年以来,还
未曾遇到过什么对手,谅此小小的南蛮有何惧哉?”
一番话惊得杜、王二将目瞪口呆。
五十余岁的杜国显被毛头小子赵亮奚落一番,也无可奈何,做为副帅,他不好干涉赵亮的行动。他深知汉王派他为副帅是为了弥补赵亮的经验不足,但他更知赵遂的阴险,在刚愎之人面前多说也无益。
王文却忍耐不住,大喊起来:“元帅!你这样太冒险了!”
赵亮气恼到了极点:“王文!你想违抗帅令吗?”
王文脸色一红,只好嘟嘟囔囔着把话咽了回去。
赵亮又重新下令:“杜帅随我出城略阵,王文留下死守关门,此令既出,违抗者斩无赦!”他拱手向王文告辞,气昂昂地持枪走下城头,临了又辛辣地添上了一句:“叫来司薄,备好功劳本于我记功!”
王文对杜威苦笑一声,无可奈何。
杜威用脚把地上的草图抹掉,跟随赵亮出城而去。
号炮三声,战鼓一阵。赵亮、杜威率兵从城里杀出。
裸体骂战的士兵们一见,急忙按照先前的规定四下撤回。
宋军这边,早有准备的潘仁美、呼延赞、高怀德、石彦超等将帅也急领五千名军兵潮水般地迎向前来。
潘仁美寻声望去,只见关内涌出来的这一彪人马,左边这位二十七八岁,长脸大眼薄嘴唇,铁盔铁甲,满身的傲气,手执一杆镔铁枪,跨下一匹黄骠马,背后一面大蠹旗上隶字书着一个“赵”字;右边这位紫红色脸庞,眼睛小巧机警,尖尖的下巴颏飘拂着三缕花白的胡须,银甲青袍,虎背熊腰,年在五旬开外,骑一匹雪青马,执一柄鬼头刀,背后将旗上绣着一个“杜”字。两个人都有百丈的威风,千丈的煞气。
赵亮摆好阵势,打马上前,指着潘仁美喝问道:“汝是何方怪物?敢来犯我边境?快快报名,上前送死!”
潘仁美大笑道:“贼徒听着,某乃奉旨北伐的统军都督大元帅潘仁美是也!尔等小小河东屡犯大宋,图谋不轨,今我朝圣上御驾亲征,救民水火,你又是何人?胆敢抵抗神兵?快快下马受缚,爷爷饶你不死!”
赵亮冷笑一声:“你听说过‘铁枪将’这个绰号吗?”
潘仁美把脑袋摇了几摇:“从哪个石头缝里又蹦出个‘铁枪将’?从没有听说过……我看你还是换个有点本事的来吧!”
赵亮羞得满脸通红,他二话不说,挺起长枪就刺了过来。
潘仁美正要迎战,只听后边有人大叫道:“潘元帅不必动手,让我来战他!”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影子旋风一般刮了上去。
这影子正是黑衣黑甲的呼延赞,当下两骑相交,杀的难解难分。
说起来这赵亮还真不是个无能之辈,他自幼练枪,已有长达十几年的工夫,今天第一次真刀真枪上阵杀敌,也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但见他枪法疾如流水,快如闪电,若是一般人不下五合还真就会败在他马下。然而这呼延赞也是十几年的使枪工夫,也是一样的立功心切,两个人真可谓心境相同,情由相似,势均力敌,伯仲不分!
看看从已时杀到了午时,两人仍分不出胜负高低,汉军副帅杜国显生怕赵亮有失,国舅责怪,便抡鬼头刀纵雪青马冲上前去助战。而宋军内的先锋官高怀德也早已沉不住气了,大喝一声“某家来也!”挺枪拍马,冲上阵内,与杜国显杀在一起。
城头上,王文亲自擂鼓为赵、杜助威。
宋军中,潘洪领头呐喊给呼、高助阵。
太宗赵光义和八王赵德芳也闻声赶来观战。他叔侄二人跨马站立在七椽御用黄罗伞下,指点着场地中两对儿厮杀的战将,品评着四人武功的优劣,预测着双方交战的胜负,悠悠然,陶陶然,说的不亦乐乎。
潘仁美当然也不失时机地低凑过来,一块参与评论。
太宗认为己方难以取胜,理由是姓赵的枪法好,既为主帅,必有过人本领,怕呼延赞不支;而姓杜的明显是沙场老将,又怕高怀德不支。
赵德芳的看法则恰恰相反,认为己方必胜,理由是姓赵的身为主帅年纪太轻,少历练,没经验,战久必衰;而那姓杜的却明显关注着其主帅的安危,主帅胜,他则胜,主帅败,他也必定会败。
叔侄二人回头问询潘仁美的意见,潘狡猾地敷衍道:“各有道理!各有道理!不过战场上年纪和经验是相当重要的,这个赵什么‘铁枪将’的只怕占不了上风……不信,我们往下看吧!”
此时,呼延赞和赵亮已杀了几十个回合。激战中,他忽然避开了赵亮手中的铁枪,圈转过乌雅马的马头,望着东南方狼狈逃走。
是呼延赞斗不过赵亮吗?当然不是!别看这呼延赞斗大的字认不得一升,心里却很会用计。他能看出赵亮的身手的确不凡,但他更看的出这赵亮是个没有经过战阵的小鸡雏!对这样的人,力敌不呈,当用计擒。
他一边逃一边回头望去,见赵亮果然踌躇满志的追来了,禁不住心中大喜,低声暗骂:
“小子!你来吧,到了前边有你的好果子吃!”
古时作战,将才是将才,帅才是帅才。为将者只要学会十八般武器中之一二,能够精通对阵就行了。而做一个元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不仅要熟用十八般武器中的三至五种,成为一个合格的“将”,还必须知天文,识地理,懂三韬六略,会行兵列阵,思虑到一场战斗的方方面面……既要有铁面无私、严格执法的“威”,又要有身先士卒、爱兵如子的“恩”,缺了哪一项都会遭到不堪设想的恶果!
赵亮应该算得上是个能征能战的将军,但他的实战经验太少,他不懂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把戏。人家呼延赞跟你打了半天,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他圈马退回,无疑是给你个圈套,可你还是自以为是的追来了!
结果呢?很简单!呼延赞待赵亮渐渐逼近,回马射出一箭,正中赵亮坐骑黄骠马颈下的鸾铃,这匹徒有漂亮外表没有实战经验的畜生和它的主子一样,惊叫一声,前蹄腾空,后腿人立,把赵亮掀翻在地。
宋军士兵们欢呼如雷,十几个人一涌而上,把赵亮绑缚起来。
杜威见状大吃一惊,欲待上前相救已是晚矣!他稍一走神,头顶的银盔又被高怀德一枪挑落在地,他连番惊吓,三魂去了两魂,只好拨马逃向关门处,边跑边喊:“王将军!快放老夫进关!”
王文在城头上看到高怀德紧紧地追赶着杜威,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下令开关放桥,救杜威入内。几个士兵转动绞盘,放杜威进了关,正要反打绞盘将吊桥收起,谁知那高怀德的坐骑太快了,竟自追随着杜威闯进关内。紧接着,潘仁美挥动令旗,大军乘势杀入,天井关失守了。
一场混战直杀到金鸟西坠,玉兔东升。杜威穿城逃走,王文拔剑自刎,其余汉兵大半投降,少数忠心不退的飞骑转向北路,向汉王刘继元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