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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胜召集墨家弟子到钜子室议事。
“前几日祝成到京城办事,无意中发现了黄胜,就是柏乐村假传诏书的人。祝成见他进了前街左令尹景文的家,于是偷跟进去,见众人聚会,于是将宴会信息及时反馈给了令尹吴起大人。黄胜前去诈降,被吴起大人识破,说出宴会座次等详细信息,使黄胜阴谋败露,于是诈降成了真降,吴大人将计就计,仍让黄胜暗中投靠景氏。此次吴大人发来密信,或涉及我等生死。”孟胜说话的声音慢了下来,“吴大人受大王之托,辅佐太子。但楚国公族强势,楚王恐太子不能掌握局面,所以求救于吴大人。吴大人决定设计,以自己之死,诱使公族上钩,使群臣赴死。计谋已定。”孟胜停住了,看着祝成,“祝成,你还去京城,偷偷监视黄胜,若其有叛逆之行,即刻请示吴起大人或太傅屈参,即可诛杀。行事一定要小心!”
祝成抱拳施礼,“弟子领命!”
“阳城君现已与景氏家族和好如初,反对吴起尤甚。吴起身死,也是楚国王公贵族灭亡之时,阳城君必不能免。然他毕竟对我墨家有恩,所以事发之后,祝成要及时通知阳城君。阳城君若人已跑,但他的家眷族人都在阳城,故阳城难逃此劫。其他弟子随我留在阳城。阳城君曾将祖传玉璜分为两半,作为兵符来用。一半在君,一半在我,如果有人拿着玉璜来接收城池,我们就遵照阳城君的命令。如果没有人来接收城池,那我们就要誓死保卫阳城。”
听到钜子孟胜要誓死保卫阳城的话,徐弱站了出来,只见他双目不大,却炯炯有神,面容清瘦,而皮肤白皙,干练之态,观之则知。他往前走了两步,抱拳道:“我等既入墨家,倡兼爱,提非攻,锄强扶弱,拯救苍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常把天下放于胸中。然而,事有可为与不可为者。若死而有益阳城君,死得其所;无益,而使墨家陷于灭亡之地,此亦违师祖墨子之意。望钜子三思。”
徐弱说过之后,其他人面面相觑,钜子室陷入了寂静之中。
“弟子也觉得徐师弟说的有道理。”夏侯功开了口,但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倒不是弟子怕死,而是楚王若派人前来,肯定兵多将广。我们墨家弟子虽视死如归,可毕竟只有百十余人,此一战,必定名扬千古。但墨家从此绝矣。”
“大丈夫不贪生畏死。死则死矣,怎么诸多借口?”戴行道。戴行自齐国暴露身份后,就接受指令,回到孟胜身边
“我与阳城君,名义上是君臣,实则如兄弟一般。如今,阳城君信任于我,将阳城托付墨家。若我等为活命而拱手将阳城献于楚王,且置阳城君之信任于何地,置我墨家之信誉于何地?世人再评论我墨家,一定会说我等不守信用,一定会说我等贪生怕死,一定会说我等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一定会说我等见风使舵善于钻营。到那时,恐怕世人再也不会相信我墨家的言论了。先时,尾生与女子相约于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尾生抱柱而死。难道我们连古代一个痴情的男子还比不上吗?‘贵而为友者为贱也,富而为友者为贫也’。”孟胜激动地说了这么多,然后稍微顿了顿,平静地说道:“徐弱与夏侯功之言,也有道理。我身为钜子,必定要为墨家考虑。”说着,孟胜取出十思棍,递给夏侯功。
“你带着此墨家印信,领几个弟子,前往宋国,将钜子之位传于田襄子。他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有‘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之能,有‘知人善任、明察秋毫’之明,有‘威武不屈、一言九鼎’之节,贤能服众,德能立威,此人做钜子,墨家就不会灭亡了。”孟胜欣慰道。
“既然如此的话,弟子明白钜子的意思了。”徐弱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服,微笑道:“弟子虽向来文弱,但加入墨家,从来没有后悔过。今遇此大难,虽然刚才提出不同意见,但并不是畏死。既然钜子已安排妥当,弟子也无挂念。多谢师父与众师兄弟的照顾,徐弱先走一步!”说完,徐弱扭头就跑,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徐弱早已一头撞在墙上,登时撞得墙上、地上、衣服上都是鲜血。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众人赶紧跑到跟前,常芸急忙按住徐弱的脉搏,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痛苦地摇了摇头。此时,钜子室人虽多,但寂静无声,人人的眼中都闪着泪花。
“徐弱,一点也不文弱,乃是我墨家响当当的刚强男子!”孟胜难过地说道。众人听到孟胜的话,心中越发难受了。
议事结束后,孟胜把云淇和张茂初叫了过来。
“云淇,阳城现在已成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不知吴令尹对你可有所安排?”孟胜问道。
“师父让我去卫国朝歌附近的云梦山找一个叫清溪先生的人,让我跟他学艺。说是已经通过书信,都安排好了。”云淇看出了墨家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直接把吴起告诉他的后路说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孟胜欣慰道。
“难道事情就不能补救了吗?”云淇看着孟胜有些伤心的表情,猜想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故意问道。
“吴令尹虽然足智多谋,善于打仗,但要铲除楚国几十家王公贵族,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大王对他有知遇之恩,又把太子臧托付给他,‘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他焉能不涌泉相报?”孟胜无可奈何地说道:“所以,他以一人之死,换取几十家王公贵族的灭亡,为太子臧治理天下扫除障碍。他虽然死了,但功在社稷,名扬千古。事已至此,我们都无能为力。只能坦然接受了。”说着,孟胜拍拍云淇的肩膀。
云淇早已泪流满面,哭道:“原来师父是骗我的。什么让我在阳城先呆着,等京城平静了就接我回去。根本就是把我支走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为什么没有仔细想想呢?我太笨了,把师父一个人留在京城。”云淇痛苦地用拳头打着头,不住地自责道。
孟胜见状,忽然知道怎么回事了,不禁有些后悔多嘴。于是赶紧握住云淇的手,把手按了下去,搂住了云淇。“我苦命的孩子,上天真是对你不公啊。”
云淇实在太悲恸,把孟胜的肩膀都快哭湿了。张茂初站在旁边,也难受得很。
孟胜等云淇的情绪稍微稳定了,说道:“云淇啊!人生就是如此呀!很多的事情,我们眼睁睁看着发生,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爱的人离去,却无可奈何。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痛哭流涕,想起当初在一起的好。‘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终究难逃一死,不过有的死得其所,有的死不足惜。吴令尹此去,重于泰山,史书上终有一笔,千古铭记。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我们生活得越好,越是对亡者地超度。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我们尽力了,就无愧天地。你也不用过于伤心。节哀顺变吧。”孟胜虽然劝着云淇,其实他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因为他马上也要离开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而且是预知了命运,就呆在阳城等着死亡的到来,这种感觉简直太恐怖了。
“阳城将有一场浩劫,墨家弟子都要舍生取义,捍卫墨家的信仰。所以,你和张茂初明天收拾一下就离去吧。免得到时候再牵连到你,我就真的对不起吴令尹了。”
“我知道了,孟师叔。”云淇早已擦干了眼泪,神情自若,放出坚毅的目光来。“您去忙吧,我没事。”
孟胜看到云淇恢复了镇静,也就放心了,回头嘱咐了张茂初几句,就出去了。
祝成和夏侯功在议事结束后各领命而去,其他墨家弟子安葬了徐弱,都在阳城呆着,等着预料的事情地发生。云淇和张茂初听从吴起的话,起身去卫国旧都朝歌了。
夏侯功带着十思棍日夜兼程地往宋国赶去。这一日终于见到了田襄子。来到钜子室。
“田师叔,这是钜子给您的书信和墨家印信十思棍,我师父钜子孟胜要将钜子之位传于你。”说着,夏侯功将十思棍和书信交与了田襄子。
田襄子急忙取出信件,看完之后,“啊!”地大惊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既然孟师兄已经将钜子之位传于我,那我就命令你们留在我身边,听我号令,先不要回阳城了。”田襄子看到信件,知道徐弱已死的消息。徐弱虽不是他的弟子,但他十分喜欢徐弱的机敏。只是,徐弱的确长得弱不禁风,而且胆子也很小,有时连一个知了也不敢捉,见到蛇,更是怕的要命。“如今,徐弱竟然为存墨家道义撞墙而死,他一定是猜透了孟胜的心思,想为孟胜减少阻力。因为这样文静的人都可以杀身成仁,功在当时,名垂后世,那其他的师兄弟更会不甘示弱。”田襄子想到这里,既心痛又无奈,然而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所以,他才让夏侯功等留下,因为他们回去,也必定是赴死。
“田师叔,请恕我等不能从命!”夏侯功想了想,跪倒在地,“师叔虽然接受了我师父的任命,并掌握了十思杖,已为墨家钜子。墨家弟子以接受命令为天职,虽赴汤蹈火,也无所畏惧。但是,我们接受的是钜子孟胜的命令来传钜子之位及十思杖与田师叔,如今,孟钜子的命令已经传到,我们要及时向孟钜子复命,这才算完成任务,不然的话,就是违抗钜子的命令。所以,孟钜子的命令在前,田钜子的命令在后,我们需遵守前者。”
田襄子心痛地看着夏侯功,没有想到这个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的莽汉,居然能言善辩,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可惜呀,我墨家又少了一个能人义士。”田襄子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