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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子闪一闪,联兵符一点即燃。陈旧的羊皮纸烧得噼啵有声。满溪亭里,除了云沉雅,所有人都惊呆了。
纸张化为炭灰,云尾巴狼随手扔了,朝正愣着的方亦飞笑了笑:“联兵符,我现在不要了。”
方亦飞脸早已苍白无血色。
云沉雅随意拂了拂衣角,又道:“我不要的东西,别人,也别想要。”
话音方落,清香苑的假山湖石后,便出现了大片身着黄白盔甲的侍卫——禁军侍卫。则见曲径尽头,步来一列人马。打头一个年级尚轻,略显稚气的脸上,已有了少年飞扬的英姿。
此人是南俊王的独子,年岁不满十二的杜修。
杜修身旁跟着一人。方亦飞乍一看,便猛地吸了口气。难怪会一败涂地,原来背叛他的,竟是一直以来合作无间的六王爷杜凉。阮凤见得杜凉,也径自后退一步,朝方亦飞拱手道:“方公子,你我之间的合作,便到此为止吧。”
方亦飞耻笑一声,再不言语。这时,杜修已然来至满溪亭外。他看了云沉雅一眼,目光再亭中众人身上扫过,说了三个字:“抓了吧。”然而被侍卫押解离开的,除了方亦飞,还有秋多喜与唐玉。
杜修道:“方亦飞,拥兵自重不成,押入大牢等候处置。唐玉,秋多喜,身为唐秋两家之人,保护联兵符不利,现禁足于禁宫,等候发落。”
其实今日动荡,原是方亦飞一人挑起的。只是南俊国境内,方家唐家秋家,三家势力庞大,足以威胁皇权。因此,杜修有意说轻了方亦飞的罪名,又给唐玉秋多喜授以责罚。如此一来,方家不至于覆灭,三家势力同时被削弱,又能相互制衡。
拿一个联兵符,换他杜氏父子江山稳固,却也十分值得。
侍卫押解着唐玉等三人离开。一场竹马青梅就此离散。待亭中人相继退下,杜修这才吁了口气,与云沉雅道:“景轩哥哥,父皇让我带句话给你。”
云沉雅眉梢挑起:“什么?”
“父皇说,这次利用联兵符一事削弱三大家族,大皇子实在助我们良多。日后神州大瑛若有所需,我们父子二人,必定相助。”
云沉雅闲闲笑道:“我来南俊为夺联兵符,说是助你们也不尽然,充其量各取所需罢了。”
杜修沉吟一番,又道:“只是如今联兵符已毁,神州大瑛水深火热。我又闻这次的乱子,北边窝阔与瑛朝朝中乱党实有盟约,如若没了联兵符的兵力相助,神州大瑛恐怕会……遭受大劫。”
“这倒无妨。”云沉雅往石凳上坐了,以手支颐。风撩起发丝,他的目光有些远,像是忆起了什么,继而又道:“这也不干你南俊的事。倒是你林苑新辟出来的西林子,改日我需得去一趟。”
杜修一愣:“这种关头,景轩哥哥有闲情狩猎?”
云沉雅神秘一笑:“去逮两只灰爪兔子罢了。”
云尾巴狼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也不过翌日,他果真从皇家林苑捣腾了两只幼崽灰爪兔出来。兔子入住云府,日日被狼主子亲自喂草唯萝卜。不过三天,便肥了一圈儿。
近几日清闲,方唐秋三家是在两日后被发落的。方家被掀了老底,唯余一个名号。唐家秋家的家主均被流放南荒三年。
方亦飞原是天之骄子,如今却要被禁足于穆东之地。而秋多喜,唐玉,也不得不随家人迁至南方蛮远之地。
世事沉浮,人世冷暖。这些令当事人唏嘘不已的变故,却成为了京华城街头,红极一时的八卦。八卦传开,加了些红粉胭脂的旖旎味,说是其实秋多喜与唐玉是一对,方亦飞因情伤才毁了联兵符。
南俊国再呆不了几日,云尾巴狼游手好闲没事儿干,专爱凑热闹。碰上方亦飞等三人的风流韵事,便添油加醋地编造个旁枝末节引人遐思。不多日,情变又出几个版本,人们争相传颂,分外欢快。
两只灰爪兔原有一副精明样,近来被尾巴狼喂食喂得昏天暗地,不慎肥了三圈,又呆又傻。
这一日,尾巴狼蹲在树下兴致勃勃地逗兔子,莴笋白菜在一旁红着眼看着。老管家路过,不忍心便提醒了云沉雅一句:“大公子,这两只——”他朝莴笋白菜努努嘴,“怕是醋了。”
尾巴狼闻言不搭理。过了会儿,他又欣悦地指着那两只灰爪兔道:“管家,你瞧它们如今的模样蠢不蠢?”
此话出,两只灰爪兔像听懂了似,也红了眼。
老管家一时不知如何答,便见云尾巴狼慢条斯理地起了身。他抖抖袍子,莫名地说:“事情办妥,兔子也长大了,我去瞧瞧她。”
八月十五的中秋,是舒家小棠一人过的。那一天,她尚还欣喜,拿着一块布衫子,缝了又缝,势必要做出一件好看衣裳。
可过了几天,仿佛天下就起了大变故。秋家唐家被判了罪,云尾巴狼不见了影。舒棠虽置身事外,可丝丝缕缕的牵扯,亦让她嗅到几分风生水起。
后来,唐玉来棠花巷子与她道别,脸色释然望不见情绪,只说儿时生来富贵,这几年要出去看看天大地大。再后来,秋多喜来舒家客栈也与她道别,一脸微笑分明是故作轻松,说是要随父出游,踏遍江山。这二人提及云沉雅,都欲言又止。
舒棠不笨,晓得这里头有因果。因果变故,更会令她始料未及。可她不知如何应对,索性老老实实替唐玉秋多喜送了行,又拿着一块牙白衫子慢慢缝着。
这一天,秋色更萧瑟了些。云沉雅来棠花巷子没寻到舒棠。回府路上,刚折过巷弄,却见离云府不远的湖水畔,徘徊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如今每回见她,心跳都会漏几拍。
云沉雅失了神,半晌才唤道:“小棠。”
舒棠身形一僵,回过身便傻兮兮地笑起来:“云官人。”
她还是这样,一见到他,便兴致勃勃地跑过来,然后再唤一声“云官人”。
此刻是黄昏,又是黄昏。绯色的霞,彤色的云,流金的湖水。她站得近,可云沉雅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她往身前拉了拉,温声地问:“怎么在这儿?”
默了一默,他又说:“我方才去寻你,没寻着,还在想你会去哪里。”
舒棠低低笑了。她将布衫子放在手里几番摩挲,然后往前递去,看着他,又呆呆地笑道:“云官人,给、给你的。”
这样的长衫,云沉雅有许多,月白色的,紫檀色的,锦衣华服,不胜枚举。眼前这件,缝合得不好,做工也委实拙劣。可云沉雅看着,心中便开始疼,因为这个时候,舒棠对他说:“云官人,我那日,就是八月十二那天,接到你管家送来的聘礼的单子,我觉着……那些聘礼太贵重了。”
聘礼单子……当日情急,他忘了让老管家不要送去。
但其实,也不一定是忘了,因他私心里,仍是想着盼着,惟愿他二人有花好月圆的一日。
舒棠接着又说:“我爹……我爹也去给我办嫁妆了。可我觉得那些嫁妆都不好,我便自己给你做了件衣裳,你别嫌弃。”
云沉雅沉默地接过牙白衫子。他抬起头仍是笑着,说话的声音却沙哑了:“不嫌弃,我很喜欢。”
舒棠一愣,因在他眼里瞧出了几许惘然。随即她又却笑了,觍着脸道:“这衣裳原该合在嫁妆里一同给你。可我就是耐不住性子,做好了便想拿给云官人看。”
云沉雅垂下头,神色十分牵强,只“嗯”了一声。然后他静静地问道:“小棠,这些日子没有我,你过得好不好?”
舒棠听得此问,心底渐渐凉了下来。她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好。”她说,沉默一阵子,她又摇摇头,“多喜和唐玉走了。他们前阵子来跟我道别了。”
舒家小棠侧目看了看远处。暮色染了大片天,黄昏的霞色已所剩无几。
“云官人,我、我不会挽留人。我虽讨厌唐玉,可他起码是我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人本就不多,所以个个都放在心里。他们要走了,我其实不开心,但我还是给他们送行来着。”
舒棠说这些话,有点儿费力。说完后,她就定定地看着云沉雅。眼神有点紧张,真怕他也离开。
云沉雅无力地笑了笑,他问:“那你呢?他们走了,你日后打算做什么?”
他没有说要娶她,也没有说要带他走。
其实这些日子风生水起,舒棠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其实今日来云府,提前将这缝好的衫子给他,就是怕他若真要走,不能带上自己,起码也要带上自己一份精心缝得衫子。日后贴身穿着,也好记得她。
但是这会儿,当他站在眼前,笑得苍白无力时,历来不争不抢的舒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地说:“我想跟着云官人。”
云沉雅怔住。
舒棠的唇角颤了颤,可她又说:“我日后……想跟着云官人。”
云沉雅愣愣地看着她。继而他垂下头,沉默须臾,低低笑起来:“小傻妞啊……”
然而此刻,舒棠忽地上前一步,从他手里将那牙白的衫子拿了回来。柔滑的缎子如流沙,越想抓紧,逝去得越快。云沉雅手中一空,心里也空了。
他抬起头,失神地看着舒棠。喉结上下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舒家小棠一脸倔强。她扁着唇,有点难过的样子。“做得不好。”她对他说,“我知道,这衫子做得不好,你不喜欢。”
云沉雅恍惚上前一步,说:“没有,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可舒棠摇了摇头。她看了他一眼,将衫子裹在怀里紧紧抱着,然后说:“不给你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云官人,我走了。”
不等他答,舒棠便将衫子默默地收起来。一个人,弓着背,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云沉雅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想起有一日,他们闹了别扭。彼时京华城里万家灯火,那小傻妞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他摇着扇,用余光觑她,见她也是弓着身,背着手,一脸难过,像个小老头。
其实那样的一刻并不开心,可如今云沉雅想起来,却觉得回味无穷。
他失神地笑了笑,倚着身后的树慢慢滑下来,跌坐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