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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在等。
在等李汝鱼和闫擎这两柄剑何时出鞘。
北蛮在等,在等那人反出大凉的信号。
攻城?
谁都知道,在那人的态度尘埃落定之前,北蛮大军不会攻城,否则便是逼迫着观渔城勠力同心,六千杀一人与之共亡。
而那人,却又有从观渔城杀出重围的盖世豪气。
李汝鱼不知道要杀谁。
但闫擎知道。
自从赵长衣来书,说云州不会派兵增援之后,便隐然明白了一件事。
观渔城不会援兵了。
至少,在杀了女帝想杀的那个人之前,观渔城不会有援兵。
至于原因,也许和那人的身份有关。
那人是谁?
李汝鱼很快知道了答案。
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闫擎找到了李汝鱼,腰间剑在鞘,云淡风轻的看着李汝鱼轻声道:“人尚在城内,今夜请杀之。”
李汝鱼震惊莫名,“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
……
离开会议厅,夏侯迟巡视完城防,天色已暮。
走下城头,到最喜欢去的酒肆里买了两坛子老酒,又到隔壁酒馆要了一斤猪头肉,就这么提在手上,快步流星的走向将军坟。
这是夏侯迟到观渔城后每个月一次雷打不动的老毛病。
当年赴任观渔城,任押队,领五十人。
在一个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时节,尚未娶妻生子的夏侯迟无所事事,便想着去祭拜一下那位留名千古的观渔老将之墓。
观渔老将王立坚,并非是百里春香、岳精忠之流的兵道大家。
甚至连当今的狄相公也远远不如。
但王立坚之名亦留青史。
宣和年间,厉兵秣马的北蛮养兵蓄锐足足十五年后,铁骑踏关山,强势闯入燕云十六州,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燕云十六州的驻军打得屁滚尿流。
燕云十六州一破,其背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广阔原野,大凉都城开封就如被剥了衣衫的小娘子,毫无防备的曝露在北蛮铁骑之下。
铁骑所到之处,无所阻挡。
崇文两百年的大凉,在那一天才发现,偌大的朝野之间,竟然找不出一个武将来撑起这片天下。
胆小的徽宗禅位,钦宗登基,改年号靖康。
天子易位。
但大凉的军队还是那些军队,将军还是那些将军,谁也抵挡不住北蛮铁骑。
开封陷落。
高宗带着残臣一路难逃,被北蛮铁骑追得如丧家之犬,最后凭靠在长江天下,才得以在临安建立小朝堂。
自此,大凉失半壁河山。
直到兵神岳精忠横空出世,在那首壮怀激烈的《满江红》后,这位自大燕兵圣百里春香之后的又一位兵家奇才,率领大凉青血男儿,一路北伐。
恢复旧都开封,再挥师北上,几乎打到北蛮上京,彻底将北蛮赶出了燕云十六州。
大凉兵神就位。
而岳家也得以世袭罔替,永镇开封。
北军,改名镇北军。
而观渔城,在这段数十年的岁月里,却演绎着激荡人心的壮烈事。
燕云十六州全部陷落。
为观渔城屹立不倒,凭借两面环水的易守难攻的天然地势,如一枚钉子一般死死的钉在那里,任北蛮大军山崩海啸,观渔城却如海上浮萍,飘摇于箭雨铁骑之中。
不倒,不毁。
不降!
这一钉便是三十六年!
二十五岁任守将的王立坚,花甲之后依然屹立观渔城头。
漫长的三十六年里,观渔城屡屡将要城破,都奇迹般的挺了过来,甚至把北蛮一位意气风华的兵家大将折杀于城前。
然而建炎南渡后,赵室偏安江南。
眼看恢复半壁江山无望,王立坚在得到北蛮承诺,若是投降不伤城内一兵一民后,这位守城三十六年的观渔老将,愿背千古骂名,开城投降。
那一日,观渔城头,正将王立坚,率副将、部将、押队三十一人,自刎殉城。
慷慨赴死。
也正因为观渔城之壮哉,加上同年徽宗、钦宗二圣在上京黯然离世,大凉高宗幡然醒悟,不再猜忌主张北伐迎回二圣的大凉兵神岳精忠会功高盖主,放手兵权,这才有了举国之力恢复半壁江山的北伐。
将军坟,便是观渔老将王立坚之墓。
百年来,观渔城守将到任,都会在老将军坟前洒上一杯酒——嗯,今时守将李汝鱼例外,这少年到了观渔城,就没去过将军坟。
想到这,夏侯迟狠狠的啐了一口痰。
腌臜小儿,何以守城。
日暮天青,将军坟位于观渔城西,亦是城内唯一一座小山坡,可俯览全城。
坟后是高大城墙。
城墙之下,则是十数丈的悬崖,留人河从北流下,在观渔城绕个圈后,流向东方,穿过燕云十六州,汇入望不到尽头的大海里。
将军坟所在的小土丘上,每年都有人来种下青葱柏木,多年以来,早已郁郁森森。
却不觉阴森。
将军所在处,正气耀乾坤。
在大大小小的青柏间,王立坚的坟在最高处,站在坟前,可俯览整个观渔城——怕挡着老将军的视线,没人在他坟前种树。
自老将军坟下,则是密密麻麻的一群座丰碑。
每一座碑下,都长眠着一位观渔老将。
虽有城民自发打扫将军坟,但多年以来,将军坟也有看墓人,以防有些丧心病狂的盗墓之徒打扰将军们清净。
谥号忠壮的老将王立坚和三十一位袍泽,是观渔城不可亵渎的神圣。
夏侯迟提着酒肉,来到老将军坟前。
洒酒一坛。
沉默的看着老将军的墓碑,许久,才轻声道:“老将军,您当年守了观渔城三十六年,而我夏侯迟,恐怕守不住七天,若是那一天到地下来见到您了,可别打我骂我啊,老将军您是不知道,北蛮那边现在的攻城器械贼厉害了,观渔城啊是真守不住。所以今后怕是没有机会来看您了,愿您在天之灵,佑我观渔城民。”
夏侯迟长叹了口气。
默默的转身,穿过一重重的青柏,下了将军坟,来到山坡下的青砖瓦房前,捶着门前的风车大声道:“狗日的赵雄姿,搞撒呢,桌子端出来,花生米摆上来,喝酒喝酒,北蛮兵临城下,这是老子最后一次请你喝酒了!”
青砖瓦房里钻出个不胖不瘦个子高挑的中年男人。
一头长发已发青。
随意的用一根干爽木钗别着长发,披肩长发颇多洒脱。
五官很普通。
普通到丢进人群里你转眼就会忘记他的容颜。
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大概是他那双眼睛,总是荡漾着对人间世事绝望的颓废感,仿佛是位看破红尘的出家居士。
穿着材质不错的白色长衫。
干净而整洁。
这就是大凉境内随处可见的一个平庸男人。
平庸男人叫赵雄姿。
将军坟下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