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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跨了两步上前,拉住车门。我姐弯腰搀着我妈困难的往车门这边挪,片刻的功夫,我妈挪到了车门口。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我惊得张大了嘴,喉咙酸涩得要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拉一把啊。”我姐扭头看我。
我伸出了手,拉住了我妈的手,我们姐妹合力,这才把我妈扶下了车。
“妈。”我喊了一声,泪水顺着脸颊就那样滚落下来。
我妈一身绵软无力,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倚靠在我姐身上。听到我的喊声,她看向我,眼神茫然而空洞。
“上车之前吃了点安神的药,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我姐吃力的托着我妈。
我和我姐几乎是架着我妈进了酒店,到房间时,我累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把我妈扶到床上,我和我姐坐到床沿边喘着粗气。
“房子我租好了,明天才能交接好。”我姐抬手看表,“我得赶紧去趟单位,你得陪着妈。”
“我一个人啊?”我看了看我妈,她身上没力气,躺在床上也不能动弹。这会儿睁着眼睛四处打量着,双手紧紧的抓着被子的一角。
“不然呢?”她瞪我一眼。
“妈现在什么情况?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姐,我,我一个人,万一,万一妈跑出去了呢?”我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问她。
“目前没有发现她有攻击性,清醒着的时候一个人自言自语,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大喊大叫往角落里躲。”我姐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电话,简单讲了几句便挂断了。
“晓谷,我得去了。”我姐往房间门口走去,“我给小姨打个电话吧,这样有个万一的情况你不会慌手脚。”
我姐说着就拉开房门出去了,我跟到门口时,她小跑着已经到走廊尽头了,估计单位的事情很急。我关上房门,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房间里面走去。
我妈还挺安静的,我站着看她,直到这一刻,我才能好好的打量她。那满头的白发格外的刺眼,刺得我都能忽略她眼角的皱纹和腊黄的脸色。
抹掉眼角悄悄溢出的泪水,我拿出手机,坐到床边看看了微信。杨漫唠叨着让我别忘了给她包饺子,她馋得厉害。我盯着她的头像,心里五味陈杂。
我和杨漫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我们考了不同的学校。毕业后,我们同时回了Y城。两个人的革命友谊得以延续,这许多年下来,我对她的信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超过了何明初。
所以,我不相信她对何明初会有想法。或者,那些死字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喝水。”我妈对着天花板说。
“妈,你要喝水吗?”我赶紧起了身。
“喝水喝水喝水喝水……”她重复着喊了十几遍的喝水。
我折身走到电视机旁边的柜台上拿了瓶酒店赠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后,我快步走到床边。将矿泉水放到床头柜上,我伸手去扶我妈。
“喝水喝水喝水。”我妈跟坏了的复读机一样停不下来。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把她扶了起来,把水送到她嘴边,她又不喝,只是拼命的重复喝水喝水。
“妈,水在这里,你喝啊。”我把瓶子举到她嘴边。
她猛然看向我,然后她的复读模式停止了。她看着我,但眼神仍然是茫然空洞的,明明和我对视着,我又分明感觉到她的视线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了。
“妈。”我小心翼翼的喊她。
我妈还是呆呆的看着我。
“妈。”我试探着抬高手去摸她的头发,她并不反抗。我摸着她的白头发,拼命的忍着泪。我妈这大半辈子,矫情,公主病,要求无尽的宠爱。她是爱美的,极度爱美。因为保养得好,我和她一起出门时经常被人认作是姐妹。没出事前,她虽然婚姻生活不如意,但因为我姐赚钱有方,她从不用为生活发愁。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搭配衣服,研究养生食材,跳跳广场舞。
她要是不作,日子多好。
“妈,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你头发怎么会全白了?”我低声抽泣着。
我妈嘴唇噏动着,大概想说什么,然后她双眼一翻白,整个人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妈,妈。”我吓得三魂飞走了七魄,“你怎么了?”掐人中,对,掐人中,昏乱之中,我想到这一点,跪坐到床头,我使劲掐着我妈的人中,边掐我边拍她的脸。
掐得我指甲隐隐作痛了,我妈总算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她低低的“噫”了一声。
“妈。”我颤着声喊她,“你别吓我了。”
“害怕,害怕。”她撑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开始急速往后退缩,“救命啊,救我,救救我。”她缩到床的边边上,抱着头开始尖叫。
我姐说她情绪激动起来会大喊大叫。
我跪坐在床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会刺激她做出更激烈的反应。六神无主时,我的手机响起来。
我慌乱的看了一眼,打电话来的人是我小姨,会不会是她来了。
“喂,小姨,你在哪里?”我接起了电话。
“晓谷,你是在6609房间吗?”我小姨问我,“我出了电梯了。”
“我来开门,小姨,你快来。”我跳下了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向房门口跑去。
我妈还在尖叫着。
我开了房门,远远的,我小姨和姨夫走来。见了我,他们加快了脚步。
“晓谷,你妈呢?”我小姨急切的问道,听到我妈的尖叫声后,我小姨擦过我冲进了房间。
“姐。”我小姨看到我妈后喊一声,然后顿在原地,“姐,你这是怎么了啊?”我小姨嚎啕大哭着向我妈走去。
我妈尖叫得更厉害了。
“你妈会不会打人啊?”我姨夫有些恐惧的看着我妈。
“我姐说不会。”我话音还没落下,我妈就伸出手在我小姨脸上抓了一把。
我小姨也尖叫起来。
我姨夫冲过去拉我小姨,我妈又去抓我姨夫。
房间里乱成一团,我只觉得头嗡嗡作响。
最后惊动了酒店的服务员,在酒店方面的强力干预下,我妈被送到了医院。一路上,她都在尖叫。
打了安神的针,我妈总算安静下来了。
急诊室里,我和我小姨、姨夫呆呆坐着,大家都精疲力竭了。
“这怎么行?得送去精神病院,这要是一天闹一出,太可怕了。”我姨夫道。
我垂着头看着地板,恐惧过后,惊魂未定。老天真是对我太刻薄了,一早的跟老公离了婚,下午发现闺密家有秘密,现在,我妈发了疯。
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医生给开了磁共振,我陪着我妈进了磁共振室。等我们出来时,我小姨和姨夫已经走了,我姐和金荻坐在等候区。
“姐,荻姐。”我喊了一声。
“小姨已经详细跟我说了酒店发生的事情。”我姐转头看金荻,“荻姐,这次要麻烦你了。”
“别说那话,谁还能不遇到点难事儿。”金荻说着朝角落那边几个穿着类似护工服的中年女人招了招手。
然后,她们从推床上抬起了我妈往外走去。金荻有电话,她接着电话匆匆往外走去。
“姐?”我困惑的看着我姐。
“荻姐有个朋友是开疗养院的,我也没料到妈的情况会这么严重。现在连夜把妈送到疗养院去。”我姐简单解释了一下。
当天晚上九点多,我妈被送到了B市某著名山庄的疗养院。
那时候,我不会想到,在这所疗养院里,我陪着我妈会住长达半年的时间。更不会想到,在这里,我和唐胜元的关系会发生那样的转折。
因为荻姐的关系,我妈被安排进了最好的套间,配备了专业的医护人员。我正好失业,于是,我姐让我留在疗养照顾我妈。说是照顾,其实更主要的还是陪着我妈,让她能够更快的康复起来。
混乱的日子再次进入了平静期,清山绿水,蓝天白云。离开金荻家,我住进了另一处与世隔绝的所在。
说来也是怪,我妈住进疗养院后,状态就变得稳定起来。开头起来还喃喃自语,住了一个星期后,她除了老发呆,再没有其他症状。
疗养院这边给她做了彻底的检查,哪哪都没有问题。我寻思着疗养院毕竟挺贵的,我妈要是没事儿的话还是把她接回家去照顾算了。
我姐跟医护人员沟通过后,最后决定接我妈回家去。
车到半途,我妈发作,混乱中她开了车窗,扒拉着要从车窗里跳出去。我使出了洪荒之力才抱住了半拉身子已经到了车窗外的我妈,所幸我姐要冷静得多,立刻打方向盘往回开。
鸡飞狗跳之后,我妈打了针沉沉睡去。
医生再一次给我妈做了系统的检查,在这一次的检查中,终于发现,24小时脑电图上,我妈的脑电波不正常。
这疗养院暂时是离不开了。
时间长了后,这山上的生活还真是索然无味。山下的事情彻底的离得远了,杨漫几次说来看我,但她太忙,B市也有点远了。说来说去,也没能成行。我心里还是记着那天在她家看到的那几个死字,她不来倒也好,要不然,我憋不住事,当着面,指不定我就把这事儿给说出去了。
我跟何明初离了婚,好像至此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这个人了一样。他再没给我打过电话,连我留在他家的衣服也不曾让我拿走,QQ、微信、一切可以联系的社交软件,他都将我删除了。
薄情得蛮彻底。
我百思不得其解。同床共枕那么些年,说断,也就断了,一点缓冲都不给我,让我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