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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梁佑出门失钱财,入门栽跟斗。人如惹上了扫帚星,一身晦气洗也洗不掉。岂料这还只是个前奏,好戏在后头。东门茶铺南北两间分铺被人端了,梁佑的相好东西二位姑娘跟人跑了。原本梁佑只是不招老百姓待见,谁知近来连隔街的大黑狗也认准了他欺负,追着撵着咆哮了八条街,咬住梁佑小腿不放。
梁佑被狗咬,走路便瘸了些,穿梭于市井间,难免被人指指点点。是时人群中又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戴着斗笠遮了脸,冲旁人曰:“哎呀他只不过被狗舔了小腿怎会跛成这样?听说他近来身患隐疾硬不起来莫非是真的?难怪他面色土灰步伐虚浮原来是三条腿已断了两条了啊……”
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梁家虽比不得他云沉雅权势熏天,但到底还是一方鱼肉百姓的商户。派人查一查,便晓得这些坏事统统是一只大尾巴狼所为。
梁佑气不过,即使瘸了两条“腿”,仍带了一帮打手上棠酒轩闹事。
彼时司徒雪出门办正事了,云尾巴狼正坐在后院堂子里,兴致高昂地追问司空幸愿不愿意娶司徒当媳妇儿。白贵立在一旁,以无比同情的目光,默默地望着司空。
这时,有个小厮从铺子里跑来,气喘吁吁道:“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梁佑晓得那大黑狗是我们放的,上门闹事来了!”
云沉雅听了此言,眼神儿登时一亮,茶碗盖拨两拨,咧嘴笑起来:“嗬,不怕他知道,就怕他不知道。”语罢,尾巴狼抖抖袍,施施然率着司空与白贵,上铺子里欺负人去了。
梁佑此番的遭遇,不用想也能料到。云尾巴狼从言语上攻击他,从身体上殴打他,从气势上压倒他,从自尊上伤害他。
等等恶劣行径,自也不比赘言。只见一个来时辰后,梁佑佝偻着背,无比沧桑地带着一群虾兵蟹将回到茶铺,明媚而忧伤地泪奔了。
得罪完人,云沉雅通体舒畅,乐开怀地往云府去。白贵碎步跟上,在尾巴狼身后曰:“大公子,东门茶铺的类属梁佑的分铺,我们已经得罪得差不多了。不过梁佑虽败类,梁父在南俊的势力却不可小觑,我们接下来,可是要继续得罪下去?”
尾巴狼一笑:“去查他们铺子收茶买茶的路径,来一招釜底抽薪。”
白贵迟疑:“可若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闹开,届时我们的身份,也更易曝露。”
云沉雅转头清清淡淡地看白贵一眼,无所谓地道:“那阮凤已然晓得我们是谁,身份曝露又何妨?我们对付的人,不会比阮凤简单。”
白贵听了此言,顷刻了悟。既然身份已被人知晓,查探联兵符的事,势必会受阻。如此一来,不如吞并了东门茶铺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反正茶叶生意这块肥肉,不吃白不吃。
隔几日,大地又暖了一些。南国之春,花开热闹,喜气洋洋。
这一天,云尾巴狼四处溜达回府,途中见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眉目清秀的模样,身旁跟着两条土狗。小姑娘不及舒棠小时漂亮,但也没小棠的傻气。土狗跟她关系好,摇着尾巴,她走它们走,她停它们停。
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舒棠了。云沉雅想。那日他对她说他并非云官人时,舒棠脸上顷刻出现的失望与黯然令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是每一回,当棠酒轩门前响起骡子咯噔声,云尾巴狼总会起身逛到铺子口探头望一望,渴盼着有个小傻妞从骡子车上跳下来,送酒来。
只是,春光已深静,舒棠却久日未至。
盼人不来,云沉雅看着路旁一个神似心中人的姑娘,忽觉相思入了骨。
背着手哼起小曲儿,尾巴狼转悠进云府。打头一个瞧见的是白贵。白贵见了云沉雅,即刻抱了一卷账本迎上来。手里卷册翻几页,白老先生指着其中一处,说:“大公子,将茶叶买断的事儿,受了点阻碍。”
云沉雅目光落在账本上,神色有点恍惚,像是没有在听。
白贵诧然,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隔了一会儿,云尾巴狼才应了一声。思绪拉回来,云沉雅集中注意力看了看那账册,抬手点了另一处,说:“根本原因不是这笔帐的问题,是梁家在南俊做茶叶生意,时日已久,人脉极广。我们断了他一方来源,他还却还有别家买卖。”
这便是所谓的百足之虫。
其实茶叶盛产于神州大瑛,若然要切断梁家生意最大的源头,只需搬出他英景轩大皇子的身份即可。但这等法子太费事,且又要动用多方人脉,不到关头,不便使用。
白贵一时没了主意,不禁问道:“那大公子的意思是……”
云沉雅皱起眉来,想了片刻,道:“兵行险招,你去查南俊近内,稍有实力的茶叶商户。寻一家相对可靠地合作。”
白贵一愣。本来商家合作是极其寻常的事,可是因他们的根本目的,并非经商,而是弄权,多一方势力参与,便是多一分危险。
可成大事者,在许多时候,也是迎难而上,知险不退的。
正说着话,院子的另一端,却见一个小厮抱着一坛酒而来。酒坛子上没写“棠”字,可云沉雅一眼便认出那是舒家客栈的老酒坛子。他叫住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跑过来,见云尾巴狼的目光落在坛子上,即刻会意道:“上回舒棠掌柜送酒来,差人附送了三小坛果酒。因舒掌柜喜用这样的小酒坛,小的将酒水匀到大坛子里,本说要将这酒坛送回去。谁知又送漏了一个,正巧白掌柜结了账目差小的给舒家客栈送去,小的就拿了这酒坛子一并去了。”
其实这小厮一番话说下来,云沉雅也就抓了一个重点。他愣了愣,问说:“你要去……棠花巷子的舒家客栈?”
小厮点点头。
云沉雅有些怔然,眯起眼睛看天穹,白云浮浮冉冉。
自打再来南俊,他一直未曾去过棠花巷子。不知那老旧的,生意萧条的,散发着淡淡酒香的客栈,如今又成了怎样一番模样。不知从前跟着他身后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莴笋白菜,在跟了舒棠两年之后,会不会变得老实善良一些。
那天她问他心里是不是也记挂着一个人。
他说有一个。
他一直记挂着她。
云沉雅转而又一本正经地看向小厮,理了理袖口,将那酒坛子接过来抛两抛,说:“你不必去了,我去送。”
院子里的几株海棠开得花姿潇洒,粉白相间。舒棠蹲在树下,正在给两只洗干净了的獒犬擦水。莴笋白菜长大了许多,一脸服帖地懒在舒棠脚边,时不时地叫唤一连声。
可忽然一下子,两只獒犬皆是一怔,仿佛从不远处,传来了它们久违了的,有些思念的气息。
一身水还没干,莴笋白菜抖抖毛,吠了两声便撒丫子往客栈外跑。
春日当真静好,巷子里也深寂。云尾巴狼窜到巷口,悠哉乐哉地走。可在离舒家客栈还有几步路时,他忽地顿住了脚步。
巷子还是老样子,客栈还是老样子,那堵石墙添了点青苔,旧时光片片剥落。
有点情怯,有点踯躅。
云尾巴狼正犹疑,却听客栈里一阵响动。伴着一阵暌违已久的犬吠,两只长大许多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就往他的怀里飞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