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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允信起步时, 自行车大幅朝旁边甩。
江甜惊呼, 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腰。
待到她回神,自行车已经平稳前行,碳素轮胎压上路面发出“窸窣”声。
陆允信腰上没赘肉,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和校服,江甜可以明确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僵直, 正犹豫要不要松开。
“只要你不放开我, 我就不会放你摔。”
陆允信嗓音平缓, 如流水潺湲在夜色。
江甜稍稍楞,随即慢慢压下抬了一半的手, 弯着眉眼, 以更深更稳的姿势环住他……
陆允信看着清瘦,肌肉线条却是流畅硬朗。
他是个少话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沉默, 混着夜风,混着十五六岁少年掺杂着青涩的成稳, 徐徐抚平江甜的兵荒马乱……
就像是,飘摇过后的避风港。
她试探着把脸朝他背上贴:“不难过是假的, 太难过也是假的……”
感受到他的不自然却没拒绝,江甜极软极细地出声:“我之前和你争, 是觉得她是我室友,朝夕相处的室友, 多多少少有感情, 不说感情, 最基本的为人应该有啊,就连面条最开始对我那么凶,现在都能和我握手撒娇。”
所以,江甜想不通:“你说她要怎样才能堂而皇之拿我的钱,买小说,看了写上我的名字,还要塞在我柜子里。”
“东郭打开柜子那一瞬,我脑子真的一片空白,东郭说了我一个晚上,我想要一个道歉,结果等来她说我自以为是她看不惯我,我脑子又是一片空白,”江甜自嘲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看不惯我,之前还可以笑着帮我收拾桌子,笑着让我帮她带零食,笑着和秦诗她们一起挠我咯吱窝……”
脑海里掠过杨紫婵浓重尖酸的西区口音,刻薄地用手指自己,撕下所有伪装骂,骂陆允信装-逼……
“如果我早点听你的话,早点留个心眼……”
说着说着,江甜无法克制地滚了一下喉咙,带着疲惫:“我有点累。”
“那就别说了。”陆允信云淡风轻。
江甜听出他的体贴,嘴角勾了个弧度,嘴上却是:“陆允信你又嫌我烦,嫌我话多,要和我冷战?”
红灯车停,陆允信问:“我和你冷战过?”
他语气一本正经,江甜一下坐直身体:“那你之前不理我!”
“今天天气怎样?你不会看天气预报?下节课是什么?值日生在黑板旁边写着课表。这道题怎么做,解析就在最后,”陆允信“呵”一声,“要一个幼儿园小孩整天追在你背后问你一加一等于几,你会不厌其烦告诉她?怕是脑子进水,哦不,脑子发洪灾。”
江甜哑口。
半晌后。
“万一人家的一加一是哥德巴赫猜想呢,”江甜嘟囔着,“对了,你怎么会刚好在校门口啊,给我打这么多电话有事?”
“你没交数学作业,”绿灯亮,陆允信起步,“我骑车锻炼身体。”
“你明天提醒我补交,数学老头是和你一样强迫症。”江甜想到什么,面上闪过一抹狡黠。
“陆允信。”她喊他。
“嗯?”
“你说,”江甜拖长温软的调子,“我手收一点点,会不会摸到你的肚子,还是你的,”她舔着唇角,“腹肌。”
路过夜市,人来人往,灯火攒簇。
陆允信沉脸:“你敢摸……”
话还没完,江甜倏地退手,在他腹部左一下右一下。
小姑娘的手软若无骨,尽管平时嘲她胸小,真的贴在背上时,仍有明显的丰盈。
前后的触感都太明显,陆允信低哑着嗓音忍怒又克制:“江甜!”
“嗯哼。”江甜无辜。
“你再动一下,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摔下去?”
“我就动,你摔我,啊……你有本事摔我啊。”江甜偏要摸。
陆允信闪躲着近乎握不住方向,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车头歪歪扭扭又恰到好处地穿梭在人海。
摊铺门前挂着笨拙的彩色电视,模糊的画质中,江直树和袁爸爸坐在阳台上,袁爸爸对江直树说湘琴只会一件事,那就是爱你。江直树眸光很淡,淡到几乎凝不了焦距地望着夜色灰蒙:“她似乎不怎么明白,我有多爱她。”
躲在墙后的袁湘琴泣不成声,林依晨轻甜纯粹背景音响起。
“你就像风在说话,顺着我方向……”
“你就像海中的波浪,推着我成长……”
“我明白你的回答,温柔的对话……”
江甜停下作乱,紧了紧陆允信的腰,喃道:“袁湘琴好幸福……”
“你说什么?”街口鸣笛嘈杂,陆允信没听清。
“没什么。”江甜枕着他安稳的背,大声答。
“爱情其实没有办法,不被感动吧,我不说谎……”
………
陆允信到家时,明瑛正在客厅和陆先生核对行程。
见到稀客,明瑛惊奇:“哈雷彗星不是早就路过地球了吗,你今天怎么没住学校那边。”
陆允信脱鞋:“看到了一只流浪猫。”
“真的啊?刚好给面条作伴,”明女士朝他身后看,只看到他手上一个塑料袋,“猫呢?”
陆允信合了鞋柜,边上楼边道:“送回家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爱心,”明女士腹诽一句,朝儿子招手,陆允信疑惑地过去,明女士和陆爸爸对视一眼,斟酌,“你奶奶下周有化疗,我感觉吧,她化疗还是很不容易,她好像特别想见你,你要不要考虑去——”
“不去。”陆允信敛了神色。
明瑛眸光闪了闪,给儿子叉了一块水果,小心道:“他是你爸爸的妈妈,虽然她……”
“我没那么多好心肠,也没那么宽宏大量,”陆允信没接水果,面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这辈子,不可能原谅。”
猜到是这个结果,明瑛仍是黯神地把水果放回盘子 。
陆允信转身上楼,拖鞋有节奏地发出声响。
关门,“咔哒”。
陆允信手握着把手,背靠墙,失去力气般徐徐蹲下。
他蹲到坐了,慢慢打开简陋的塑料袋。
江甜硬塞的白陶储蓄罐上橙橙彩彩,类似孙悟空。
陆允信指腹摩挲着罐底粗糙简陋的五彩祥云,一秒,两秒,三秒,很艰难但又无比真实地扯了一下唇。
不可能原谅,真的不可能原谅。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真的期待过盖世英雄拉他出泥沼,盼生盼死地期待过啊……
楼下。
明瑛扑到陆爸爸怀里,心恸:“为什么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为什么没有早知道,我当什么教授要什么奖项,我只想要我儿子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就像对面甜甜,可我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我真的……”
陆爸爸一下一下顺着太太的背,尤为无奈。
而一墙之隔,傅逸打电话问江甜:“秦诗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来接你,你到家了吗?你妈助理送的?”
江甜朦胧地回了个“到家”。
日记本上写着——
今天很不好,但今天有他。
陆允信一边吓她要把她摔在地上,一手压住她的腕护她时,江甜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清楚地听到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江甜,你真的逃不掉。
………
第二天,江外婆早饭做迟了,江甜到学校快要七点半。
她进教室先看到难得早到并在背单词的陆允信,然后是同学们投向自己的目光,八卦纷繁。
江甜戳了戳冯蔚然,用眼神问他。
冯蔚然转过来,清清嗓子:“东郭被人打市-长电话举报收受巨额贿-赂,今早刚到教室,就被检-察局的人带走了。”
江甜拧着眉,“所以”,她指自己,“和我?”
冯蔚然咳:“他们说是巨额贿-赂是你妈给东郭行的,”冯蔚然学说,“有人讲是一套加州花园的房,几十万。”
江甜表情凝滞。
“有人说是一套鹭湖山的别墅,上百万。”
江甜放下书包。
“还有人说,”冯蔚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是你妈公司双程国际多少多少股份,甜姐儿真假啊?”
江甜脸一下子黑了:“你觉得我妈是吃智障小丸子长大的?”
冯蔚然悻悻地碰碰鼻子,转回去。
陆允信面无表情给江甜递了条抹茶味悠哈。
江甜最爱,接过来:“你这是?”
“补给一五一儿童节礼物。”陆允信单词书翻了一早上,终于翻到了第二页。
“去掉前五个字,”江甜难得有东西不散给前后,拿了两颗出来,然后飞快把糖藏书包里,她剥一颗给自己,另一颗递给陆允信,眉眼弯弯,“只分给你。”
“我不吃糖。”
江甜“噢”一声,闷闷收回手。
陆允信瞥着她写在脸上的不开心,心里叹了口气,格外无奈地从她掌心拿了那颗糖,长指屈着捻开糖纸,放进嘴里。
………
检-察官和郭东薇的谈话就在办公室隔壁的会客室。
早自习时,不少同学打着问问题的名号去办公室,把谈话听得一知半解……
检-察人员和郭东薇相对而坐,简单了解:“郭老师,请问举报电话中说您收受巨额房产属实吗?”
“不属实。”
“那您通过学生江甜的家长获得购房编号,属实吗?”
“属实。”
检-察人员又问:“介意我们之后调查您的购房资金来源吗?”
郭东薇镇定:“不介意。”
七七八八再几个问题。
“请问您对举报电话中,疑似存在长期收受学生家长贿赂的情况,有什么看法。”
这次,郭东薇更换了双腿交叠的次序。
“我一不补课,二不搞特殊。就一个学生弄掉饭卡,我把饭卡借给他,事后家长送了一只自己农家养的鸡,我给家长钱,家长没收……然后是我先生在医院工作,我帮一个学生家长挂了号,家长给我送了一盒牛肉饼等,以及毕业学生回校看老师时送的零食,再者就是我帮江甜全程跑完转校手续,程女士找朋友帮我排了个号,并且事后那个楼盘控股变动,号并没有取完。”
郭东薇说:“儒家尚讲情长,天下父母,天下师生,如果你们觉得我这样算长期收受贿,那我无话可说。”
检察人员懂人情,也没办法:“郭老师我们表示理解,但还是要麻烦您和我们走一趟。”
………
代课的是隔壁二班的语文老师,和大家介于熟与不熟之间,两节连堂上得无比尴尬。
下课,江甜想去帮新老师拿书,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不动声色挡下江甜的脚步,拿过新老师手里的茶杯跟着新老师朝外走:“郭老师喜欢集中布置作业,嗯,就是……”
江甜手在空中顿了一会,放下来,调整一下面色,回座位。
课间,班上仍有议论,江甜想认真听,却又听不清。
她思前想后,忍无可忍想去找杨紫婵,陆允信明明趴在桌上睡着,手却像长了眼睛般拉住她,施着点力道,不动声色把她按在座位上:“这么多人在看你。”
所以,多点耐心。
一节课,两节课。
度日如年到上午最后一节体育。
秦诗来问江甜换不换寝室,江甜瞥杨紫婵一眼,肯定地给了“换”。
江甜不知道昨晚自己走后寝室发生了什么,正想问秦诗体育课要不要一起走,便有其他班的同学把秦诗蒋亚男杨紫婵叫去了德育处。
寝室四个人,为什么单单不叫自己?
江甜心存疑惑,也只能去上体育课。
她想和其他女生一起走,那些吃过她给的零食、平常“甜姐儿”“甜姐儿”叫得欢快的女生勾肩搭背,找个借口加快步伐扔下她。
一两个是这样,四五个还是这样。
程女士长期教育,江甜一向也不喜欢说家底,即便遇上这样的情况,亦不可能举着喇叭吼“我妈是双程国际董事长,我保证凭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没送过房子”……
到操场的路不远,江甜一个人走在前面。
陆允信双手插着兜,和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若有若无地跟在她身后。
“嘀——”
集合哨吹响,江甜旁边的蒋亚男和后面的杨紫婵都走了,她主动朝里面的同学靠,里面的同学痕迹明显地避了避。
江甜难以压抑地问:“事实还没出来,你们就觉得是我的错,或者是我妈妈的错,这么对我意见大?”
“没有啊。”旁边女生露出个极为和善的笑,笑意不达眼底,“只是不太习惯站这么近。”
江甜一口气闷在胸口。
接着,一套准备活动做完,是羽毛球双打练习,前后为一组。
江甜拿了一副拍子和球,仍是好脾气地问身后女生:“我们一起吧。”
“啊?”身后女生为难,“可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太想打球诶,我去给老师请个假吧。”
“我抽屉里有姜糖,你好好休息。”江甜笑着,去问旁边的女生。
旁边的女生指了再旁边的女生:“可我想和她一起诶。”
再问本该和秦诗一组,因为秦诗被叫走,单下来的女生:“我昨晚睡落枕,手有点痛。”
“……”
江甜问了几个便不再问,正想把拍子和球扔回筐,一只手握住球拍。
熟悉的手,熟悉的腕,熟悉的拉一半拉链。
羽毛球球场有的没有网纸,有的网纸破破烂烂,大家在体育老师吹哨解散那一刻会习惯冲刺抢场地。
陆允信拉着拍面另一端,面不改色,直接把懵懵然的江甜拉到了网纸最好的场地,场地对面是冯蔚然和沈传。
他从江甜手里把拍子抽出来,语气不自知地放轻:“你站前半场,我站后半场,过线不要接,沈传喜欢吊边角。”
不少同学围过来。
陆允信向后退到脚跟碰线的位置,可以清晰地听到同学们的议论。
“先不论房子到底送没送,即便送也是甜姐儿妈妈送,不关甜姐儿的事啊,感觉甜姐儿是真不知情。”
“对啊,而且东郭收了的话,东郭的问题肯定占大头,”一个同学附和,“一个巴掌拍不响,学生家长几十万的东西说收就收,东郭绝对……”
“暂时停职而已,在学校结果没出来之前,什么都是谣言,但房子肯定送了的,”一个女生瞟江甜一眼,嗤,“杨紫婵亲耳听到的,你觉得杨紫婵那样平时声都不敢吭一下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听到,敢造这种谣?况且东郭对江甜本来就偏袒,好像说允哥同桌都是她安排的。”
“港真,”另一个同学说,“东郭平时就是严厉了点,虚荣了点,好歹教了几十年,别的一个区县出一两个清北,东郭不是号称‘三十斩’么,一个班四十个人,最高的一年有三十个,教书绝对没得说,要是几十年教龄断在江甜她妈手上,那真的,我还是很喜欢东郭……”
“一点谣言你们至于这样吗?都是同学。”
站江甜的,踩江甜的,中立明事理的,七嘴八舌。
冯蔚然拎着球,遥遥问:“允哥可以开始了吗?”
江甜说:“好。”
陆允信点头。
冯蔚然球发过来。
一个同在奥赛班,平常能和陆允信说两句话的胖男生扯了一下陆允信的衣服,提醒说:“允哥,好像挺多同学都对甜姐儿有意见,东郭平时待你可不薄,万一东郭几十年教龄送在甜姐儿手上……”
“啪”一声,球落在陆允信脚边。
陆允信一把挥下胖男生的手。
“同桌是我自己选的,成绩是江甜自己考的,你们所说的偏袒是她当个课代表累死累活抱作业?还是她下午一边啃饼干一边改默写?东郭是给她开小灶了还是买着三餐嘘寒问暖了?!”
“都特么是成绩上红榜的人,叨逼叨玩小学生孤立之前能先带带脑子吗?!”陆允信踩着话音,反手把球拍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