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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青牛的顽童如醍醐灌耳。

    脑海里忽然莫名的冒出了一句话,又觉得这句话不吐不快,于是下了青牛,对着那草冢行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又很自然的接了一句:“有礼了。”

    草冢里,睁开眼的直钩垂钓人目光直直看穿了骑青牛的顽童,看透了很多真相,欣慰的叹气,却没有说话。

    草冢霞光骤然消散。

    顽童却视而不见,自语了一句,我不是我,那我是谁?

    且去人间走一遭。

    顽童上了青牛,吹着牧笛晃晃悠悠远去,身后天穹上,乌云涤荡无存,骤然生紫气。

    骑青牛的顽童不归家。

    行走人间。

    尚不为圣人,尚无紫气三千里。

    这一日,开封府有个农户家,走丢了一顽童,掉了一条老青牛,事后遍寻不得。

    ……

    ……

    杏月湖畔,随着那一句邪祟敢尔,浩然正气如温煦春风拂过山野,拂过树林,拂过江河,拂过开封万物。

    名叫左慈的妖道请出的那尊地狱修罗,没有丝毫预兆的迸散。

    下一刻,一片霞光自开封城西而来。

    七彩的霞光瞬间穿破时空,如一柄剑一般直指妖道左慈。

    正气浩然。

    无所闪避。

    无论妖道左慈做出何等通玄道法,在这一片霞光之下,都如烈日下的鬼魅无所遁形,左慈脸色死灰而绝望,放弃了挣扎。

    喃语了一句,“圣人不欺啊……”

    而就在此刻,汴河畔上那顽童下了青牛对草冢圣人说出了那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草冢圣人若有所悟,霞光消散。

    几乎于此同时,那道如剑一般即将射入妖道左慈身体的七彩霞光,亦悄无声息的迸散,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天地之间重归安宁。

    妖道左慈怔在那里,浑身大汗淋漓站立不稳,许久才发现这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圣人并没有取自己性命,顿时双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李汝鱼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有人一语破了妖道的道法,更是以一道七彩霞光隔空杀人,这明显是圣人手笔。

    可在开封,说起圣人的话只有一位:草冢圣人。

    此刻看着左慈,毫不犹豫的出手。

    圣人仁厚,不取妖道性命,但自己绝对不能仁厚,一如当初在建康放走了范夫子,如今他却即将成为新凉的户部尚书。

    这个妖道也绝对不能再留。

    只不过左慈虽然被圣人吓破了心魄,但终究是叱咤风云过的道家人物,一剑李汝鱼对自己出手,哪还敢再呆下去。

    要对付李汝鱼,必然要使用道法。

    可不敢保证,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圣人下一此还不会放任自己一条性命。

    还能怎样?

    逃啊!

    李汝鱼一剑刺了个空,妖道左慈的身影竟然在剑光中扭曲幻化,最后化作一个稻草人落在地上,真正的妖道已经远遁。

    而在远处,和阿牧战至炽热的隋天宝仿佛被一阵风扯动落在地上。

    妖道左慈的身影从风中显现,急声道:“你义父让你速速回去。”

    隋天宝咧嘴一笑,“好啊。”

    回头看着阿牧,傻乎乎的道:“女子,不乖,不听话,下次我还要打你,打死你。”

    阿牧哭笑不得。

    其实暗暗惊心,真没想到,这个傻乎乎的魁梧青年,竟然是一个如此强大的异人,而且自己还没有逼得他用尽全力。

    这个叫隋天宝的异人,真有可能不输岳单。

    如果他尽全力,自己确实没有稳胜的把握,但他也应该赢不了自己——应该而已。

    阿牧陷入沉思。

    如果是一剑破两千甲士的宁浣执剑,能赢隋天宝和岳单否?

    长叹了口气,提着木剑落寞的走向杏月湖畔。

    不知道李汝鱼有没有杀了他。

    他确实该死,但不知道为什么,阿牧总觉得很忧伤,也许,是因为曾经爱过……

    但现在不爱了。

    我对你已彻底心死,所以,我不会阻止李汝鱼。

    形势陡转急下,范夫子今日来见阿牧,原本没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在他眼里,阿牧就是一个削瘦而寻常的女子,远不是当年的施夷光。

    可不曾想,那并不是阿牧的真是面貌。

    面皮下的阿牧,美得丝毫不输当年捧心的西子,也便罢了,她终究爱过自己,自己用心一些,也能挽回。

    但没料到李汝鱼欲要杀自己,逼得自己提前和王琨合作。

    不能说王琨不用心。

    异人隋天宝可比拟岳单,拖住阿牧也是自己的意思,而抱剑青年死在岳单派来的刺客手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妖道身上。

    以那妖道的神通道法,不说杀李汝鱼,至少可以保护自己。

    却不曾想鬼使神差一般引出一位异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让妖道放弃了所有计划,将自己置于死地,此时此刻,王琨纵然有心来救,从开封城赶过来也来不及。

    自己将直接面对李汝鱼的绣春刀……或者那柄剑。

    范夫子死过一次。

    可是依然怕死,毕竟活着才能享受美好,美好的宁浣还没绽放,美好的阿牧已经伤心,但伤了的心也可以弥补。

    范夫子想活下去。

    当看见阿牧提着木剑走过来,灵犀突至的抓住这一线生机,轻声温柔道:“阿牧,原谅我吧。”

    阿牧默然不语。

    范夫子继续说道:“在见你之前,我确实以为宁浣就是你,你是当年的阿牧,所以我如此绝情的说,只因为我不想让‘你’失望。”

    因为爱的人是“施夷光”,所以拒绝了“阿牧”。

    鬼使神差下,爱的人却是阿牧而拒绝了施夷光。

    “那番话,我是说给‘阿牧’听,而不是你。”范夫子看着阿牧,脸上的笑意温柔了岁月,仿佛回到了当年时光,“回到我身边,等太子赵愭正国本后,你我依然可以在西子湖畔共守一生。”

    阿牧神色奇怪,“那宁浣呢?”

    范夫子不假思索的道:“我会告诉她真相,毕竟,她才是阿牧啊。”

    阿牧脸色的神色充斥着失望,“你已伤我心,又欲再一次伤她心,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这句话不是问范夫子,是自问。

    阿牧很快摇头:“不是了。”

    破镜难圆,受过伤的心如论再怎么弥补,都会留下一条永痕的疤痕,渐渐弥散,终究会让那颗心破碎一地,失去所有。

    如此,弥补有什么意义?

    阿牧手腕一翻,木剑消失不见,心伤莫过于心死,如果说范夫子先前的话让阿牧绝望,那么他此刻的挽留,让阿牧感到憎恶。

    “我不杀你。”

    阿牧看着范夫子,一脸漠然,“但我也不会阻止别人杀你。”

    范夫子怔然。

    李汝鱼按剑,走向范夫子,“其实很多事情,在你做出一个选择时,就已决定了结局,你错了吗,也许你不觉得,因为你觉得你的选择是所有男人都会选择的选择,可是我还是想说,你错了。”

    “你选择宁浣没有错,因为你知道她是‘真正’的阿牧,毕竟你曾亏欠过她,毕竟她现在很美,你拒绝阿牧也没错,毕竟你已不亏欠。可是你错在知道了阿牧是那个真正陪过你的人后,你因为美丑的问题拒绝了阿牧,却又在看过阿牧真面目后,意图以撒谎来唤回阿牧。”

    “人啊,一旦对爱人撒了一次谎,后面就会有无数谎言。”

    “你错在人性。”

    李汝鱼拔出绣春刀——诛杀异人,还是绣春刀来的有意义。

    “你错在是一个真实的男人,而非那个人人尊崇的陶朱公,也许你曾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但你成为了异人,死过一次后的你,不再完美。”

    狭长刀锋闪烁着寒光,直指范夫子。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其实,我听人说过你和阿牧和宁浣的故事后,我就觉得你错了。”

    “一个用心爱的女人作为美人计,这样的男人,从一开始就错了。”

    死不足惜!

    李汝鱼毫无犹豫的一刀劈落。

    范夫子颓然的眼睁睁看着那柄下场绣春刀划过长空,呼啸着劈向自己颈项,甚至从刀身上看见了自己那张没有丝毫人色的脸。

    我竟狼狈若斯……

    罢了。

    但我范蠡,真的错了么?

    我没有错。

    范夫子眸子里,精光倏然闪烁,正欲抬手,却忽然听得阿牧轻呼一声:“小心!”

    这不是提醒范夫子。

    阿牧提醒的李汝鱼,因为远处杏林里,有剑光一闪而至。

    剑光之后,是一道娇俏身影。

    剑光瞬起而瞬止。

    仿佛在刹那之间穿过了时空,一如夕照山时薛盛唐的箭,快得毫无时空感。

    李汝鱼吃了一惊。

    是谁?

    来不及杀范夫子,手中绣春刀猛然横在身前,挡住拿到瞬间即至的剑光,锵的一声,金属碰击声在杏月湖畔响荡,惊起游鱼无数。

    李汝鱼只觉一股磅礴大力涌来,五指发麻,身体不由自主的连退了十来步。

    胸口气血翻滚,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剑光湮灭。

    范夫子身畔,站着一个身份青色襦裙的小萝莉,手执一柄出鞘细剑,默默的盯了李汝鱼一眼,轻轻扶着范夫子,柔声道:“范郎你没事吧。”

    范夫子眼里精光褪去,笑了一声,“没事。”

    阿牧长叹一口气,看着宁浣,“你终究还是来了。”

    宁浣执剑,盯着阿牧:“你为什么不就放过我们。”

    阿牧无语。

    李汝鱼压制住翻滚的气血,盯着执剑却不引惊雷的小萝莉,暗暗想,君子旗说那个女剑客用的是牧羊棍,她现在却执剑,这是不引惊雷的原因?

    又或者,她本来应该是捧心的西子,却是女剑客,也是不引惊雷的原因?

    但无论那一点,宁浣执剑不引惊雷。

    李汝鱼觉得异人的真相越发扑朔迷离,比如抱剑青年为何不引惊雷?

    今后这天下,还会有不引惊雷的人出现吗?

    李汝鱼不知道,先前在汴河之畔,就有个骑青牛的顽童,说了本该引惊雷的话,却没有引来惊雷,李汝鱼不知道,此刻夫子在西域之西那无尽的死亡禁地里,看见了一番崭新的气象。

    西域死亡禁地的尽头,并不是无尽的黑暗星空。

    李汝鱼轻声道:“不是我们不放过你们,而是有些人做了必须该死的事情。”

    宁浣冷笑,“什么叫必须该死?”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你是个异人,也许我说的道理你无法感同身受,我雷劈不死天下尽知,也有人以为我是异人,实际上从始至终,我都是大凉天下人,在我的心里,异人也罢,太子女帝也好,无论是谁,都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惑乱苍生。”

    苍生为重。

    所以自己甘愿为女帝之剑。

    “而他却要入仕,辅佐叛太子赵愭和王琨,欲要掀起南北大战,届时,我大凉万千黎民都将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有多少无辜之人要惨死在战火之下。”

    顿了一顿,“所以,太子赵愭必须死,王琨必须死,而他,也必须死!”

    宁浣冷笑一声,“天下人的死活我管不住,我只知道一点,谁要杀我范郎,我就让谁死!”

    长剑一振,不看李汝鱼而看阿牧,“当年我以剑气伤你心,让你捧心,如今我亦捧心病体,而你也有了一剑破百甲的本事,为何不能学我当年一样,退让一步,非要逼迫至甚!”

    阿牧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宁浣,反问了一句:“你真的了解他吗?”

    自己也是今日才真正了解那个真正的范蠡。

    宁浣摇头,“不重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

    “哪怕他并不爱你,只是贪恋你悬名豆蔻录的美色,也不重要?”李汝鱼有些无奈的问。

    宁浣冷哼一声,“范郎不是这样的人。”

    李汝鱼还能说什么。

    李汝鱼悄悄给阿牧使了个眼色,阿牧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点头,对宁浣说道:“我已经彻底放下,只要他答应,愿意离开开封,不和王琨狼狈为奸,我们可以不杀你们。”

    宁浣扭头看向范夫子。

    范夫子的神色很淡然,看着宁浣手中的剑,其实内心很意外,本以为她只是拥有当年的记忆,却不曾想还拥有当年的剑术。

    一剑破两千甲的她在,自己又何须畏惧李汝鱼。

    甚至于也可以让她打败阿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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