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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秦,我叫秦九风。
我生在东北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村镇里,村镇的名字原谅我不便于透露,不在极北,往南一些,四季分明。
我的名字出自李清照的渔家傲,九万里风鹏正举。这个名字是我的太姥姥给我取的,太姥姥就算是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也算是个标准的知识分子。
本来我的一生可以平平淡淡地过去,像村里同龄人一样买几亩田地,然后娶妻生子。但是应了我太姥姥四字箴言,人各有命。就这一个命字,便把我永远地从普通人的行列里面踢了出去。
我太姥姥是个裹脚的老太太,那时候正好赶上放足,于是裹了不几天就放了,不过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虽然没有羊足似的畸形如此严重,走起路来也是一点一点的。这个老太太给我的感觉比较淡,她的十个手指据说是累到畸形,每一只手指都失去了指甲,拿取东西时候极其费力,我偶尔也帮她跑跑腿,拿一下门过的马扎,让她在樱桃树下吹风。
后来的一件大人口口相传的事,让我彻底改变了对老太太的看法。
当时我太姥姥的父亲是满洲的巡捕长,神枪手百发百中,那天晚上,像平常一样,他骑快马要回家,左右十几里的路,寒冬腊月冰河都已经被冻得结实。那天他喝了一点酒,怀里揣的二两烧刀子壮了胆,骑过一片乱葬岗后,不知怎的,大雾便开始弥漫。
酒壮人胆,无所谓怪力乱神,太爷快马加鞭,却只听见扑通一声,马居然跑进了冰河上,踏碎了冰面,一个猛子扎进了冰窟窿里。河水刺骨,仗着酒劲儿冒出来的虚汗也瞬间被蒸发,不过即使河里太爷仍然抓着缰绳牢牢地骑在马上。这是我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
太爷当机立断骂了一声娘,一夹马腹居然骑着马从冰层里冲了出来,大人们说到这的时候,我总是会问,那马不是的卢也不是赤兔,如何来的天生神力能踏水冲出冰面,得来的总是大人们拍在脑瓜上的巴掌。
那天晚上太爷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身上已经湿透了,开门进来的时候太姥姥正在帮着做饭,他原封不动地把事情告诉了太姥姥,太姥姥若无其事地给他披了一件衣服,笑着烫了二两白酒给我太姥爷说了一番话。
“爹,您得谢谢你的二两烧刀子。大半夜过乱葬岗,不被鬼遮眼才怪。好在您杀过人,又骂了脏话,戾气重,再加上那二两烧刀子,脏东西们收了礼就没见怪太多。”
怪力乱神的那些太姥爷没在意太多,不过那之后还是心有余悸,我太姥姥常念叨,说爹这命,最后还是要老天爷借别人的手来拿。果不其然,抗日战争结束的时候太爷吃了枪子儿,真正结了这一生传奇。
我小的时候,很少和孩子去田里抓蛤蟆,下河摸鱼,最喜欢干的事是躲进太姥姥的书房看书。太姥姥书房里的好多书都已经快要掉页,上面的字扭扭曲曲,很是费尽,不过在极度无聊的情况下,我也看下去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书都是太姥姥拼命藏下来的,当年她为了躲过被抄家的危险,亲自跑到山里的乱葬岗,把这十几箱子书埋了起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直到拿出来的那一天仍然完好。
当年收成好,风调雨顺,上坟的时候,我看着两边的青山略有所思,太姥姥请完香后似乎看出我心思,摸了摸我脑袋瓜的青瓢,笑着问:“九风啊,看出啥门道了?跟太姥姥说说。”
“太姥姥,我哪能看出什么门道啊。”我打着哈哈,不想让太姥姥知道我每天都偷偷去看她的书。
“死小子,心眼比谁都多,我书房的书要是白给你看,你以后也不用进去了。”太姥姥当时浑浊的眼珠却透着威严和气势,我也不敢再滑头,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按照我在书中所学的阴宅阳宅的风水之术,分析着这片阴宅的吉凶。
“坟地两侧山峰,一侧为巽山,一侧为坤山,巽山高大清秀,必发女贵,发科甲,为六秀催官山。坤山为老母,高大肥满,妇女必高寿,人丁大旺,多发富贵。”我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末了看看太姥姥的表情,不忘加上一句恭维,“太姥姥您一定寿比青松啊。”
巽山坤山,旺妇女外姓,我偏是个男孩,便不多说什么,一切还是有太姥姥那句话,人各有命。
太姥姥闻言,笑了笑,没作声。
当时我以为自己说错了,可是二十几年后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对的。只不过那时我还小,七八岁的年纪,能说出这些已经很不错,而我的太姥姥,当时也是有七十三岁了。
从此以后我仍然出入太姥姥的书房,她时常也进书房指点指点,直到当时我念完了初中。高中有了走出农村的机会,我才坦言要出去看看。那天晚上,父母杀了一只鸡,温酒把高一的我灌得微醺,然后父母一言不发地走了,只是拍拍我的肩膀。
太姥姥走过来,她告诉了我一件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太姥姥说:“九风啊,其实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儿子,你是我的一位故人托付给我的孩子。”
酒气蒸发,我两眼一懵,一瞬间坐立不安。没曾想到刚逢人生喜事之后的我居然就遭遇如此巨大变故。金榜题名时,正是骨肉分离日,我胃里似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全身上下都在哀嚎着叫嚣。我到底是谁。
我又呷了一大口白酒,有太多话堵在心里却又无从说起,我嗫嚅了半天,却也作罢。现在酒气上头,就算是说了也语无伦次没有条理,我压下心中大把疑问,太姥姥是个明白人,她既然今天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就一定会给我下文,但是究竟什么时候给我解答,我也是如同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九风,你看过我那么多书,不管是风水还是其他的,都该是懂了点皮毛,相术的书,看过没有。”还是太姥姥打破了沉默,淡淡地继续发问,她似乎也看出了我心里的疑问,却不点破而已。
“看过。”我看了看太姥姥,知道瞒不住,便点头承认。
“那你帮我看看。”
“太姥姥您日月角丰隆,位极人臣,可惜是一介女流,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火候。眼为龙眼,黑白分明,位列朝班。可惜,两眉之首一点痣,注定有运不济,破了官运,但也聪慧平安一生。”
“说得不错。九风,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书房的书你都已经看过,太姥姥临你走时,再送你一卦。你五行八卦为天上火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为古代便是指点江山大贵之命,帝王称不上,王侯将相是必然,若生于现世,命多凶险,若逢凶化吉便平步青云,凡事多加小心。”太姥姥扶着那根拐杖起身,不再看我。
我苦笑了一声,“太姥姥,我就是个学生,能有什么事。”
“能者便诸事缠身。如果你大学平平安安便不用回来看这把老骨头,也无需知道你的身世,那些于你已经是身外之事。若你经历过些风浪,大学以后便回来看看,我有话对你说。”
我记得那天早上,天蒙蒙亮,我骑着父母买的二八大杠,晃晃悠悠骑去城里,一路上同村里孩子打着招呼。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我作为普通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