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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出头的中夜,明月一弯,繁星数点。
云沉雅立在棠花巷头,看着舒棠渐渐行远。不知是否因平日里的舒棠太过憨然老实,方至今日,他才发觉那一抹嫩黄身影亦是身姿婀娜,亭亭玉立。
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云沉雅往前迈了一步,愣怔唤道:“小棠。”
舒棠一愣,忙又转回身,跑过来:“云官人?”
月色濛濛,映着舒棠眉目极柔和。一双杏眼明亮清澈,宛如皓雪里两粒黑珍珠。云沉雅看得呼吸微微发滞,不禁偏过头,不自然看着地面上二人的剪影。
“我想说……改日得闲,我陪你去做几身衣裳吧?”
舒棠听了却是一怔,垂下头,半晌不语。过了会儿,她才低声问:“云官人,你是不是嫌我不会打扮?”
“没、我没……”许是巷子太过寂静,愈发听得自己心跳如雷。脑中一片乱糟糟,素来深谋远虑的云尾巴狼,今日说起话来也不假思索。
“你……很好看的。”他喃喃地道,顿了一下,越发将声音放轻了些,仿佛不愿被人听到,“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姑娘。所以在想有朝一日,你施粉黛,佩璎珞,着华裳,该是怎生的模样……”
话音太轻,被舒棠一知半解地听了去,只困惑地将云尾巴狼望着。
云沉雅更局促,默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挑了挑扇子:“没事了,你回去吧。过三五日,我来瞧你。”
云尾巴狼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溜达回府的,印象中只觉夜色良好,思绪浮沉。待坐在书房里,饮过一盏醒神茶,已是夜里子时了。
司空幸和唐玉早在梅斋里候着。
云沉雅展开京华城的鸟瞰图,信手点了三处地方,道:“飞絮楼,浮生堂,京华方家府邸。”
唐玉将茶碗盖合上,愣了愣,迟疑道:“你确定?”
云尾巴狼懒懒一笑,将扇子搁在指间转着:“你尽管去找,方亦飞必在这三处地方之一。”
唐玉又是一愣,沉吟一番,自顾自地说:“我不信。亦飞既以逃婚为由,即便还呆在京华城,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出入飞絮楼,浮生堂这种地方。而方家府邸,我早就派人探过数遍。”
云沉雅冷笑道:“你不信是因你还当他是朋友,当他是从前与你谈笑,与你沽酒的方亦飞,可他却不见得这般看你。”
此时,立在一旁的司空幸也拱手解释道:“唐公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大公子派属下注意阮凤的动向。属下派人跟了他数日,发现他极爱出现于这三处地方。而今日……”
司空幸说到这里,看了云沉雅一眼,得他示意后,才接着道:“今日,大公子在紫薇堂鸾台下静观其变,且发觉这些时日,小棠姑娘一事,确然是方亦飞伙同六王爷等人的一个阴谋。”
这桩事,唐玉先前便听司空幸解释过。
其实,方亦飞欲利用舒棠身份的可疑处,引起云沉雅的注意。如此一来,将百姓聚集在紫薇堂的那天,便可引云沉雅前来。
而方亦飞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将云沉雅的身份宣扬于众,借此令他在南俊行事受阻。也因此,才有了六王爷前来的那一出。
至于阮凤为何与方亦飞一边。原因有三:其一,阮凤是六王爷杜凉之子;其二,今日在鸾台上,阮凤虽为舒棠辩解,可字字句句都说得恰到好处,且与胡通一道,似是要将云沉雅逼上台子;其三,云沉雅借小世子杜修之力,查得阮凤其实与舒棠流言的起因相关。
如今方亦飞乃是遁逃之人,事事都需借他人力。由此看来,方亦飞所托之人,必是阮凤无疑。
云沉雅道:“他虽借今日之事阻我。但,能做到鱼死网破这一步,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亦飞已蓄势待发。”唐玉接过话头,神情黯然。
“不错。”云沉雅点头,“既然他已将事情做绝,我也不必留情面。借阮凤查得他的据点,直捣黄龙便罢。”
“可你在利用我。”唐玉默了一默,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云沉雅,“你挑起我与方亦飞之间的冲突,让我与他相斗,届时无论是何种结果,你都能拣个便宜。”
听了这话,云沉雅眉梢一挑:“捡便宜的,何止是我一人?”
唐玉身形一僵。
云沉雅的意指,再明显不过。引起唐家与方家的争斗,捡便宜的除了他大瑛皇子,更有南俊的君主。削弱两大家族的势力,国君杜绍,乃至于世子杜修,往后便可稳坐江山。
“而你也别无选择。”云沉雅又道。他站起身,端着自己的茶盏往唐玉身旁的几案上放了,笑道,“这盏茶我没喝过,算是犒劳你。寻到方亦飞后,记得问问清楚,他费尽心思霸占这联兵符究竟为何。哦对了,再顺道提醒他一句,危险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说罢这话,云沉雅看了唐玉一眼,勾唇笑了笑,要逛出书房去。
刚走没几步,却听身后,唐玉喃喃地道:“我不想被人利用……”
云沉雅一怔,回过身来。唐玉的手臂搁在几案上,拳头渐渐握紧,露出青白指节。他又说了一次:“我不想被人利用。”
然而忽地,他抬起头,对云沉雅一笑。笑容有些苍白:“可亦飞若利用联兵符起兵,第一个对付的,便是我唐家不是么?”
“我明知皇上,还有你一个神州大瑛的外人,等得不过是我们鹬蚌相争,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唐玉说着,沉了口气,又叹息着道,“我以后……不再这样了。不被人利用,不做违心的事情。”
不被人利用。不做违心的事。
不知怎地,云沉雅听得这句话,却觉可笑。他道:“凡事都想心随意动,行随意动,这倒是个不错的白日梦。”
“那你呢?你今日说要娶小棠,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吗?”唐玉蓦地抬头问道。
云沉雅眼神一利,勾唇轻笑:“你要与我争?”顿了一下,他调侃道:“现如今看来,她是六王爷之女,阮凤之妹,身份倒与你般配。”
其实想起当初与舒棠初遇之事,论感情,也说不上有多深,单单是自己柔和性子里的几分顽固与执着,令唐玉就是难以割舍。
须臾,他咬牙闭了眼,摇头道:“不了。”
再默一会儿,他又长长吁了口气,看着云沉雅道:“你好好对她,莫要利用她就好。”
另一头,云沉雅也沉默。顿半晌,他兀自一笑,说:“这却不能答应你。”
唐玉愣住。
云沉雅再笑一笑,挑起折扇,悠哉乐哉便出了屋。
月色已如水,远天一片光华,过不久就是黎明。尾巴狼睡不着,踹醒了莴笋白菜。两只小獒犬撑着困意,跟着狼主子,在后院溜达。
云沉雅走了一截儿,回身蹲下,对莴笋白菜说:“有句话我跟旁的人说不得,你们帮我记下。”
莴笋白菜闻言,也不知是否懂得,欢快蹦跶。
尾巴狼清淡笑起来,说:“这句话是——”
“很多事我没法保证,也无法给出承诺。但我一定会,在我能对你好的时候,竭尽所能为你好。哪怕……”云沉雅蹙眉想了想,又勾起唇来,有些无奈,“哪怕你尚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只将我当做一个可以亲近,可以陪伴的人。”
“小傻妞啊……”
小傻妞舒坦地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却是如常忙活。
舒三易觉得诧异,旁敲侧击问了几回。字句都不离云沉雅。舒棠却迷糊,听不出引申意义,问甚答甚,搞得她爹一头雾水。
舒三易另寻他法,打算等云尾巴狼的聘礼。可如此几日过去,两边均无动静。
这一日,舒老先生忍无可忍,正打算上云府将事情问问清楚,却见舒家小棠穿戴妥帖,一人端坐于天井里晒太阳。舒老先生上前问何故。小棠答:“上回云官人说过三五日来瞧我,我数着日子,三日过去他没来,今儿个是第五日,他准来。”
舒三易语塞,缓了缓神,问:“要是他不来你咋办哇?”
舒棠一愣,想了想道,“要他今日不来,铁定有事儿耽搁了,我且先等等,实在等不到,就去寻他。”
岂料这一天,舒棠还未等来云沉雅,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前些日子,与她曾有一纸婚约的苏白苏大人。
苏白一脸苍白,甫一见着舒棠,便迎上去发涩地唤了声:“小棠……”
舒棠虽是个老好人,但当日苏白在众人面前毁弃婚约的事,难免令她耿耿于怀。
舒棠默了默道:“你来干嘛?”
苏白还未答,客栈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对啊,你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