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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嫣敲开了一扇门,门后站着让她悬心了几天的人。
她走进去,迅速将门轻轻关上。
正午时分,屋里暗得像黄昏,空气中有种挥之不去的霉味。这是一间许久未有人踏足的房子,崔嫣还能凭记忆描绘出它当年的模样。
她曾经很喜欢到这里来,即使以她的身份出现在这房子里显得有几分古怪,但孩子可以假装不在乎这些,喜欢就是喜欢。这里有过很多让她感到新奇而温暖的回忆:被整幅挂毯覆盖的客厅墙壁、咸味的热奶茶、板着脸却不揭穿她偷奶糖的哥哥,还有在靠窗的躺椅上做串珠兔子的漂亮阿姨。
时间流淌过这房子的时候仿佛变得很缓慢,不像她妈妈的生活,有着极致的快乐和伤悲,区别只在于清醒和迷醉。
崔嫣当然知道,她记忆中的一切早不复存在,甚至唯一与这记忆有关联的人,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有人识穿了你的身份?既然从封澜那里出来了,为什么还不走?你到底在想什么,这里安全吗?”崔嫣跟在丁小野背后焦急地说。
“安全?谁知道?”丁小野漫不经心地反问,“你安全吗?”
崔嫣连忙道:“曾斐在公司,我是从学校直接过来的,来之前我已经关了手机。”
“这里没什么能招待你的,连水都没有。”丁小野坐在沙发上,扬起的灰尘让崔嫣想打喷嚏。
“既然你都狠下心和她了断了,要走就趁早,留下来恐怕夜长梦多。”崔嫣蹲在他身边,看到沙发的角落里有一本书和一个苹果。书的封面崭新洁净,苹果新鲜饱满,和满目的陈旧格格不入。
“去哪儿?”
“回察尔德尼……不对,不要回去了。随便你去哪儿,找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
离开封澜的餐厅,丁小野也问过自己,后面的路他该往哪里走。世间的路有千万条,没有一条是属于他的。
确定摆脱谭少城之后,他回到了这里。一度以为隔了七年,生锈的钥匙打不开门锁,当门应声而开时,他竟有几分恍惚。
这套房子是他和妈妈生活过的地方,也是那场变故后唯一留存下来的属于他的东西。
逃亡是丁小野擅长的技能,他深知这里并非好的容身之所。他只是以为在这里能短暂地知道自己是谁,结果让他失望了。正如他点燃“丁小野”的旧照片,看着火光吞噬了那张陌生的脸,这是回来之后他头一回清醒地意识到他不是“丁小野”,可“崔霆”这个名字离他一样遥远。
他陷入了一个死结之中——不想被封澜识破,所以必须离开她继续逃亡。然而离开她之后,逃亡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听康康说,封澜好像很伤心。”崔嫣似乎猜到了那本书和苹果出自哪里。
丁小野当然知道封澜伤了心,无须任何人提醒。那天他就在人群中,看着她满脸是泪地走过天桥。封澜在找他,虽然她绝不会承认。
“你一样不好受。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崔嫣说。
“让她知道她爱一个逃犯?”丁小野低头问崔嫣,“对女人来说,这比被一个人渣骗了好受?”
崔嫣也有些茫然,但她出神了好一会儿,又说道:“我说不准。这个问题应该由封澜来回答。”
“我不想逼她在痛苦和更痛苦之间做选择。”
“所以你替她选了你认为相对好的那种?”昏暗的光线里,崔嫣的眼睛明亮,“我这个人就比较自私。我会说在爱情里高尚是没有意义的,你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可是你难过,换不回她享福。你见过我妈妈,她那么爱曾斐,那么护着他,你爸那一次起疑,她拿命来保他。结果呢?曾斐说他不知道我妈的心思!曾斐骗人吗?也不是。因为我妈妈从来没亲口说过,所以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蒙在鼓里。”
“那曾斐对你妈妈到底……”丁小野越听越糊涂,感情的谜题并非他的长项。
“我不敢说他爱过我妈妈,但未必没有一丝可能,否则他这些年不会那么对待自己。如果早在一开始,我妈妈清清楚楚地表明自己的心思,也许一切都会改写。即使他们不能在一起,至少曾斐不会利用她的感情达到目的。有些事,你说出来,或许有希望,或许没有;你不说,什么都没有。”
“希望?”丁小野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词语还能与他有关。
崔嫣说:“痛苦,还是更痛苦,你不能替封澜去做决定。你能放下她,别犹豫,赶紧走;如果你放不下,去亲口告诉她真相,她接受不了,死了心也痛快。不要自以为是地对另一个人好,她有死得明明白白的权利。”
崔嫣走之前留给丁小野一些现款,那是她大部分的积蓄。
下午,她刚回到学校就接到了曾斐的电话,他在那头很委婉地问她为什么忽然动用了一笔不小的钱。
崔嫣只是个学生,她的钱除了这些年养父母给的红包,大部分都来自于曾斐。银行卡也是曾斐为她开的,账户上一有变动,他立即收到了消息。曾斐不介意崔嫣花钱,然而她一向很节约,没有什么大的开支,他包揽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崔嫣说:“有个同学家里出了急事,我借给了她一点钱。”
“原来是这样。”
曾斐没有再说什么,可崔嫣知道他其实是不信的,只是不好把质疑表现得太过明显。
以往崔嫣每交一任新男朋友,曾斐都会有意无意地盘问对方的底细,可他在撞见崔嫣和丁小野之后,对丁小野的事绝口不提,这更让崔嫣意识到他起了疑心。她只是不知道曾斐到底了解到何种程度,这也是她迫切希望丁小野离开的原因。
“吃饭了吗?”曾斐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崔嫣忽然说:“还没,你陪我一起吃吧。”
曾斐没有立刻响应,似乎有些为难,“晚上我有个饭局。”
“和女人约会?”崔嫣故意问道。
曾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瞎说什么,几个朋友出来聚聚而已。你也不早说。”
“现在说也来得及,你带我一块去不就行了?”崔嫣来了兴致。
“一帮老男人喝酒,你来凑什么热闹?我这边结束了就给你打电话。”
“我见不得人?算了,不去就不去,我也不稀罕。”崔嫣赌气道。
“你说你……唉,你自己打车过来,我现在已经到了。”曾斐无奈地对崔嫣说了饭店的地址。
他们已经“冷战”了一段时间,崔嫣搬出去住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一块好好吃顿饭,仿佛忽然之间疏远了不少。曾斐不想与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难得出现转机,哪里好狠心拒绝。
对于这一点,崔嫣也心知肚明。她本想回出租屋换身衣服,打扮一下也好,转念一想又作罢。青春是她和曾斐之间最大的鸿沟,也是她最好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