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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我亲妈还在,估摸着你是想当后一个了。”程陆扬摸摸下巴,仔细打量着秦真,“这长相吧,小家碧玉勉强过关。至于这身材……”他摇摇头,“看着就没几斤肉,手感不好,抱起来不舒服,压着的话就更不舒服了。”

    这话的颜色太重了,秦真涨红了脸。

    “这性子也是,贪图小便宜,掉钱眼儿里了,还爱斤斤计较。我说什么就老想着跟我对着干,一个钉子一个眼。”综上所述,程陆扬笑眯眯地摇摇头,“咱俩不适合,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总是这么变着法子损她,特别是成了朋友以后,更是肆无忌惮,想说什么说什么。

    秦真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按理说应该和以前一样理直气壮地和他争辩一番,看谁噎死谁。可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就好像一桩心事被他戳穿了,顿时无言以对。

    程陆扬看她埋头往嘴里扒饭的样子,无语的说:“你这是刚从非洲回来还是怎么的?饿得连嘴都不还了,就知道吃!”

    秦真勉强把米饭都拨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要你管!”

    程陆扬撇嘴,伸伸懒腰走进客厅,秦真却呆呆地坐在桌前半天,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米饭都咽下去。

    吃得太猛,明明可口的一顿饭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她默默地把桌上的残局收拾了,洗碗的时候又发起呆来,水龙头哗啦啦流不停,她条件反射地想把水量关小一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资本家的钱多得是,她又不是他的谁,何必替他省钱?

    秦真回到客厅时,程陆扬不在沙发上,电视依旧开着,这时候恰好是一个戏曲节目,画着大花脸的花旦咿咿呀呀唱个不停,闹得人耳根子疼。

    她依稀想起好多次来程陆扬家里的时候,他明明没在看电视,却总要把音量调得很大,脑子里隐隐约约蹦出了一点头绪——他是觉得这屋里太冷清,所以希望看起来热闹一点?

    这样解释似乎说得过去了。

    她还在盯着电视出神时,程陆扬出现在卧室门口,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秦真,你过来一下。”

    她依言走了过去,却见程陆扬指着大开的衣物间,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打算解释一下?”

    满眼的彩色便利贴密密麻麻地贴满了衣柜,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秦真表情微微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闲着没事就帮你整理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程陆扬打断了她。

    秦真有些局促:“上次来你家时,在书房门口不小心……不小心听见的。”

    于是程陆扬倏地记起了那通电话,那天医生告诉他,他的色感处于不断减弱的状态中,也许就要在不久之后成为全色盲。

    他定定地看着秦真,却见她心虚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猛地低下了头。虽然只有一刹那,可那双眼睛里的怜悯同情却被他一清二楚地尽收眼底。

    她还在尝试着安慰他:“其实色感也没那么重要的,至少你什么东西都看得见,对颜色也有印象。总不能因为成了色盲,就不知道树是绿色的、天是蓝色的吧?在男性里面,红绿色盲的发病症是百分之七,比例还是很大的,所以全色盲也没那么可怕,毕竟——”

    “你说够了吗?”程陆扬忽然间语气森冷地打断她的话。

    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秘密,父母不知道,程旭冬不知道,就连与他共事多年的方凯也不知道。

    他找了诸多理由来掩饰自己色感不好的事实,比如大牌的总监需要司机、怎么能亲自开车?比如坏脾气的老板必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怕是简简单单地拿个有颜色的文件夹,也绝对不能亲自动手。

    他原本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要是连生理缺陷也一起曝光于众人眼前,只怕会收获更多的嘲笑或怜悯。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绝对不希望看见的。

    而眼下,他的秘密竟然被这个女人偷听了去……程陆扬整颗心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秦真被他的语气唬得一愣,抬头就看见他阴沉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在难堪,赶紧出言安慰:“色盲真没什么的,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区别。以前我读初中的时候,同桌也是个红绿色盲,但是我们一直不知道,要不是后来生物学了那一课,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发现自己有这毛病——”

    色盲,正常人,毛病。

    这样的字眼令程陆扬的呼吸都沉重起来,他忍无可忍地打断秦真,指着大门的方向:“出去!”

    秦真整个人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谁准你偷听了?谁要你多事了?谁要你同情我了?”程陆扬暴躁地随手扯下几张便利贴扔在地上,他的力道很大,但纸张很轻,落地时也轻飘飘的。

    而这样的举动却让秦真动弹不得,难堪得像是被人用耳光重重地砸在脸上。

    她嗫嚅道:“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我说过需要你担心我吗?谁需要担心了?”程陆扬的声音沙哑难听,整个人都处于暴怒状态,“秦真我问你,你是我谁?你凭什么偷听我的电话?你凭什么乱动我的东西?我是不是色盲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自己很多事吗?”

    那么多的反问句一个接一个劈头盖脸地砸在秦真脸上,而更多的重量却是砸在她心里的。

    她呆呆地看着程陆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然后眼睛也变得酸涩起来。

    程陆扬看着那双震惊的眼眸,已经难以承受那其中饱含的各种情绪,只得再一次指着门口:“出去!”

    秦真咬紧牙关,猛地冲向客厅,拿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走到大门口时,她回过头去看着卧室门口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自作多情,吃饱了撑的才会管你!你放心,从今以后我都不会这么厚颜无耻地担心你了!”

    砰——她关门的声音极其响亮,像是打雷一般响彻屋子。

    电视里还在放戏曲,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像是看不见的手指一般拨乱谁的思绪,程陆扬在卧室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烦躁地走到茶几边上,拿起遥控器按下了电源键。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烦躁地揉着头发走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结果抬头时不偏不倚看见了放在洗漱台上的雨伞……属于秦真的碎花伞。

    窗外的雨水还在噼里啪啦打在雨棚上,像是没个完,而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恼羞成怒的自己,满脸都是水珠……那个女人没有带伞就冲了出去,也许此刻也和他一样狼狈。

    她穿着职业套装,裙子短得可怜,还来着大姨妈,老毛病又犯了。最要命的是她为了省钱一定舍不得坐出租车,所以还要步行到公交车站……

    程陆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终于拿起雨伞追了出去。

    他这算什么?

    犯贱?

    绝对是犯贱到了一种无药可救的地步!

    程陆扬咬紧了后槽牙,气势汹汹地往外赶,电梯里没人,到了一楼大厅也没人,打着伞冲出大厅,所有人都在吃午饭,小区里也没什么人。

    他打着雨伞快步往外走,走到小区门口时,门卫大叔一边吃盒饭,一边抬头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程先生出门呀?吃饭了吗?”

    他心里急,也没回答就往外大步走去,结果街道两边都看遍了,就是没有秦真的影子。公交车站离这儿有好几百米的距离,她不可能跑得那么快,大姨妈来着的人没道理一秒变博尔特。

    程陆扬茫然又急躁地在街上搜寻一圈,终于想起了什么,又匆匆走回门卫室边上:“师傅,你刚才看见一个没打伞的女人跑出来了吗?就是上回大晚上的陪我倒垃圾的那个!”

    门卫大叔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没啊,这个点儿大家不是吃饭就是在家睡午觉,没几个人出门啊!”

    程陆扬一愣,难不成……她还没出小区?

    这么想着,他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又朝着里面跑去。

    找了一圈,终于在娱乐设施那块小空地上看见了人影。

    秦真淋了点雨,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此刻正坐在儿童滑梯的城堡里,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陆扬的脚步停在原地,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然后听见她的电话响了。

    秦真用带着鼻音的声音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低低地应了一句:“孟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陆扬本来打算等她接完电话再上前去的,结果一听这两个字,气不打一处来,几大步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手机,果断地挂断了。

    秦真震惊地抬起头来,就听他气势汹汹地朝她吼道:“我跟你说什么了?让你把他拖黑!让你不要再搭理他!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什么了?你把别人的担心都拿去喂狗了吗?”

    委屈,愤怒,滑稽,可笑……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秦真也扯着嗓子对他吼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啊?”

    眼见着程陆扬被她吼得一愣,秦真更是肆无忌惮地把他的话一句一句还给他:“我说过需要你担心我吗?谁需要担心了?程陆扬,你不觉得你很多事吗?”

    雨水噼里啪啦往地上砸,砸进积水里,溅起水花点点。

    程陆扬撑着那把碎花伞站在原地,看着秦真冲他大吼大叫,最后干脆跳下滑梯,顶着大雨不顾一切地往外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了回来,也不顾她失去平衡一下子撞在他身上,只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秦真,你去哪里?”

    雨幕里,那个女人浑身湿透地望着他,红着眼睛凶神恶煞地挤出一句:“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啊?你讲道理?你听劝?你友善地回应了他人的关心?”

    程陆扬张着嘴愣在原地,被她瞬间红了的眼睛给唬住了。

    秦真恨恨地瞪着他:“觉得很无力吧?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吧?觉得成了东郭先生被畜生反咬一口了吧?程陆扬我告诉你,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

    一连串的连锁袭击朝着程陆扬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而他张了张嘴,终于一言不发地拖着秦真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你放手!”

    “不放。”

    “放手啊!”

    “你想得美。”

    “程陆扬我警告你你别逼我啊,逼急了我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呵呵,那你倒是干啊!”

    秦真急了,扯着嗓门开始叫:“救命啊!来人啊!有人抢人了!”

    程陆扬啪的一声顿住脚,雨伞一扔,一手把秦真扛了起来,一手堵住她的嘴,“给我安静点儿!”

    午后的小区终于安静下来,程陆扬咬牙切齿地把绑架而来的肉票扛回了家。

    程陆扬把秦真像麻袋一样扔在沙发上,然后凶狠地放话说:“你今天要是再给我这么跑出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秦真浑身湿淋淋的,气势却一点儿也不落下,索性跳了起来,冷笑两声就往门口走。

    程陆扬气坏了,迅速追了上去又把她扛回来扔沙发上,秦真再跑,他再扛……这种愚蠢行为一直重复上演了好几次,秦真终于火大了。

    她穿着鞋子跳起来,站在程陆扬那米白色格子的布艺沙发上,凭空踩出几个脏兮兮的脚板印儿,然后指着程陆扬的鼻子骂道:“我问你,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程陆扬看着那些脚板印儿,气得一把拽着她往洗手间走,推搡着她进去,然后从架子上取下干净的白色浴巾,一把罩她脑门儿上:“看看你这样子!像是个来姨妈的女人吗?啊?”

    见她把浴巾从脑袋上取下来扔进他怀里,他又开始凶狠地捋袖子。秦真以为他要打她或者用浴巾憋死她,脑子里的血一下子冲了上来,死咬着嘴唇瞪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好了,程陆扬要是真对她动了手,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搭理他!

    什么情情爱爱都见鬼去吧!她是瞎了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被猪油蒙了眼才会对他有刹那的心动!

    她还在乱七八糟想个没完,岂料程陆扬真把手伸向了她,却并不是打她,而是重新拿起浴巾替她擦头发,一手揉搓着浴巾下的发丝,一手紧紧拽着她的胳膊。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表情紧绷得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把后槽牙给咬碎,可是就是这样阴沉着一张脸的他却一言不发地替她擦着。

    秦真惊呆了,忘了骂人,也忘了挣扎。

    白色的浴巾把她的视线都遮住了,程陆扬一下一下地擦着她滴水的头发,而她只能从浴巾下看见他穿着蓝色拖鞋的脚。

    他的黑色西裤也湿了很多,贴在脚上看着都难受。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却被他喝住:“别乱动!”

    他这么一凶,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重新把浴巾扯下来,一把塞进他怀里:“程陆扬,你少在这里当好人了!你既然拒绝别人的关心,又有什么资格做出一副关心别人的样子?这个世界上众生平等,哪怕你家大业大、有权有势,在人心上也得不到半点特权!我是人,不是你养的宠物,不是你高兴就可以称为朋友摸两下毛,不高兴就可以把我一脚踹到一边去,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她闭了闭眼,把从头发丝滚到眼皮上的水珠给抹去了,然后重新睁眼看着他:“不是所有的话都是你由着性子想说就说,后悔了就可以收回去的。人心是肉长的,不像你的设计图可以一改再改,由着你的意思随意来。”

    秦真从他身旁撞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她觉得话说到这份上了,两个人这段所谓的友情估计也走到了尽头。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拿他的工资,没有方凯那份好涵养,容不得他的少爷脾气。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心酸的,为她曾经有过的心动,也为他对她这种变化无常的反复行为。

    可当秦真走到门口时,手腕却又一次被人拽住,正欲叫声松手时,却忽然听见身后的人艰难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的脚步生生顿住。

    程陆扬握住她的手腕,像个局促的孩子一样,深吸一口气:“我道歉,是我做错了,这样可以了吗?”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程旭冬刚好看见秦真从程陆扬的家里走出来,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遮住了程陆扬那张难过的脸。

    他顿住脚步,凝神盯着这个狼狈的女人,认出了她就是那天晚上程陆扬慌慌张张赶去派出所接走的人,于是诧异地扬起眉毛,叫了一声:“秦小姐?”

    秦真抬起头来,看见那张和程陆扬有三分相似的脸,微微一顿,复杂的心情也被冲淡不少。

    对于程旭冬喝咖啡的邀请,秦真尴尬地看了眼自己这身湿淋淋的衣服,委婉地拒绝了。

    程旭冬表示理解,只不着痕迹地问了句:“吵架了?”

    秦真忙解释说:“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见她急了,程旭冬反而笑了,饶有兴趣地反问一句:“我想象的关系是哪种关系?”

    “……”秦真噤声,发现她把自己绕进去了。

    程旭冬笑:“我开车来的,送你一程。”

    “不用……”秦真还在拒绝,电梯里的人已经走了出去,没给她半点拒绝的机会。

    从市中心开回她住的小区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面对程旭冬这种商业精英,秦真多少有点不自在。

    程旭冬却说:“既然你和陆扬是朋友,把我也当大哥就好。”

    秦真哪敢啊,和远航集团的未来大老板称兄道妹的,她自认还没那个本事。况且……想到她今后和程陆扬估计就要成陌生人了,她有些沮丧地回过头去看着窗外,没再说话。

    程旭冬轻而易举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只微微一笑:“陆扬的脾气很坏吧?”

    “还好。”呵呵,很坏?明明应该是坏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其实他也就是嘴上爱损人,心里没有恶意的。”程旭冬帮弟弟说话。

    秦真懒得敷衍,只在心理反驳,如果世界上人人都用他那种尖酸刻薄的方式待人处事,然后用没有恶意来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恐怕这个世界就乱套了。

    没听见她的回应,程旭冬顿了顿,才问:“陆扬告诉过你他以前的事吗?”

    秦真僵了片刻,然后转过头来看着他:“没有。”

    很显然是有好奇心的。

    程旭冬的目的达到了,眼下喝不喝咖啡都不要紧了,只是用平稳的声音简单地给秦真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对裸婚的青年夫妻,结婚时家境非常普通,但夫妻俩有抱负有理想,背上行囊从小县城走到了大城市,打算自己创业,用家里的那点老本去拼一拼。

    正在生意越来越好时,他们又有了小儿子。公司成立初期,人手不够,业务又多,很多事情都要夫妻俩亲力亲为,而大儿子也不过八岁,勉强能照顾自己而已。这种时候,成日就会哭哭啼啼需要人看护的小儿子就成了一个包袱。

    最后没有办法,夫妻俩把小儿子送回了县城里的外公家,每月寄大笔大笔的钱回去,而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大儿子则跟在他们身边。

    小儿子不满一岁就离开了父母,跟着孤身一人的外公一直生活了十一年,直到外公去世为止。

    在他懂事以来,对父母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十一年里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机会。每年过节他都会给父母打电话,一再听他们安慰自己:“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你跟哥哥一起陪在爸爸妈妈身边,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一边哭一边在电话那头乖巧地点头:“好!”然后又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慢慢地长大了。

    十一年里,他曾经有两次被父母接到城市里去过暑假,但生意越做越大的夫妻俩在整整一个暑假里也没和他见上几次面,反而只有一个哥哥陪着他。后来送他回县城时,当妈的怕年近八岁的他粘人、不让她走,更是把他留在了冰淇淋店里,直到坐上大巴车以后,才给他的外公打电话。

    在这样的十一年里,从起初满怀欢喜的等待到最后终于意识到父母的敷衍与谎言,他总算不再对父母抱有任何期待,而是像颗悬崖边上的种子一样茂盛生长,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蔓延,孤僻而傲慢。

    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物质条件日益优越,可是内心对亲情的渴望却从未停止……

    程旭冬的故事讲完时,车也已经开了很远。

    秦真怔怔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毫不意外地猜到了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谁——身旁坐的人是故事里的大儿子,而那个刚刚得罪她气得她甩手走人的家伙就是小儿子。

    她忽然笑了:“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可以写成剧本拍成连续剧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吗?”

    素来爱笑的程旭冬却没有笑,而是慢慢地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来对她说:“准备好了吗?最戏剧性的部分还没到,听完以后,大概你就不会纳闷为什么程陆扬的性格会像现在一样尖锐带刺了。”

    分别时,秦真和程旭冬挥挥手,然后在他的坚持下拿着他递来的伞胆战心惊地回家了。

    那是一把符合他气质的纯黑色名贵雨伞,伞柄上的标志秦真不认得,但是说实话,她很想扑到雨伞上跟它角色互换一下,谁叫这伞看起来比她值钱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雨伞捧回家,恭恭敬敬地把伞大人晾在客厅里,还拿毛巾一点一点把雨水给擦干了。

    而这天晚上,秦真捧着被大姨妈蹂躏的肚子毫无疑问地失眠了,但是失眠的原因除了身体不适之外,更多的却是因为程旭冬讲的那个故事。

    秋天已经来了,窗外的阴雨连绵不断,顺着屋檐一路吧嗒吧嗒坠在雨棚上,声音细碎得像是一首催命曲,聒噪得不让人入眠。

    秦真翻来覆去大半夜,脑子里一直像是放电影一样循环播放着程旭冬讲的那些片段,一幕一幕极为清晰。她甚至脑补了程陆扬小时候的模样,一个拥有漂亮眼睛的小男孩,笑起来的时候会有阳光绽放,刹那间融化一整个寒冬的凛冽。

    她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想着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坐在外公的病榻前,哭着给父母打电话的场景,可是整整一夜,一直到外公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电话始终处于忙音的状态。

    那个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外公的病已经跟了他大半辈子,半年前医生就说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动手术也没太大作用,好好在家养着,按时吃药,能撑多久是多久了。

    十一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了至亲的逝世,看着外公因为肺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终因呼吸不上来挣扎着窒息而亡。

    屋里的白炽灯就这样开了整整一天一夜,而程陆扬依外公所言躺在他身旁陪伴他,一直到老人停止呼吸。这期间因为恐惧和害怕,程陆扬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灯,浑身僵硬,直至第二日被人发现。

    程旭冬说,由于长时间让眼球暴露在白炽灯下,程陆扬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失明现象,却一个字也不肯说,成日呆呆地坐在那里,任谁说话也不搭理。后来父母带他去看了最好的医生,经过治疗以后,视力终于恢复。

    然而那个孩子的性格却一直停留在了儿时的孤僻状态,不愿意交朋友,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与父母的关系尤为僵硬。

    后来他被父母接到B市念初中,从那时候开始住校,高中毕业后,父母按照他的意愿把他送去英国念书,主修建筑与室内设计。

    再后来他回来了,依旧以孤僻高傲的性子面对所有人,包括他的亲人。

    秦真实在睡不着,披了件外套走到阳台上去,一股凉意朝她扑来,间或夹杂着些许飘进来的雨滴。

    她失神地望着一片雨幕中的夜景,隔着高高的楼房,一路望向了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半晌,她才发现那是市中心的方向,夜色沉沉里,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她很烦躁,自己不是该生他的气吗?怎么听了个故事以后就忽然不生气了,反倒对他又是担心又是同情?

    程陆扬说了,他不需要她的担心和同情,她这种行为简直就是犯贱!

    可是秦真转念一想,又总觉得程陆扬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其实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脆弱和害怕。他渴望亲情,渴望被关爱,可是童年的经历又让他害怕被抛弃,那么不去拥有也许就不会失去,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外的原因。

    秦真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程陆扬,你现在睡了吗?

    程陆扬一个人暴躁了一晚上,最后把方凯找来家里,说是老早买回来的麦克风还没用过,得试试音。

    结果方凯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应,只得拿出备用钥匙自己开门,没想到一进屋,差点没给吓死。

    程陆扬居然自己把麦克风给倒腾上了,正光着脚丫子在沙发上站着瞎吼呢。

    见方凯来了,他又拉着方凯一块儿唱。

    这么折腾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程陆扬唱累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方凯才得以解脱,替他搭了床凉被撒腿走人。

    人活一辈子,赚钱当真不容易,特别是碰上个大魔王老板,简直虐身又虐心。

    而大半夜的,程陆扬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听见手机响了。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又感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坐起身来四处找手机。最后发现声音是从茶几上传来的,他伸手去够,结果光脚丫子一脚踩中地上的麦克风,啪叽一下摔了个狗啃屎。

    这下子程陆扬彻底清醒了。

    他吃痛地捂着下巴站起来,骂骂咧咧地伸手拿起手机,看清楚了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字:坏女人。

    前一刻还紧紧皱起的眉头倏地松开,他慌慌张张地把手机凑到耳边:“喂?”

    声音因为唱了一夜和原本就感冒的缘故显得有些沙哑,但是却难掩其中的欣喜和诧异。

    那头的秦真顿了顿,才说:“睡了吗?”

    他赶紧摇头:“没睡没睡。”

    听他声音确实沙哑得厉害,秦真忍不住问他:“给你买的感冒药吃了没?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了?”

    程陆扬把客厅的灯打开,一边去厨房倒水,一边说:“吃了,已经吃了。”

    然后又端着水杯回来,把茶几上的药咕噜咕噜吞了下去。

    秦真听见喝水的声音,好笑地问他:“多久吃的?”

    “……刚才。”

    程陆扬把水杯放下,不知怎么有些紧张。他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夜,半晌才说:“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这一问倒是把秦真给问倒了,是啊,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顿了顿,她回答说:“今天我碰见你大哥了。”

    程陆扬呼吸一滞:“然后呢?”

    久久没听见秦真的回答,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又是那种生怕秘密被人揭穿的语气,隔着遥远的距离,秦真却分辨出了他此刻的心情,最后笑了笑:“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你脾气不好,要我多担待。”

    程陆扬松口气,口气也变得拽了起来:“他倒好意思说我,活像他自个儿脾气多好!你是不知道,程旭冬那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笑里藏刀。不知道多少女人被他伤了心,见他一天到晚对她们笑得好看,就以为他对她们有意思,结果——啊,对了,他和孟唐是一路货色!”

    说到这里,他猛然警醒起来:“喂,秦真,我说你可悠着点儿啊!别以为我哥对你微笑就是对你有意思,他那是纯属礼貌,OK?还有啊……”

    这么絮絮叨叨的程陆扬可真是难得,感冒过后的声音虽然低沉沙哑,却带着点朦胧的柔软触感,会让人想起夜晚的萤火虫,又或者是早晨的薄雾。

    秦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陆扬却被她的笑声惊住了,猛地顿住话头,然后迟疑地问了句:“你……不生气了?”

    “当然生气!”秦真斩钉截铁地说,她听见程陆扬在那头低低地骂了句,忍不住又笑起来,“但我决定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秦真你还真是会蹬鼻子上脸啊!我什么时候低声下气跟人道过歉了?告诉你,你是第一个,就别在那儿绷面子了行吗?”程陆扬又抬高了声音,可半天没听见电话那头的回答,又迅速弱了下来,“……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秦真无声地在阳台上笑弯了腰,程陆扬啊程陆扬,根本应该改名叫程傲娇或者程笨蛋才对!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秦真望着雨水滴答的夜色,忽然把声音放柔了几分,“睡吧,不早了。”

    程陆扬哼了一声:“大半夜的把我吵醒,说几句话就想挂了,你耍我是吧?”

    秦真一愣:“你不是说还没睡吗?”

    “我——”程陆扬卡住,最后理直气壮地说,“你把我吵醒了,我肯定没睡了啊,难不成是梦游跟你讲电话?”

    秦真打了个喷嚏,他又立马问她:“你现在在哪里?”

    “阳台上。”

    “降温了你不知道?外面在下雨你不知道?大晚上的跑阳台上去干什么?”他忍不住凶巴巴地吼她,“我说秦真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一天到晚叫人担心,你是觉得别人太闲了,活该成天对你念叨是吧?”

    “程陆扬。”秦真的声音软软的。

    “干嘛?”程陆扬倒是没好气,凶得要命。

    秦真饱含笑意地问他一句:“你担心我?”

    “废话!”

    “那我要是不听话,继续在这儿站着,然后要你别管我,滚一边儿去,你什么心情?”

    “想冲过来打死你的心情。”

    “那就对了,你叫我滚出你家,少管闲事的时候,我就是这个心情。”

    程陆扬一下子噎住了。

    秦真的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温柔又朦胧:“你关心我和我关心你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如果想要我乖乖听你的话,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那你也得答应我,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要拒绝我的关心。”

    “……”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那么朋友之间的感情应该是相互的,而不是单方面的。何况有的事情两个人一起分担,总好过你一个人强撑着,对不对?”

    程陆扬站在落地窗前,听着秦真不疾不徐的说话声和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有个角落柔软得一塌糊涂。

    屋内灯火通明,窗外夜色温柔,就连扰人心神的阴雨也变得美丽起来。

    半晌,他弯起唇角,低声说:“对。”

    这一夜,明明没什么话题好说的两个人破天荒地打了好长时间的电话。

    程陆扬问她:“是不是肚子还疼,睡不着?”

    这时候的秦真已经钻进被窝了,低低地应了一声,脸上还是有点发烫。

    这叫什么事儿啊,每次大姨妈来了都有他的参与。

    程陆扬说:“上床了没?”

    “嗯。”

    “被子呢?盖好了没?”

    “嗯。”

    “那行,你先就这么睡吧。”

    秦真好奇:“那你呢?”

    “等你睡了我再睡。”程陆扬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来,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本书,“你不是睡不着吗?那我看书,等你睡着了再挂。”

    “大哥,有你这么浪费电话费的吗?”秦真一头黑线。

    “你管我呢!”程陆扬笑了,“行了,睡你的,想说话了就直接说,我听着的。”

    秦真一颗心扑通扑通的,有种温暖的情绪在胸腔里发酵,眼看着就要蔓延出来。

    她一直知道程陆扬是个外表冷漠但是内心细致入微的人,可是当他毫无保留地把这样的温柔体贴送给她时,她却觉得心里十分复杂。

    是高兴的,喜悦的,忐忑的,同时也是惴惴不安的。

    她枕在枕头上,听着那边偶尔传来的一声翻页声,越发睡不着了。

    过了半天,她低低地叫了声:“程陆扬?”

    “还没睡?”他反问她。

    “睡不着。”秦真翻了个身,这么打着电话睡得着才有鬼!“不然你给我念念你在看什么书吧?”

    程陆扬哼了一声:“就知道使唤我,好吧,我今天心情好,你等着!”

    他还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秦真也就洗耳恭听,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一开口竟然会是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

    “Everybody in our family has different hair. My Papa's hair is like a broom, all up in the air. And me, my hair is lazy. It never obeys barrettes or bands.”

    “But my mother's hair, my mother's hair, like little rosettes, like little candy circles all curly and pretty because she pinned it in pincurls all day……”

    秦真已经很多年不碰英语了,哪怕这一段其实很简单,她也只能听懂个大概。可是程陆扬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是来自遥远的星星,带着璀璨的星光和温柔的光辉。

    在他停下来时,她小声问他:“能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吗?”

    程陆扬含笑说:“那你得叫声‘程大爷行行好’才行。”

    她呸了一声。

    程陆扬笑起来,还是给她翻译了一遍。

    这是一本儿童读物,诗歌式的散文。作者以孩童的口吻写了一本日记,题目叫做《芒果街上的小屋》。

    而他念的这一章是关于头发的,其中一段温暖可爱的文字叫秦真的心都柔软了几分:

    妈妈的头发,好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结,一枚枚小小的糖果圈儿,全都那么卷,那么漂亮……当她搂着你时,你觉得无比安心,闻到的气味又那么香甜,那是一种待烤的面包暖暖的香味,那是当她给你让出一角被窝时,和着体温散发的芬芳。你睡在她身旁,外面下着雨,而爸爸打着鼾。哦,鼾声、雨声,还有妈妈那闻起来像面包的头发!

    程陆扬的声音沙哑又低沉,还带着那么点鼻音,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看见了那个童年的程陆扬。

    他渴望亲人,渴望父母,更渴望被关爱。

    她在被窝里裹成一团,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程陆扬。”

    他也就停下来,用鼻音应了一声:“嗯?”

    “晚安。”她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一种依依不舍的情绪。

    程陆扬笑起来:“舍得睡了?”

    舍不得,一点也舍不得……秦真无不遗憾地偷偷叹口气,却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嗯,我困了,都睡吧。”

    他还在生病,不能再熬夜了。

    程陆扬笑了:“好,你先挂。”

    她狠了狠心,一口气按下挂断,然后惆怅又心满意足地盯着屏幕半天,这才睡了。

    那头的程陆扬却捧着手里那本淡黄色的小书又看了半天,终于回了卧室。

    妈妈的头发真的是这个味道吗?他其实也是好奇的。

    拥有了一个放在心上的人是种什么滋味?

    好像在一片无垠的旷野上奔跑,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毫无顾忌地仰面躺在稻田之上,然后看见天空中的云彩不断变幻,像是要从苍穹上坠落,以亲密的姿态覆盖在你身上。

    这一刻,你会觉得全世界其实也不过你所看见的天空这么大。

    这一刻,你会觉得这片众人欣羡的蓝天其实也可以被你一个人所拥有。

    所以当秦真想到程陆扬时,就会觉得全世界都跳进了她的怀里。

    每一天毫无新意的工作也因为能与他相见而变得非同寻常起来,她像是刚刚陷入热恋的少女,每天都从欧庭飞奔向程陆扬所在的地方,离开时也总是依依不舍。

    周六那天,秦真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回家吃顿饭,她欣然答应。

    可是就在她花了好几个小时抵达县城的家里时,先前的喜悦全都不见了,原因是家中除了父母和秦天以外,还多出一个陌生人。

    祝云芝殷勤地拉着她的手,要她和那男人一同坐在沙发上,然后介绍说:“这是小邵,隔壁赵妈的侄子,来,秦真,赶紧打个招呼!”

    妈妈把他们赶出门去吃饭,相亲的目的一览无余。

    对象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青年,在一家保险公司当主管。

    秦真兴致缺缺地和他说着话,一顿饭吃得无精打采,却还得笑脸相迎。

    聊天之余,她还忍不住佩服她妈的眼光,保险公司主管配她这个房地产公司经理,简直是绝配啊!

    可是看着对方那缺乏男子气概的吃饭姿态和他局促又不自然的谈话方式,秦真很难想象自己今后要和这种人共度余生。

    吃完饭后,她很礼貌地谢绝了邵峰把她送回家的提议,表示公司有事,她得立马赶回B市。

    男方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兴致缺缺,又礼貌地说了几句之后,和她就此分手。

    秦真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天色都黑了,把周围熟悉的地方都逛了个遍,这才打道回府。

    祝云芝显然已经从邵峰那里听说了两人的进展,开门的时候脸色阴沉得不像话,待她进门,合上门的瞬间就忍不住嚷嚷起来:“我说你像话吗秦真?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安排了这么次相亲,你居然吃了饭就跑了?”

    秦真把包放在沙发上,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但还是放低声音说:“妈,我不想相亲。”

    可想而知又是一顿好吵,当妈妈的句句不离终身大事,秦真累了,最后索性闭上了嘴,踏着夜色匆匆离开。

    这个时间段,回B市的大巴车早就没了,坐出租车的话不知道又要花去多少钱。

    秦真烦躁地拦了辆空车,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上去,报了地址。

    无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等到她跨越了大老远的距离回到小区门口时,才发现包里的现金没带够。

    司机一脸警惕地望着她,像是生怕她赖账,秦真哭笑不得地又合上包:“那什么,师傅,你还是再载我一程吧!”

    她把程陆扬家的地址报上,然后掏出手机来给他打了个电话,小声地说明了自己的尴尬处境。

    没一会儿,车停在了程陆扬住的小区外面,而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休闲卫衣,像个大男孩似的站在路边,见到她探出窗口挥手,往前走了几步,把准备好的钞票递给司机。

    秦真拎着包跳下车来,在看见程陆扬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遇见这种窘迫的状况时,第一个想起来的人竟然从白璐变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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