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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手牵着手出来时,地上树上屋檐上的积雪已经落得薄薄一层。云尧给花拾欢带来的斗篷是大红色的,在这皑皑白雪中显得格外耀眼。
云尧牵着她的手步子却慢了起来,他望着花拾欢叹道:“我如今倒也不想去沁梅园了。”
花拾欢讶道:“为何?”
云尧小心翼翼的帮她拂去沾在她斗篷帽子上的雪花:“你现在不就是这天地间最好看的一枝梅么?”
花拾欢羞恼得瞪了他一眼:“亏你以后还是要做皇帝的人呢?怎么说话越发轻浮了?”
云尧笑得更加灿烂:“我只愿父皇能万寿无疆,这样我就也不用做皇帝了,永远像现在这般轻松快活多好。”
花拾欢心中却是稍稍一沉,凡人的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两年多,他就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了。为了那个位子,她认识了将近万年的小师弟与她形同陌路,那么云尧呢,他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还能保持初心么?
他们还未进那沁梅园就已闻得一片清香。一株红梅还探出墙头来,只是此刻红梅还没有完全盛放开来,不少还是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模样,点点白雪映在红色的花瓣上,更加显得清新可爱。
云尧笑道:“只知一枝红杏出墙来,想不到梅花也这么耐不住寂寞。”
靠近梅园,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阵交谈的笑声,想是云焕已带着那些皇室们先到了。一个矮胖的白胡子老头从一棵梅树后出来,正是赤云朝的张宰相,他看到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便笑眯了眼,“哎呀太子殿下你总算来了,多日不见,老臣甚是想念啊。”
花拾欢忙抽开云尧的手,张宰相的小眼睛笑得都快睁不开了,“小拾欢还是这么害羞哈哈,好几日不见,小拾欢也长得越发俊俏了,老夫最近得了一个宝贝,觉得再适合你不过。”
他塞了一个东西到花拾欢手上,竟是一个金子做的小酒壶。第一次见面送她一面金镜子,现在又送她一个金酒壶,这张宰相随手就送人金子做礼物的良好品质还真是对得起他的首富之称。
花拾欢把玩了一下金酒壶,只是闲闲道:“这酒壶虽然贵重,但终究也不能装酒喝。我看送给我也是浪费。”
张宰相一听就不高兴了,居然扯着花拾欢一边走一边神神秘秘道:“小拾欢,这你可就不识货了。这酒壶可有了不得的功能,我带你去一个无人处悄悄跟你说明。”
云尧知道这张宰相不正经惯了,便无奈的摇摇头,先去拜见自己的父皇母后了。
张宰相把花拾欢拉到一个墙角,才献宝似的对她道:“小拾欢,你可知这小酒壶有什么宝贝之处么?”
花拾欢颠了颠手上半个巴掌大的酒壶,“这酒壶是用金子做的,还不够宝贝么?”
张宰相摇摇头,把酒壶拿过来,摇了摇,这酒壶竟慢慢变大成了正常的形状。在花拾欢惊奇的目光中,他抓了好多干净的雪放到酒壶中,又摘了不少梅花瓣跟着一起放进去,把酒塞子塞住,摇了几下,又把酒塞子拔开,往花拾欢鼻子前一递,“你且闻上一闻。”
花拾欢闻了一下,马上惊喜道:“竟然有酒味?”
张宰相笑嘻嘻的把酒壶重新给她,“你尝尝。”
对待酒花拾欢都是来者不拒的,她痛痛快快得喝上一大口才满足的叹道:“这用雪和梅花酿的酒的滋味竟丝毫不比桂花酿差。这是哪来的宝贝,竟然不仅可以装酒,还可以自己酿酒。有了它,我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想喝酒都可以随时喝到?”
张宰相笑得越发得意:“是的,以后这宝贝就属于小拾欢你的了。不过小拾欢还是注意些,喝酒误事,小拾欢好歹要当太子妃的人,成了酒鬼可不好。”
花拾欢刚喝下去的一口酒顿时全部喷了出来。
张宰相笑道:“既然把宝贝交到你手上了,咱们就走吧,不要让我们的太子殿下等急了。”
花拾欢还是不敢置信道:“这么贵重的宝贝,宰相大人真要给我?”
张宰相继续道:“这天下间喝酒的人虽多,但懂酒的人少之又少。小拾欢既是懂酒之人,所以这金酒壶送给小拾欢也算是宝物觅知音了。”
此话说的甚合花拾欢的心意。
眼见花拾欢喜滋滋的拿着金酒壶走了,张宰相顿时松了一口气,却听边上的一个声音幽幽道:“她收下了?”
张宰相胡子都惊得吹了起来:“我说国师大人,老夫年纪大了,可禁不得你这么吓。”
镜禾含笑不语,也慢慢朝云焕的方向走去。
张宰相跟上去忍不住道:“这金酒壶既是国师大人寻来的,为何国师大人不亲自送她,还非要老夫转送?”
镜禾停在一株梅花树前,轻轻的折下一枝已经含苞绽放的红梅几乎贴近自己的唇前,也挡住了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意味不明的笑意:“我送的,她未必肯收。”
云尧见花拾欢终于过来了,便朝她走来牵着她的手,“怎么样?这金酒壶张宰相可有细说还有什么玄机之处没?”
花拾欢有些得意的把酒壶往他跟前扬了扬,“张宰相倒真是大方,肯把这么好的宝贝送给我。”
忽听后面传来轻咳一声,花拾欢回头一看,原来是皇帝云焕。云焕的视线正落在花拾欢和云尧相握的两只手上,花拾欢不动声色得把手抽开,走上前朝云焕行了个礼,“拾欢拜见陛下。”
云焕淡淡的看着她:“朕听说花御医畏寒,又有嗜睡之症,难为这天寒地冻的还肯出来陪朕这个老头子赏雪赏梅。”
这话虽然说得客套,但花拾欢还是听出的其中的一丝生疏。她含笑低头道:“有劳陛下关心,陛下莫忘了拾欢自身是御医,自是懂得如何照料自己的身子。”
云焕笑道:“所谓医者不自医,花御医还是注意些比较好。不过,花御医这到了冬天就爱睡觉的习惯倒让朕想起了一种动物。可惜这种动物是人人皆惧的,不知花御医怕不怕它?”
花拾欢脸色微变,这老皇帝果然是来找她刺来了。当初在十八层地狱起,花拾欢为了救他不惜现出真身,把他吓得脸色发白,花拾欢就知道云焕是很忌讳她的蛇妖身份的。
云尧也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不由皱眉:“父皇?”
一旁的牧宸折了几枝梅花过来,看到三人之间的微妙情绪,马上嗔道:“我这身子好不容易好些出来透透气,这满天的飞雪,满园的红梅,多么好的风景,陛下何必要讨论什么怕人的动物呢?”
云焕握住她的手,“你身子弱,出来还不让人给你带个手炉暖手。来人,给宸妃娘娘来一个手炉呢。”
牧宸笑道:“哪有这么娇弱呢。不过我们这些老人家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这些年轻人了。我看那边的梅花长得不错,陛下随我去看看吧。”
云焕顿了顿,还是道:“好。”
牧宸扶着云焕的手,又回头笑道:“这梅林这么大,大家何必都聚在一起,反而损了这梅林的灵气。你们各自散了各自赏梅去吧,也都不必跟过来了,本宫要与陛下单独走走。”
云焕搀着牧宸慢慢在雪地上走着,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的一件易碎的珍宝。牧宸见周边已经无人,却突然抽开他的手,面上也不是方才雍和华贵的皇妃风范,而是蹙着眉头,露着小女儿的羞恼姿态:“阿焕,我且问你,你刚刚为何要那样说话?就不怕寒了拾欢的心,寒了尧儿的心?”
云焕当然知道她把自己拉到一旁是来秋后算账的,他叹道:“如今尧儿与这花拾欢整日形影不离的,不止整个皇宫,连整个卞都城都知道了,这来历不明的宫廷御医将成为我赤云朝的太子妃。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一只蛇妖,朕怎么能让一只蛇妖做朕的儿媳妇?”
牧宸沉思道:“是蛇妖又怎么样?只要尧儿喜欢她,她也能一心对尧儿好,其余的又有何关系。你别忘了,若不是她,我们一家怎么会有天伦再聚的时刻?她虽是蛇妖,若不是她的强大道行,我们赤云朝和赤云朝百姓又如何能在一次次危难中化险为夷?”
云焕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她对赤云朝,对我们全家的恩情,朕定会永远铭记于心。可是你莫忘了,她是妖,尧儿是人。那高高在上谁也不可违抗的天规摆在那里,你难道忍心让尧儿步上我们的后尘,让尧儿未来也要忍受十数年的骨肉分离之苦?难道忍心让赤云朝百姓因为我们的连累卷入一次次的天灾?”
牧宸一怔,回抱住了他,她当然不忍心。与凡人的相恋,让她在十八层地狱遭受了十五年生不如死之苦,如今她的身子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守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还有多久。可是她相信花拾欢,那么强大的花拾欢,天规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她甚至从内心十分希望花拾欢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把那不合理,剥夺人性天伦的天规彻底粉碎!
到了晚上雪已经停了,外面才真正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花拾欢摸着张宰相送她的金酒壶,这会反而睡不着了。雪景红梅加上美酒,这不就是她那三界最风雅的师父青提祖师挚爱么?
花拾欢重新回到了沁梅园,打量了满园的红梅,不由幽幽自语道:“人间的梅花总是这样开得这样慢腾腾,不若我们从前青提山的花都是四季不败的。师父,你曾今说过,花若开,一定要开到极致才不辜负它的美丽。我若是只折几枝花骨朵梅花给你,你定会不喜欢的。”
想完,她便合眼盘坐于雪地之中,随着淡淡银光从她指尖化出,在蔓延到整个梅园。刹那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梅花开。满园的红梅刹那间全部绽放,在这雪夜明月如朵朵燃烧的红云。
花拾欢折了一束开得最好的红梅,便化作了一个光点在雪地中消失不见。
幸好今夜是圆月之夜,加上满目的莹莹白雪,她找到那座山也并不难。这山虽然立着青提祖师的庙,还会偶尔发出佛光出来,但看上去并不是座仙山。
无论是庙前的石阶,还是屋檐上,或者是石阶两旁常绿的松柏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的积雪。
花拾欢走进去,将梅花放到青提祖师的庙前,又跪下拜了一拜:“师父,这山上全是松柏,连棵花树都没有。我今夜给你带了一束梅花过来,算是今年开放的第一株梅花,你喜不喜欢?”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摸着她的头轻笑道:“喜欢。”
她把金酒壶拿出来,酒壶慢慢变大,她向献宝似的放到青提祖师神像前:“师父,这是我得的宝贝,我方才放了些以前存放的桂花干和新雪在里面摇一摇,就成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酿了。你说神不神奇?而且这味道一点都不比师父之前酿的桂花酿差,师父若是不相信,我给你尝一尝好不好?”
她轻轻的把酒洒在地上,自己也喝了不少,迷迷糊糊的有了醉意,看着那栩栩如生的神像也仿佛活了起来。她一阵恍惚,忍不住像小时候那般抱住青提祖师的腿呜咽道:“师父,几万年前就有人嫌弃我是蛇妖,不是神仙。想不到我现在这么厉害了,还是会有人嫌弃我是蛇妖,师父,是不是世间只有你一个人不会嫌弃我?但是你究竟去哪儿了呢?你比我还厉害,你怎么会就这么不见了呢?你知不知道,沉香谷就是以前的青提山?”
夜凉如水,她露出了自青提祖师羽化后几万年的第一次脆弱。只是在不远处,有人轻轻的朝她走过来,蹲下来看到熟睡的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只能生生忍住,化作一句轻轻的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