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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迷弟对面不相识
这是他从小到大所遇到的最不公平之事,所以每当提起来,就义愤填膺。谁料坐在他对面的李通,却立刻兴奋手舞足蹈,扭过头,冲着自家同伴大声叫喊:“哈哈,中了,全中!李某早就猜到,他口中的师兄就是你,果然不出李某所料!”
“刘盆子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刘秀想躲都来不及,气得连连摇头。
“敢问这位兄台是……” 贾复也被李通的言语动作弄得满头雾水,站起身,遥遥地朝刘秀拱手。
“在下便是你说的刘秀,刘文书,三年前被奸人所害,隐姓埋名避祸至今!” 刘秀无奈,只能缓缓起身,向贾复抱拳还礼。
“你,你真的是刘秀刘师兄?!你,你没有死?!不是三年前就战死在滏口陉了么?你可切莫撒谎骗我!” 饶是心里已经有所准备,贾复依旧被刘秀的话惊得站立不稳。双手按住桌面,连声质疑。
“骗你?骗你有什么好处!他巴不得不将行藏告诉任何人!” 李通迅速接过话头,大笑着着回应,“你不用疑神疑鬼,李某觉得你看上去是个英雄,才冒着被事后责怪的风险,将他的真实身份如实相告。若是换了别人,李某才不愿意多此一举!”
“末学后进贾复贾君文,见过师兄!” 听他说得真切,贾复连忙红着脸再度拱手,“贾某当年,曾经亲眼目睹师兄四人,将青云八义打得原形毕露,心中如饮甘霖般痛快。只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没胆子上前向师兄道贺而已。后来听闻师兄出了事,便一直追悔莫及。没想到,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师兄!”
“师弟客气了,当年刘某也是年青气盛!” 刘秀谦逊地笑了笑,以平辈之礼相还。
当年将青云八义打落尘埃之举,虽然一时痛快,过后却搭上了太多人的前程和性命,所以,以刘秀现在的成熟,真的不认为自己当初做得十全十美。偶尔午夜梦回,他甚至会扪心自问,当初如果自己不争这些虚名,是不是师父许子威就不会那么早死去?如果当时自己稍作隐忍,会不会邓奉、朱祐和严光三个,就不会被自己所累,白白寒窗苦读四年,最后却一无所获,不得不各自分散回乡隐姓埋名?
贾复虽然生得人高马大,年龄却跟刘秀当初横扫青云八义之时仿佛,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刘秀眼下的想法。听他话语里隐隐带着自责,便忍不住拍了下桌案,大声安慰:“师兄可是因为遇到截杀之事,后悔不该把王固等人得罪得太狠?那样的话,师兄你可让大伙失望了。如今在太学之内,所有寒门出身的后进,津津乐道的就是当年书楼四友如何让青云榜变成了笑话!每次提起师兄你的名字,都有人拍案抚掌,感慨自己入学太晚,未能亲眼目睹你的威风!”
“这……,师弟过奖了!青云榜上,毕竟还出过岑彭和吴汉,怎么可能因为那一届声名扫地,就变成了笑话!” 刘秀笑了笑,轻轻摇头。
三年来居无定所,他连信都收到过一封,当然不可能清楚太学里又发生过哪些有趣之事。所以,乍一听闻自己和被所有寒门出身的学子当成了楷模,心中难免五味陈杂。而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往,却又宛如浪潮一般,刹那间全都涌回了他的眼前,每一寸,都清晰如昨。
“坐下说,坐下说,咱们相见则是有缘,今天干脆在这里一醉方休!” 李通虽然行事放任不羁,心思越非常敏锐。察觉到刘秀和贾复二人心中的激动,立刻扯开嗓子大声提议。
“贾某求之不得!” 贾复立刻欣然答应,亲自动手,将面前桌案跟刘秀的桌案对在了一处,然后兴冲冲地给三人倒酒。
刘秀虽然不喜欢豪饮,然而对贾复这位英雄了得的小师弟,心中也好感颇丰。因此歉然地向马三娘笑了笑之后,主动将她介绍给贾复,“师弟,这位乃是许博士的义女三娘,我的师姐。在师父生前,我们二人已经有了白首之约!”
“末学后进见过许师姐!” 贾复早就猜到坐在刘秀身边的,必然是传说中的许家三娘子。只是碍于礼节,不能主动上前打招呼而已。此刻听了刘秀的引荐,立刻再度起身,长揖及地。
“师弟客气了!” 马三娘的脸上,迅速飞起一团红霞。站起身,以礼相还。“我原本姓马,当年随了义父的姓,如今已经重新认祖归宗!”
“无论姓什么,都是我的师姐!” 贾复为人极为聪明,立刻笑着大声补充。
“是啊,反正当初跟刘秀是一家人,最后还是一家人!” 李通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向大伙发出邀请,“不说这些,文书,君文,三娘,咱们几个难得相遇,先干了这碗再说。”
三人亦笑,端起酒盏跟他碰了碰,开怀畅饮。不多时,贾复点的煮羊,风鸡等物,也尽数送上了桌,更是令大伙酒兴倍增,眼花耳熟。
“师兄你有所不知,被你扫落于地的那届青云榜,彻底成了最后一届。你卒业之后,太学里边有人试图再做此榜,结果凡是稍有点志气者,都掩鼻而走。结果到最后连十个上榜者都没凑起来,只好不了了之!” 贾复知道刘秀离开长安久了,难免思念旧居,所以一边喝,一边主动将太学里边发生趣事,大声向他介绍。
“那倒是真可惜了!” 刘秀抿了一口气,轻轻叹气,“师父当年曾经说过,最初太学竖立青云榜,用意甚好。只是后来日渐被小人掌控,才与初衷背道而驰。”
“类似的话,杨祭酒也曾经说过!” 贾复回忆了一下,轻轻点头,“但既然有人把青云榜,弄成了自己家里的菜园子。关起门来自说自话,硬拿芦茯充仙草,就别怪整个青云榜都被人当成蔽履弃之。” (注1:芦茯,即大萝卜。原野生于欧洲,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种子。 )
“这……” 刘秀当年将青云八义扫落尘埃之时,哪里想到如此之深。顿时,又愣了愣,端着酒碗若有所思。
“是极,是极,关起门来自己做榜,与掩耳盗铃有何分别?” 李通却对贾复的观点,极为赞赏,接连拍打着桌案,大笑附和。“李某原本还以为,长安城内污秽不堪,只有太学还是一片难得的净土。如今看来,这太学,终究也没能幸免。”
“还是好一些吧,毕竟都是读书人,不便把亏心事做得太明。” 刘秀毕竟心里还念着太学对自己的培养之情,红着脸,低声替母校辩解。
“好也有限,自从刘、杨两位祭酒一死一残之后,便一天不如一天。新上任的祭酒出身于王家,学问人品都非常不堪。很多老师都相继辞职而去,剩下的也无心教授学问,只是拿一份俸禄混日子而已。” 贾复却是个直心肠,叹了口气,将实情坦言相告。
“两位祭酒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一死一残,下场如此凄凉?!”刘秀在旅途中,就听人说起过嘉新公刘歆和中大夫杨雄双双遭遇横祸的消息,却不得其祥。此刻听贾复再度提起,忍不住低声询问。
“还能有什么事情?主疑臣死呗!” 李通身为绣衣御史,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立刻接过话头,低声回应,“嘉新公因为助皇上登基有功,甚受信任。但是,他知道的隐秘也实在太多。原本皇上让太子临娶了他的女儿,就有买他不开口之意,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全家的富贵都来自皇上,事君极忠。但皇上年初却跟太子临反目,将其废黜后以谋反罪杀死。嘉新公作为太子妃的父亲,想说自己没有参与谋反,又谁人肯信?无奈之下,只好赶在捉拿自己的骁骑抵达之前,喝了一杯毒酒了事!”
“啊?” 刘秀眼前,瞬间浮现了嘉新公刘歆那谁都不肯得罪的和事佬模样。
虽然此老在执掌太学之时,总是对王修等人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但是只要力所能及,此老却始终努力地保护太学中每一位学子。那些受过此老保护的学子们,恐怕打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如此善良懦弱的老人,居然到头来依旧成了皇帝眼里的乱臣贼子,依旧不得善终。
叹了口气,他轻轻拍案。正准备再问一下,副祭酒杨雄为何会变了残废。身前的桌案,却忽然像活了一般,上下不断颤动,酒碗菜碟相撞,汤汁四溅。紧跟着,房梁上的细灰也簌簌而下,将人眼前变得一片迷蒙。
“糟了,地龙翻身!” 刘秀心中一紧,抓住马三娘的手臂,本能地就想逃出屋外。还没等他迈开脚步,客栈门口,忽然就是一暗。有个硕大无比身影,顶着门框闯了进来,每落一步,都踩得地面上下起伏,“店家,好酒好肉,速速给巨毋嚣拿来!巨毋嚣饿了,要赏脸在你这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