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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江甜喉咙重重滚一下, 无辜道,“真的很痛啊……”
“痛?”陆允信放开她,单手插兜站在她面前。
江甜平视着陆允信拉一半的拉链扣,左脚踩着右脚鞋后跟,蹭蹭两下, 干脆利落地把鞋子脱在一旁。
陆允信顺着她动作朝下看, 视线停在一个地方……
江甜小腿到脚踝线条流畅, 露出来的脚部皮肤光洁莹白,她脚尖内八状朝内一收, 脚后跟朝外展, 两边后跟被磨破、红剌剌皮肉模糊的部分便出现在陆允信眼前……
陆允信紧了眉头:“怎么弄的。”
“高跟鞋,新的都有点磨脚。”
陆允信定定地睨着她的脚, 没说话。
江甜亦在思考自己接下来的措辞。
“嗡嗡嗡”, 陆允信手机震动。
明女士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两人的沉默:“在哪儿啊,怎么还没回来……”
“……”
“甜甜和你在一起吧……电梯坏了啊……”
“……”
“快点啊。”
明瑛挂断电话, 两人间又是安静。
“能走吗?”陆允信出声平静。
“很痛,”江甜闷闷地, “像是有人在你困得要死的时候把你眼皮强行掰开再朝眼睛里滴两滴风油精顺手揉两下。”
陆允信没接话。
江甜小心翼翼,试探着去牵他的手:“而且你骗我说车没油了, 我还一瘸一拐从校门口走到了家属院……”
她手碰到陆允信手侧, 陆允信抬手避开。
江甜怔一下,随即很能理解地向他扯唇:“没事儿,几步路, 我可以自己走上去……”
陆允信已经脱下自己外套,扔她手里:“穿上。”
“啊?”江甜抱着有体温的一团布料,不明所以。
陆允信目光落在她有开叉的裙摆处。
这里除了监控都没人,为什么要遮,当然,如果他的意思是让自己遮的话……
江甜懵懵地,还是听他话,温温吞吞刚把外套披好,便见陆允信背对自己稍稍屈腿。
下一秒,“上来。”
简明直接。
陆允信外套宽大,江甜爬上他背时,外套内的包臀裙稍稍上滑,陆允信手隔着外套托着她的腿拎着她的鞋,江甜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陆允信背着她走,江甜手慢慢环上他的脖颈。
阳光透过天窗泻进来,照着空气中细小的浮尘。
陆允信没表情的脸沐在明亮里,江甜看着,感受着上楼时的颠簸,一颗心好似随着尘埃转啊转,游啊游,最后撞到光,悄悄地从酒窝里开出朵小花来……
“陆允信你好像没怎么长高,我都一五五,四舍五入一米六了。”
“……”
“女孩子穿高跟鞋很累,出门化妆也很累,可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话,我大概又会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不喜欢你。”又撇嘴推翻自己。
“……”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我没有九十斤,大家都说我不胖——”
“再叨叨我直接松手。”在楼梯间都能绕路的陆某人语气不善。
江甜吓得身体朝上腾一下,陆允信默契地屈臂稳她。
江甜知道陆允信看不见,还是乖乖用手给嘴做了上拉链的动作。
江甜不知道的是,在她也看不见的地方,陆允信不自知地勾了一下唇角。
到家门口,陆允信放江甜下来。
“谢谢你。”江甜弯腰又提了一下袜子。
“嗯。”
“那我,”江甜接过鞋,用那双漾着柔光的眼睛望着他,眨两下,想说“和好”又怕破坏掉两人好不容易才有的和谐氛围,心里千转百回,她指了指门:“那我先回去了?”
陆允信“嗯”刚应完,“咔擦”,身后门开。
明瑛出来热络地抱住江甜:“我的乖乖怎么瘦了这么多,”她心疼罢,“老太太说你下午请了假,过来打麻将啊……哎哟你的脚被磨了?”
“嗯。”
“快回去洗洗消消毒。”明瑛心疼。
两人在陆允信揉太阳穴的动作里又寒暄几句,分别进门。
明瑛还没开口,陆允信换好拖鞋,先发制人:“你不要问我和她……”
“嗯嗯我知道你和她没什么关系,嗯嗯我知道你不情愿载她回来都是我逼你的,嗯嗯我知道你一定没把衣服主动给人家穿,是衣服自己长了脚。”明瑛一副了然的模样,语速很快,说罢,边走边背对着儿子挥挥手。
留下陆允信僵了神色杵在玄关。
同时,对门小姑娘“卧槽”一声……
下午打麻将顺便还衣服时,她迎着明瑛噙笑的和蔼样,恨不得把脸埋进麻将里。
明瑛放了几炮,心情仍是大好:“要学会知足,乖乖你连庄都不开心还想要什么,你要是再来一个自摸三家老太太还没下听,看她心态会不会崩。”
老太太扶一下老花眼镜,摸牌:“大行不顾细节。”
江外公纠正:“是细谨。”
江甜笑说:“其他人都是女生语文好一些,男生理科强一些,怎么你俩偏偏是外公文化强,外婆教物理……”江甜说着说着,“哎”轻讶,“我把要胡的牌打出去了。”
江外公一碰。
江外婆一摸,倒牌倒得脸都要笑成花:“清一色带三根跟,满的,16块,自摸三家加2块,金钩钓再加2块,明瑛和老头一家20,然后江甜点了我一万和三万和四万,给我32。”
江甜成都麻将才学没多久,听得迷糊外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把自己胡小牌辛辛苦苦攒的数完了,也只有二十四。
“我转你微信或者支付宝好不好?”她哭笑不得,“我身上没带现金。”
“欸!牌场上不拿钱打着多没意思。”老太太拒绝。
“那我先欠着?下把胡了再还你,要不明阿姨和外公谁借我点。”
江外婆搡她:“自己回去拿,牌桌上借钱钱出是输兆,不能借。”
江甜为难:“我哪儿有现金啊……”
“你卧室那储钱罐不是吗,把你卧室那只金猪给我抱来,我要开始翻盘了……”
楼下江甜应着“好好好”小跑回自己家,楼上陆允信握着一把零钱推开卧室门。
江外公正好要上厕所,索性中场休息。
明瑛给老太太续茶,笑道:“可真想有个闺女,陪着逛街打牌,看我家那臭小子吃了饭就怂房间里玩电脑去了,不像甜甜乖……也真是女大十八变,小姑娘走的时候还是很小一只,现在真的,”明瑛称赞,“亭亭玉立,都有腰身了。”
“总要长大的。”
“是啊,小孩看着看着长大,我们看着看着就老咯,”明瑛感叹,“甜甜现在话好像都没以前多了,女孩子内敛了。”
“我倒不想她内敛啊。”老太太叹了口气。
明瑛用眼神询问,老太太淡淡道:“这孩子才过去的时候,饮食不习惯,两个月,和我视频把我吓一跳,完全瘦脱了形。她暑假照顾阿青累,开学了我以为她好不容易可以缓口气,结果又选了金融第二学位。江渊有个合作伙伴,因为劳累三十出头就走了,江渊两边兼顾病了阵,阿青也有意锻炼小姑娘,才大一就把人家安排到了分公司。”
“做策划,跑项目,基层的工作要做,周六周日还要跟着阿青出去谈合作,就没怎么休息过,”老太太讲着讲着,声音染上些许哑然,“我去年暑假过去吧,她大中午还在看案子细节,我给她拎鸡汤到办公室,问她怎么样,她也实诚,就一把瘦骨头地窝在我怀里说累,但是没办法,说你是程总女儿大家嘴上奉承你表面亲近你,你如果没拿出点成绩,转身又会说你关系户,花架子,进来占着位置不干事……”
明瑛听得动容。
老太太说:“我就给她讲,花架子就花架子啊,身体要紧,她也没话接,就朝我笑……然后作息不好,没过几天生理期,痛得脸色都发白了还在准备什么宣讲,我用她们办公室那个什么咖啡机给她弄姜糖水,打电话给阿青说推辞一下或者换个人。”
“阿青难做但问清原因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偏偏这小姑娘看准什么事情脾气比她妈还倔,说什么嘉宾身份重要,前期铺垫了很久,我拦住她不准她去,她好说好说先答应着,我去上个厕所,她姜糖水和着吃两片止痛片,转身就去了会议室。”
“我在屏幕上看着她状态,诶还不错,说德文说错了两句看字幕上她还能笑着圆场,我就看她宣讲完还和对方聊了好一会,出来时,脸色刷一下卡白,真的是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从额头上下来。”
明瑛给老太太递了张纸。
老太太擦一下,笑:“我当时就在想,明明我们和阿青条件都不差,明明她才十九岁一小姑娘,明明她就该被宠着护着和系里那些女孩子一样,诶要点到的课我听一听,不点到我就翘了课去做个指甲看看电影约约会谈谈恋爱,真的就很自在很可爱啊……”
老太太道:“真的就她以前摔到哪、蹭破点皮、我给她上个药都能娇娇气气哭得天崩地裂的,怎么痛成那样还一声不吭熬着,怎么就到了这一步……还有阿青也是,明明儿女双全事业也起小有成就,就该幸福到老啊,怎么也……”
老太太说不下去。
明瑛握老太太的手,宽慰:“都过去了……”
“是啊,”老太太展颜,“阿青药也停了,和那外国人关系也处着,小姑娘看着看着快独当一面,但也回来了,说不想哪能不想,”老太太哂然,“说来也怪。”
“以前她没来,我和老头住着没感觉有什么,后来她来了又走了,我和老头总感觉那大房子住着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今儿中午她一说话,好像立马就有了生气……”
“……”
江甜把高中时候藏在储蓄罐里的小便签纸,他写的、自己写的、他给自己带过的东西、自己给他带过的早饭,一张一张挑出来重新捡好,这才抱着小金猪回对面牌桌,嗅到不寻常的氛围,软声道:“你们有说我什么吗,不许说我胖了。”
明瑛面色恢复如常:“南城五环那边有个度假山庄马上要修好了,是我同学开的,问你过段时间有没有空,叫上好朋友老太太咱们一大家一起过去泡温泉。”
“可以啊,我好久都没有泡过温泉了,”江甜抽牌,“老年人多泡温泉好,可以调理筋脉。”
江外婆举着块麻将作势要敲她脑门:“我还没满九十,你说谁老年人呢,你给我说清楚……”
“好好好,您老,呸呸,您永远年轻永远十八一枝花。”
“……”
楼下“哐哐当当”的洗牌声伴着欢闹充斥着空间,陆允信倚在卧室门旁。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手里的零钱被捏成一团。
他耳畔萦绕着老太太的轻描淡写,小姑娘在二楼委委屈屈望着自己说“很痛”“掀开眼睛滴风油精”,她想牵自己,她眼神闪烁又犹豫……
心上像覆了只钢筋铁骨不知把控的手,慢慢收拢、攥紧。
陆允信忽地,有点喘不过气。
………
回南大的时间,每一秒,都过得让江甜浑身上下细胞叫嚣着舒服。
当然,有赢了顿饭钱的缘故。
大概也因为陆允信下来接了几次水,然后逗面条,江甜假装看面条,若有若无把视线落在某人身上。
晚饭时,江甜给外公外婆说了好些学校的新鲜事,激烈讨论了“教授点到和查老公岗要老公回家的黄脸婆本质是否有区别”。
三人难得达成共识,江甜哼着小曲上楼。
推门,旋转个舞步进门再关门。
转身,她被立在床前的一人一狗吓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