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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璃骁的字不是用遒劲能形容的,大气磅礴,气势如虹,行笔间酣畅洒脱。滚烫的掌心紧握着她的手,在纸上落下一行诗。
“鱼戏新荷动,嫣然纵游龙。”
文武双全的御璃骁!居然写出这样的诗来,还把她的名字镶嵌了进去,让她做他这条龙身边绕着游的鱼。渔嫣嚼着这句诗,想了想,推开他的手,也在纸上写了句。
“见说在天行雨苦,为龙未必胜为鱼。”
“呵……”他低笑着,却是傲气十足的,沉声道:“既能为龙,又何惧行雨苦?”
这人在她面前已经毫不掩饰他的帝王之心了!渔嫣不知这是福是祸,拿起笔,把纸上的字全涂成黑色,小声说:“王爷既想掩饰,何不在我面前也继续瞒着?”
“你不是要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他另拿了只笔,在她涂得满纸的墨上随意乱划了几下,淡淡地问:“怎么,想去告密?太后还是皇帝?”
“玉皇大帝。”
渔嫣轻声说着,把笔轻轻搁下,又从一旁拖来干净的纸。柔软的锦袖从砚上滑过,不慎沾上了一团墨,在纸上拖出深深一道墨迹。
“嗯……弄脏了……”
她赶紧轻轻扯起袖子,有些懊恼地看着那团墨渍,这件薄香色的衣裳才穿了两回,是上好的上淮素缎,念恩还在袖口亲手为她绣了几朵含苞欲绽的玉兰花。
“稍侯让傅管家给你送几匹锦布过去,你想裁什么样子,让他叫裁缝给你做。”
见她愁眉不展,御璃骁二指轻扯开她的一角袖子,拿了锦帕出来,在墨迹上轻吸慢蘸。
“王爷大方了。”
渔嫣拖回袖子,用自己的帕子在墨迹上用力地擦。不管什么东西,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就算是找着了相同的布料,做了相同的款式,念恩也不见得绣出这样一模一样的兰花来,总是觉得可惜。
“王爷,瑶夫人来了。”侍婢在外面轻柔地禀报。
渔嫣转头,只见晨瑶端着一只托盘,正站在小院门口,呆呆地看着这边,见渔嫣扭头,立刻就垂下了双睫,身形微抖了一下,随后跟着侍婢慢慢进来。
渔嫣扶着桌子要起身,御璃骁的手掌却依然揽着她,不放她走开。她微微侧脸,轻声说:“她来了,你不顾及她的心吗?”
“谁来都要接受。”他淡淡地说了句,一脸不为所动。
“真是薄情寡义,亏她救你治你照顾你,三年多就换来你这样的薄情。”渔嫣有些生气,打开他的手,匆匆起身。
“什么时候也这么贤惠了。”他这才抬眼,一记不惊不怒,不喜不气的眼神扫过她。
“天天贤惠。”渔嫣走到茶炉边上,揭了茶壶盖儿,往里面狠狠放了几勺茶叶。
这些爱着御璃骁的女人,每一滴血肯定都是苦的,如此薄情,世间难遇!
“王爷,渔嫣姑娘。”
晨瑶推开门,慢步进来了,柔声柔意地请了安,把手里的朱漆描金托盘放到了桌上,把小紫陶药罐的里药倒进一只白瓷碗里,双手捧到了御璃骁的唇边。
“王爷,这是养骨的草药,现在是春天,旧伤容易发,喝几副硬朗一些。”
“实在不想再喝药。”他拧拧眉,接过了药碗搁到一边。
“不喝也要喝啊,身子是自己的,疼的时候……别人想替你疼也替不了。”
晨瑶绕过了桌子,把药又递到他的唇边,一脸殷切诚恳,满唇的温柔体贴。
渔嫣这时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二人靠得紧,拧拧眉,走到书架边仰头看摆得满满的书。
兵法和法典有不少,还有些武功秘籍,和寻常书铺卖的那些所谓秘籍不同,这可是真正的独家绝技。她随手拿了一本下来,是本剑术,而且是短剑,这是身近格斗!
渔嫣跟着云秦学过几式长剑,可惜实在不是那块料,马马虎虎地凑了几副花架子,每次都被他把长剑挑得飞到围墙外面去了……
那时候,云家那树梨花开得真好看,满树的雪白,风一吹,花瓣就跟着抖,就像会跳舞的雪团。云秦站在那里,看着她眯眯地笑,大声说:以后做了我的媳妇儿,我保护你就好了,教你这个,就让你活动一下筋骨,别成天盯着书看,柔柔弱弱,大风一吹,就能把你给刮跑了……
风还未起,斯人远去!
渔嫣盯着手中那页书,脑中涨满云秦的脸,不想还好,一想起有关云秦、有关往事的一点一滴,心里就难受得像是活生生塞进去了一团荆棘,喘气都痛。
御璃骁叫了她两声,她都那样呆呆地站着,根本没听到,就那样垂着头,手指在那页书上轻轻地抚摸。
渔嫣在御璃骁面前通常会表现得伶俐,再加上几分胆怯,让他牙痒的同时,又觉得撕下她那层画皮格外有趣。御璃骁还见过她落泪伤心,心怀惆怅的样子,可都没有此刻这般,想让他把手伸进她的心里,翻开来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露出这样迷茫的神情。
晨瑶在一边看着他,见他只顾着凝望渔嫣,一颗滚烫的心死命地往下沉,几乎要坠进那无底的深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勉强定了定神,走到渔嫣身边,轻轻地拉了拉她。
“渔嫣姑娘,王爷在叫你。”
渔嫣匆匆扭头,只见御璃骁正盯着她看着,于是笑笑,扬了扬手里的书说:“这本剑法,很好。”
晨瑶又怔住了,她从未在御璃骁面前这样说过话!
那时救他,洗去一身污血的他躺在榻上,长睫紧合,那样一张脸一下就刻进她的眼底。后来他醒了,知道自己双腿可能废掉之后,只紧闭了一下眼睛,便镇定地对她父亲说:治好我,我会重谢。
从那天起,她便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
漫长的、痛苦到常人无法忍耐的治疗过程,他一天天、一夜夜地熬夜下来。
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尽量让药不那么苦,只能在他疼得咬着硬梆梆的树枝来忍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的时候,轻轻地为他擦去滚烫的汗,只能每天来给他按按僵硬的胳膊和腿……
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已经是醒来后第七个月了,而这七个月里,他总是沉默地躺着,长眉微拧,盯着窗外那株野山杏,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光。她还记得他第一句话是问:你叫晨瑶?
那声音,真好听,宛如天籁!
他开始看书,写信,让跟着他的侍卫送出去。
第二年,叶明月的父亲带着酬谢重金和叶明月来了。叶明月也很安静,不爱说话,就爱弹琵琶。她给他弹不重复的、动人的曲子,还给他念诗,不过,他的话依然很少,只管看他的书,写他的信。
直到第二年年末,他终于重新站起来,迈出了第一步,他的眼底才有了几丝笑意。
在晨瑶的印象中,他总是很沉默,沉默到她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可怎么不是呢?晨瑶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看着他们两个人继续对望。
那日不应该让他留在那个小院,结果让渔嫣跌下去,跌进他的怀里。
晨瑶被懊悔煎熬着,几乎要窒息了。她垂下双睫,拧了拧帕子,轻声说:“王爷,叶素简也关了些日子了,他母亲着人来探望,向我求情。如今他父亲正被赵太宰他们排挤,依我看,不如就先放出来,也安抚了叶家人。”
“你去办吧。”御璃骁点点头,眼睛却看着渔嫣,沉声道:“我和你说话,你耳朵没带来吗?”
“呃,王爷说什么?”渔嫣把剑谱放下,转身过来。
“我说,续茶!”御璃骁拿着面前的茶碗用力一顿,碗盖儿就弹跳了一下,撞得嘣声响。
“可是王爷在喝药,喝药的人是不能喝茶的。”渔嫣看向桌上那碗渐凉的药,秀眉微拧。
“罢了,王爷不喝就算了,晨瑶以后都不费这力气。”晨瑶生气了,眼眶一红,快步过来,把药碗放到盘上,端着就走。
“晨瑶。”御璃骁叫了她一声。
晨瑶抹了一把眼睛,小声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端回来吧。”御璃骁拧拧眉,沉声说。
晨瑶转过头来,咬咬唇,走到了桌边,把药放回他的手边。
御璃骁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汤,眉拧得越发紧了,手指在碗上敲了两下,这才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皱起的眉还没松开,拿着帕子擦了嘴角药渍,低低地说:“二十七是你父亲的寿辰,我已让人送了寿礼回去,他既不愿意出山,就让他在山中清修。”
“谢王爷。”晨瑶这才破啼为笑,一脸喜色。
御璃骁嘴里苦得很,端起茶碗准备漱口,可渔嫣还没给他续上,于是又把茶碗往桌上一顿,扭头瞪她。
渔嫣左右看看,实在不懂为何又要瞪她,还是晨瑶快步过来,另取了一只茶碗,给他倒了杯清水,在凉水的小瓷盆里镇了镇,又仔细地拭干了茶碗上的水珠,捧到了他的手中。
渔嫣连自己的亲爹也没这样伺侯过!哪用这样仔细呢?一碗水端去不就好了吗?她转开头,当成看不到,帕子在指尖轻轻擦拭。
“笨得像猪,多向晨瑶学学。”
御璃骁瞟她一眼,漱了口,把茶碗丢开。
“那我告退了,让姐姐陪你。”
晨瑶听到他的褒奖,先是一喜,连对渔嫣的称呼都直接成了“姐姐”二字,可一抬眼,只见他眼珠子只盯在渔嫣身上,唇角的笑又浅浅淡去,看了一眼渔嫣,端着托盘慢步出去。
“哪里像个贤惠女子,看书只看那些,也不见你会琴瑟歌舞,女红温柔。”
御璃骁拿起桌上的一本兵书,翻开看了几眼,淡淡地说。
渔嫣没出声,只在那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窗外几株悄绽的梨花,好半天才小声说:“我父亲的忌日也是二十七……他没有坟,没有碑,那才叫真正的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都快四年了……真快、真快……”
御璃骁抬眼看她,阳光落在他满头似雪的白发上,一双瞳眸里全是怜惜的光。
“过来。”他抬起手,对着她沉声道。
“我想回去躺会儿。”渔嫣站起来,勉强笑笑,向他行了个礼,小声说:“请王爷恩准。”
他的手僵在半空,唇角抿抿,末了,手一挥。
“去吧。”
渔嫣如释大赦,拔腿就走,步子匆匆,就像身后有千军万马在追赶她。
御璃骁盯着那抹身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慢转过了头,拿起了狼豪,在纸上轻轻写下渔嫣二字,末了,又涂去,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小表妹三字。
小青鱼是很多男人心仪的小青鱼,小表妹却是他一个人的小表妹……
————————————————————我是明眸皓齿的分界线,一定要爱我啊—————————————————
渔嫣回到房中,长长地舒了口气。
再在那憋气的地方呆下去,骨头都要断了,她走到铜镜边,左右照了照自己的脸,昨晚那几本杂书戏文看得好,想不到御璃骁还挺吃这一套的。
父亲的忌日是在27,可那天云将军悄悄出重金,把父亲的遗体偷换了出来,就葬在山中,那里有父亲最爱的青山绿水,他可安静地长眠。
御璃骁似乎越来越喜欢在她身上打发时间,渔嫣觉着自己要被绳子给紧紧地勒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得想想法子,让他把兴趣换别人身上去才对啊!
她闷闷地脱|下被墨弄脏的锦裙,放在怀里的那张纸掉了出来,她捡起,直接用火折子一点,丢进了铜盆之中。
若他问及,大可说弄丢了、沐浴的时候忘了,结果掉水里弄化了,或者出恭的时候,掉马桶里去了……
这种反|话祸害,给她作甚!
“娘娘,叶素简被放出来了。”念安这时快步跑进来,小声说。
“你才回来?”渔嫣当下就拉长了脸。
“不是,是傅总管叫我去做事,真的,让我给娘娘挑选素日要用的东西,我怕娘娘不高兴,就捡简单,但是又值钱的挑了一些回来。”
念安哭丧着脸,一指院子。
渔嫣走到窗边一瞧,水墨的屏风——这个倒不错,上面山水遥遥,能暂时解期待之渴。
还有一张花梨木雕成的贵妃榻,这个好!正好放在窗边,下雨不能去院子的时候,歪在上面,听雨看书最惬意!
另有首饰钗环一盒子,能卖钱,不错。
“娘娘,不错吧?”念安看她满眼笑意,自知办对了事,笑呵呵问她,又自夸道:“不是我夸自己,我可比念恩会办事。”
“念恩还没起来啊?”
渔嫣转身往念恩的房间走,推门进去,只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念恩,你起来坐会儿吧,你不饿吗?”
她伸手推推她,却发觉她一身烫得吓人,一身都被汗给浸透了!
这丫头,这是被吓坏了!
“快去让傅总管找大夫过来。”渔嫣立刻跑出去,吩咐阿朗。
阿朗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转身就走,这步子,一步可以跨好远!渔嫣又和念安一起,打来热水,给烧得糊涂的念恩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
大夫很快就来了,这人是御医院的,如今指给骁王府办差。平常也没人会叫他,因为晨瑶本身就是医术高超的神医之女,四夫人和御璃骁都是晨瑶亲手来把脉。
不过,在宫里面,御医顶多给太后和御天祁身边最贴心的奴才们把把脉,其余的奴才别想有这份心思。今日为了渔嫣的一个丫头把他请来,绝对是愈矩的。
这御医很瘦,长的欺欺文文,为人倒是很谦逊的样子,屏声敛气,隔着纱帐给念恩把了脉,起身去桌边写方子。
“念恩病情如何?”渔嫣跟过去,担忧地问。
“让这位姑娘去打点凉水,给她擦擦手心掌心。”御医看了看念安,低声说。
念安不待渔嫣吩咐,一溜烟地去了。
御医这才起身,压低声音说:“太后让我来取东西。”
渔嫣一怔,太后还惦着她去偷药书呢!好在御璃骁给了她一本!她点点头,转身回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把药录翻出来,快步过来给他。
御医把药箱打开,按动机关,露出一个暗格,他把药录小心放她,再把暗格复原,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满是冲鼻的药味儿,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方子已开好,这些药府中都有,娘娘按方熬药便可。”御医抱拳,深深一揖,背起药箱就走。
傅总管派来陪御医的人在院门外等着,见他出来,向渔嫣行了个礼,依然引着御医沿原路出去。
渔嫣不知道太后看到那本药录会不会信,她也猜不到后面会发生些什么,但她能肯定的是,绝对不太平!
御璃骁迟早会摘下假面,直面那些人。太后和御天祁也不会甘心放手,这场虎狼之争,只怕会惨烈异常。
渔嫣猜不出胜负,也无力去猜。揉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把药方交给阿朗,让他去抓药。
念安已经在用井水给念恩搓洗手心掌心了,她也走过去,用帕子浸了水,给念恩擦着脚心。她们三个相依为命这么几年,早就不是普通的主仆关系,相互照顾,相互依赖,成了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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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落,暮色渐浓。
念安去准备晚膳,渔嫣一手撑在桌上,看着还在昏睡的念恩出神。自打把那本药录给了御医之后,她心里就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在乱闯,好像要出事一般。
轻吸了口气,刚要站起来,便听到阿朗在门外说:“渔嫣姑娘,王爷请你过去。”
又叫她?
渔嫣烦极了,可又不敢说不去,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小院门外停着一只小辇,花梨木的,青色垂纱在辇上垂着,风一吹,飘飘扬扬。
渔嫣坐上去,一路心烦着,被抬到了御璃骁的寝殿。
她还是云秦出事那天,在这里呆过一晚,这地方给她的感觉更加压抑,因为那日他就是在这里把她狠狠地折磨了一回,非让她求饶,让她对他温驯。
他正在殿中用膳。
渔嫣慢吞吞进去,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福身行礼。
“吃了吗?”他头也没抬,淡淡地问了句。
“没。”渔嫣小声说。
“自己添饭。”他抬眼看来,语气温和。
渔嫣慢步过来,取了青瓷碗一只,乌木筷一双,装了一碗饭,站在一边。
“坐啊。”他又抬眼,长眉微拧。
渔嫣这才坐下去,眼珠子直接盯在那盘卤鸡腿上。筷子轻轻磕了磕,真想去夹那盘卤鸡腿,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吃吧。”他把鸡腿推过来,扫了她一眼。
渔嫣抿抿唇,这才夹了一只起来,轻轻一咬,那肥滋滋的油进了嘴里,让小舌头也跟着肥美了起来。
渔嫣呢,是一个很不容易满足,心很大的女子,恨不能装下整个江湖。可又是一个很容易满足,心很窄的女子,只要一只好吃的鸡腿,便让她觉得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的话太有道理了,人死了是舒服了,不再有烦心事,可也永远尝不到美味,看不到鲜花,听不到泉声,品不到这样一只好鸡腿……
她细细慢慢地嚼着,他也吃得优雅,此刻的他,真不像一个练武的男人,更和他在榻上的那般勇猛模样截然不同。
“你父亲的事,我已经让刑部重查。”
他突然开口,让正在咬鸡腿的渔嫣一下就咬到了舌尖。
她不知他是何意,真是想帮父亲平反,还是想找遗诏?她捂着嘴,抬眼看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
他还未除下面具,双瞳如幽潭般静寂,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喜怒。此时月儿轻上柳梢,窗外暮霭渐散,盏盏灯笼已然亮起,晚风穿堂而过,撩起他华袍轻舞。
“谢王爷。”渔嫣反应过来,放下捂嘴的手,轻声道谢。
“还真是听不出半分诚意。”他淡谈说了句,放下筷子。
渔嫣见他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在他的注视下继续下,匆匆扒完饭,也搁下碗筷。对望片刻,他拧拧眉,不悦地说:“渔嫣,叫你来,是服侍我的,你怎么坐着不动?”
“啊?”渔嫣愕然地看着他,他这是从早到晚地要压榨她了?
或者这种事在别的女人看来,是莫大的荣耀吧,可渔嫣不想伺侯人哪!她懒,她恨不能让人家喂她饭吃!
在他锐利的逼视之下,她只好起身,给他奉茶漱口,又端来水让他洗手,再让人进来把碗筷收走。
“把门窗关上。”他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渔嫣拧拧眉,这是要饱暖思yin欲了么?才吃完,也不怕胀着!
不情不愿地关好了门窗,扭头一看,他已经站了起来,取下了头套,扭过头看她。
“我去打水来,伺侯王爷梳洗。”她小声说。
“不用了,过来吧。”他淡淡地说了句。
渔嫣慢步过去,轻声问:“王爷不如先歇一会儿?”
“嗯?”他双瞳中流过一丝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才吃完,不要动得太激烈才好。”渔嫣的脸红了,声音小小的。
御璃骁怔了片刻,不知是应当笑,还是应当立刻往她额上狠狠弹上一指。看看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莫非和他燕好就是一件让她痛不欲生的愁苦之事?
再说了,他不是想和她上榻燕好,而是想教她剑法。白日见她看那本剑术看得入迷,这才有了这念头,危难之时,用以防身也好,逃跑也罢,总会有些用处。
渔嫣见他久不出声,不由得恼火,抬手就开始给他解襟扣,罢了罢了,满足他这填不饱的***吧!看他能逞强到几时,天天如此,也不怕给磨得废掉了。
“渔嫣,有时候真是想耐心对你,你却偏来挑我的火。”他脸色一黑,撩了她一缕发往她脸上一甩,冷冷地喝斥一句。
渔嫣扒开脸上的发,抬眼看他。
她表现得还不够温驯吗?天知道她多想相安无事,直到她想出能远远逃去天涯的办法。看看,念恩都被吓病了,鬼知道之后还有什么风浪呢?
江湖虽险,险不过这些人的人心。
江湖虽累,累不过在这里勾心斗角。
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御璃骁转身打开了墙上的暗格,径直走进了密道。
渔嫣怔了一下,难道他是去查父亲的事?她不疑有他,赶紧快步跟上。石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她扭头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追上他。
他一路上都沉着脸色,不理会她,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停下来,打开出口的暗门,他只一跃,就跳了出去。
渔嫣仰头看,觉得那天空好高好高,她就是井中的蛙,怎么蹦哒也嘣哒不出去!
“你不拉我一把?”她跳了几下,小声叫他。
一根软绳从井口落下来,渔嫣赶紧抓住,往下拽了拽,他一用力就把她给拎了起来,到了井边时,他弯下腰,向她伸出了左手。
渔嫣看到,他的右腕上已经挽起了好几圈绳子,就凭这只手,把她拉了起来。
这就是男女力量的悬殊!渔嫣把手递给他,滚烫的手掌握紧她的小手,把她从井中拉出,似是无意一样,往怀里揽了一下,长指抹过她的头发,把她刚刚沾在发上的一片草叶拿开,然后大步往前走。
渔嫣往四周看,闷头闷脑中也不知这是到了哪里,只见前面是好一片高墙大宅,灯笼的光与月光交融。
“这是哪里?”她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问他。
“公主府后。”他淡淡地说。
婧歌公主已经去了那海阔天空的地方,留下这么大一片宅子。渔嫣忍不住驻足,看着这片大宅,既然人都不在这里,怎么还灯火通明的呢?
“走了,再看,他也不在里面。”他扭头,正看到她痴看时的模样,心情顿恼。
渔嫣没解释,也想得通,反正皇族多的是金银,晚上浪费一些蜡烛,让太后假腥腥地向天下展示她对婧歌的所谓宠爱和思念,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到了一片空地上,他从腰上取下软剑,抬手便往她这边挥。
这一招,没把渔嫣吓得够呛,天黑风高杀人夜,原来是把她弄来杀掉的!青山绿水埋娇骨,她要葬身于此了!
她仰着头,看着那一抹寒光近了,又从她头顶扬上去,哗啦啦的声响之后,两根树枝落了下来。
“王爷砍树枝,好歹说一声!”她火了,抹了把额上的汗,怒声指责。
“你不是不怕死吗?躲也没躲一下,当真视死如归,令我刮目相看。”他却冷冷讥笑,长剑挑起根树枝,寒光在分岔处快速砍过,把削得直直的枝子递给她。
“做什么?”渔嫣不解地问,又难道是给她机会,让她以这树枝去与他那削铁如泥,砍她脑袋可以如同削菜瓜一样的剑去相搏?
御璃骁看也不看她,把软剑在腰上扣好,缓步过来,拉着她的手一个转身,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站着,握了她那只抓树枝的手,矫正她拿枝子的手势,沉声道:“握剑如挽手,舒适为主。”
他在干什么?他想干什么?教她剑法?渔嫣终于明白过来,愕然扭头看他。这么晚带她出来,就是为了教她剑法?
“用功点,我还没教过别人武功。”他忽视她这一脸愕然,淡淡地说着,手掌紧了紧,带着她起剑。
“可是……为什么?”渔嫣不解地问。
“你要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又怎能不学点本事?准备就用你这弱不经风的身子为我挡刀挡箭?”他还是平淡,另一手握住了她的腰,带着她一个转身,木枝往下刺,“教你最简单的口诀,记好,我只说一次。”
渔嫣脑子里乱成一片,只机械地跟着他的动作走动,完全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样温和地待她,这样拥着她,这样一招一式,认认真真地教她剑术……他又不是云秦,怎么会突然间就像云秦一样教她练剑了呢?
“你到底记住了吗?”见她走神,他停了下来,在她的屁|股上狠拍了一把。
渔嫣痛得一声轻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捂着被他打痛的地方,急匆匆地说:“王爷,不必教了,我无此资质,学不会,免得王爷教得心烦生气,还是回去歇着吧。”
御璃骁的眼神渐渐冷了,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木枝,在她的肩头轻轻抽打了几下,沉声道:“学不会,明儿不许吃饭,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吃饭。”
“你……我……”渔嫣想顶撞几句,又硬生生把话吞回去,轻轻点头,“那就不吃吧。”
“你……放肆!”他顿时大怒,手中树枝在她肩上用力抽了一下。
于他来说,一小半的力气,于她来说,骨头都裂开了!顿时痛得往地上一蹲,手紧捂着不敢松手,整个右臂都不能再动弹。
他见打痛了她,心中生起几丝懊悔,丢开了树枝,闷闷地说:“不学就不学了。”
渔嫣没出声。
“我看看。”他走过来,弯下腰去拉她的手。
渔嫣捂得更紧,不肯让他拉开她的衣服。他喜怒无常,极难伺侯,谁知还会不会打她抽她?
“看看!”
他陡然发怒,一把掀开了她的手,把她推倒在地上,一腿跪在她身边,扯开了她的锦衣,露出抽出好一条红色肿痕的肩膀。
他呼吸沉了沉,转脸看她。
她轻合着眼睛,呼吸轻浅急促,看得出在隐忍情绪。
“娇嫩。”他低声说了句,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在掌心里揉化了,捂在打红的地方,再轻轻揉动,让伤药进入肌肤。
渔嫣反正不动,任他为所欲为。
“不是故意的。”他拧拧眉,低声解释。
渔嫣唇角弯了弯,小声说:“王爷要打人,故不故意有何关系?像我这样的人,只管受着就好了。”
“你……”
御璃骁的手掌微一用力,又痛得她一声轻呼,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起来吧,回去了。”
他的心里陡然生起几分沮丧,这个女人,不管他是多强硬,还是有多温和,始终紧闭着心,不肯向他敞开。就算她躺在他身下,尖叫承受,她的眼里也没有他,或者,只有云秦,能让她开怀一笑吧,从眼底眉梢往外冒出的笑,他还没领略过。
渔嫣理好衣裳,从草地上爬起来,拍掉袖口裙上的草叶,捡起那根树枝,小声说:“我学。”
御璃骁快速扭过头,惊讶地看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渔嫣恨不能立刻练成绝世高手,拥有百年功力,一掌把他拍成肉泥!她轻敛着长睫,轻声说:“王爷说得对,总要学一些本事。”
御璃骁拧拧眉,沉声问:“怎么,想学会了来杀我?”
“不敢。”渔嫣摇了摇手中的树枝,轻声说:“起码不那么容易被杀。”
“渔嫣……”御璃骁走回来,长眉紧拧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是真想和你好好相处,你点头,王妃之位就是你的,你点头,我也能宠你疼你,你这样犟着,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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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的“薄香色”,是古代一种颜色的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