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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然第三次听到敲门声时,忍不住声音提高了许多。
“睡了!”他没好气地说:“天冷,有事明早说。”
门外是嘿嘿的笑声,听起来很不熟。陌然心里一楞,不是三弟陌生,谁会这个时候来敲他的门呢?
陌生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外面的人打不开。陌然迟疑了一下,还是穿好衣服下了地去开门。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陌然猛然想起他的名字,齐猛。他们小学还是同学,只是多年不见,各自变化虽大,模样还是旧样。
“猛子!”陌然叫了一声,冲着齐猛胸口擂了一拳。
齐猛小时候就长得很粗壮,在同龄人里,力气比谁都大。当年两人在班里一个名列前茅,一个千年老末。按理说,这样两人的关系不会好,偏偏陌然与齐猛玩得特别亲密。陌然个子虽高,身体却显得瘦弱,像一根麻杆一样,孤零零矗立,似乎一阵风都能刮跑。
小时候读书,孩子都能自然分成两派。成绩好的与成绩差的打死也不会在一个阵营。陌然与齐猛,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成绩差的孩子读书不行,邪门歪道的主意倒是比平常人要多得多,成绩差的欺侮成绩好的,司空见惯。但凡书读不好的人,都喜欢打架。齐猛就是打架的一把好手。
齐猛在小学整整打了六年架,从一年级开始打到六年级小学毕业,结果初中没读了,十三岁就跟着他做皮匠的爹去走了江湖。齐猛虽然打了六年架,却从没动过陌然一个手指头。即便是别人想找陌然的茬,也被他一个人兜住。齐猛曾经说,谁敢欺侮陌然,他就不认识谁。
齐猛对陌然的好,陌然心里当然有数。只是齐猛后来去跑了江湖,两个人再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算起来十几年不见面了。
齐猛突然雪夜来访,陌然心里不禁有些感动。当即拉着他去椅子上坐了,忙着去找茶杯倒茶。
齐猛却阻止他说:“陌然,我是来找你去喝酒的。”
“喝酒?”陌然愕然地看着他问:“去哪喝?”
陌然不喝酒,陌家人从老爹到陌然、陌生,以及正在读高中的四妹陌秀,没一个喝酒。家里没人喝酒,自然不会有酒。说到喝酒,陌然还真不知去哪里有酒喝。
“去我叔家。”齐猛大咧咧地说:“就是支书齐烈。是他请你喝酒。”
陌然哦了一声,犹豫着说:“齐书记请我喝酒呀?当不得哦。再说,明天就要投票选举村长了,书记不忙么?”
“他能有什么好忙的?”齐猛不屑地说:“都做了快三十年的书记了,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啊?还会在乎选举这点破事?走吧走吧,书记请喝酒,不去不好吧?”
齐猛软硬兼施地催着陌然,让他根本没心思想其他。只好套上外套,随着齐猛出门。
屋外的雪花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没到了小腿了。这样的雪,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即便是那场千年不遇的冰冻,雪也没见着有现在这么大。
天地很静,耳朵里只有欶欶的雪花飘落声音。
一脚踏上满地的大雪,顿时感觉心都仿佛要融化。
走了几步,齐猛站住脚说:“你先往前走,我去叫下小燕,她爹让她回去帮帮忙。”
陌然心里一动,想起半个小时前齐小燕还在自己房间里暧昧,顿时心里乱了一片,阻止着齐猛道:“我们就喝个酒,没什么事要忙的,不叫了吧?”
齐猛笑道:“我们老爷们喝酒,女人就该伺候好。你陌然回家来参加选举,齐书记说了,不能让你失望。你是在外面走的人,见的世面大,别让乌有村的选举成了笑话。”
陌然不语,只能淡淡一笑。
齐猛突然压低声音说:“陌然,小燕一直对你那么好,你就没一点想法?”
话说过后,猛地拍了自己脑袋一把道:“现在你就是有想法,也是白想了。小燕现在是你嫂子了,陌天老婆了。你陌然总不能吃自家地里的菜!”
齐猛桀桀怪笑了几声,笑声在雪地里飘出好远。仿佛一根枯枝划过平整无痕的雪地,留下一道刺眼的疤痕。
陌然想骂他几句,碍于多年未见,再说齐猛拿齐小燕开玩笑,是拿他自家人在开,与陌然没半毛钱关系。因此他没作声,任由齐猛打趣。
齐猛与齐小燕,一个伯伯的女儿,一个叔叔的儿子。两个人说到底也是堂兄妹。不过,从眉眼上看,齐猛与齐小燕两个人长得也很像,如果不说破,别人都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齐猛去叫齐小燕,陌然就站在一颗苦楝树下等他们。
苦楝树的树叶早就掉光,只有几粒苦楝果子,还挂在半空中孤零零地等着麻雀来啄食。
大哥陌天结婚后单过,陌家老爹特地为大儿子建了一栋新房,与陌家老屋隔了有四五十步,单独在一片桃林里。
陌天结婚后,陌然还从没去过大哥家。不是他不想去,只是中间隔着嫂子齐小燕,让他多少有些别扭。
大哥陌天是个木匠,近些年家庭装修的多,忙得几乎脚后跟踢倒后脑勺。加上陌天的手艺好,业务多得排到一年之后。家里有娇妻也顾不得了,一个月能有个三五天在家已经很不错。
齐小燕就闲得无聊,一天到晚在村里乱窜。反正村里比她苦的女人多得多,她家老公隔三差五还回来与她亲热一次,别的女人老公出外打工,一年最多就在过年回来一次,遇上没赚着钱的年景,连过年回来的希望都要灭空。
一个月前陌然回来,见过齐小燕一次,兄弟三人陪着陌家老爹喝了半宿的茶。也就在那天起,齐小燕就很少出门了,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知在忙活写啥。直到今晚她突然出现在陌然的房间里。
正在胡思乱想着,齐猛与齐小燕过来,看着陌然站在树下,一齐笑道:“看到宝了?”
陌然抬头,轻轻一笑,没做声。
齐猛在前头走,陌然和齐小燕跟在后边,踩着齐猛踩出来的脚印。齐小燕偷偷看了一眼陌然,低声说:“我爸这时候请你喝酒,一定没安好心,你可要注意点。”
陌然笑道:“齐书记是老干部了,我信他。”
齐小燕轻轻呸了一口道:“你要信我爸,当初我爸要你娶我,你为啥拒绝?”
陌然讪笑道:“当初不是年轻么?再说,你现在还是我陌家的人啊。”
齐小燕就笑,眉眼弯成一汪新月,掐了陌然一把说:“你的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这话究竟含有什么意思,陌然不想去追究。但这句话听起来,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抬头看一眼走得越来越远的齐猛说:“我们得快走,要不被猛子扔下了。”
齐小燕撇着嘴道:“你怕丢了呀?这么大个男人,怕我卖了你?”
陌然笑道:“看谁卖谁。你想卖我,总得有人要。”
齐小燕不等话落音,当即接口道:“我要。”
陌然便去看她,发现她的一张脸,红得像个红富士苹果,娇艳可爱。心里一动,不禁在心里喟叹起来。齐小燕这朵乌有村的村花,居然被老实木衲的大哥收在家里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让眼高手低的齐小燕如此甘心情愿。
齐小燕看他不语,仍然低声说:“陌然,我说真的,我觉得我爸请你喝酒就是个幌子,他一定心里有鬼胎。”
“什么鬼胎?”
齐小燕指着前面走着的齐猛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次选举是差额选举,齐猛也是候选人之一么?”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陌然不屑地说:“谁选上了,都是乌有村的胜利。我又不是志在必得。”
齐小燕默默扫了他一眼,叹道:“要是齐猛当上了村长,乌有村就有戏看了。”
“他做村长,你爸做书记,不是更好?乌有村变成齐家村,大小事你们齐家说了算,你还不满意吗?”陌然不解地问。
在乌有村,是两分天下的格局。整个乌有村,按姓氏排名,齐家人数最多,占三分之二。剩下一个李姓,一个陌姓。李姓以子虚镇副镇长李大霄为代表,在乌有村还有一席之地。至于陌然家的陌姓,除了他们一家人,再无其他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自从有村委以来,村支两委的干部,都是齐家和李家各自坐庄。支书的宝座一直被齐家的齐烈占着,剩下个村主任,就是所谓的村长的位子,像扔块狗骨头一样扔给了李家。
李家虽有个副镇长做后盾,无奈人数无法与齐家匹敌,多少年来,也只好屈尊在村长的位子上,一直不敢出声。
前阵子被撤职的村长李大有,就是因为半夜敲了同姓一家军婚小媳妇的门,被人当场捉住,闹到镇里。镇里没法,才撤了李大有的职,提前选举村长。
齐家和李家,都在觊觎村长的位子。乌有村今非昔比,雁南县在两年前开始逐步搬迁来乌有村这块地方,当个村长,就等于拿到了一把金库钥匙,谁都能看得清。
齐家不让着李家,李家自然不甘心村委大权全部落在齐家手里,几番争论下来,才把陌家推到台前来。齐家和李家都清楚,只有陌家的人做了村长,他是属于谁都不敢得罪的人家,其实就是自己手里的一个蛋,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陌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乌有村的村长选举名单上的。
陌然正想着,耳朵里突然传来齐小燕一声惊叫,随即就被一只手拖住,脚下一趔趄,翻滚到了一道高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