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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朝雨晚风皆如剑
早在今天跟着众人前往阴家的途中,她就存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心思,将佩刀和书信,都偷偷带在身上。而随后的事态发展也正如她预先所料,阴府的家丁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门,后院除了几条已经被她吓破了胆子恶犬之外,毫无防备。
于是乎,杀狗,送信,取信物,脱身,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她事先谋划一样完美,只是,当她将同心结带出阴府并显摆给众人观看之后,她自己的心,却在刹那间,被伤了个鲜血淋漓。
“丑奴儿是个有心的!”
“刘文叔跟丑奴儿是天造地设!”
“有情人肯定终成眷属!”
所有人,沈定、严光、邓奉、朱佑,都满了羡慕,都发自内心地替刘秀和阴丽华两个祝福,而她,则没有灵魂,没有心脏,永远风风火火,永远稀里糊涂!
没有人去仔细想想,她马三娘一个姑娘家为何连恶狗都不怕。没一个人问一问她,被狗咬到没有,阴府的围墙高不高?没有一个人问问她,被没被阴府的家丁发现,最后到底如何脱身?更没一个人,给过她同样的羡慕与祝福!
她就像空中的气和大江里的水,存在是应该的,没必要被关注。不高兴时变成狂风也罢,掀起骇浪也罢,早晚都会回复平静。她今天和过去对刘秀所做的一切,都像气和水一样可以视而不见。她对刘秀的所有深情,也可以被当成姐姐对弟弟的呵护,不需要过分在乎,更不需要任何回报!
而这一切凭什么?就凭丑奴儿比她马三娘年纪小,长得好看,或者弱不禁风?以前大伙笑她马三娘不识字,她现在已经可以亲手记录账册,可以倒着背诵诗经。以前大伙说她脾气差,她现在轻易都不会发火,笑起来一样满脸温柔……
越想,马三娘越觉得委屈。虽然送信和带回同心结的事情,都是她主动所为。但做这些事情之前,她所考虑的,只是刘秀会不会开心,阴丽华是不是很可怜?做过之后,才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才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应不应该?!
凭心而论,阴丽华被嫁入王家,对她才是最好的结果。从此刘秀就属于她一个人,再也没有狐狸精过来竞争。但想到刘秀听闻阴、王两家即将联姻消息之时,脸上所呈现的凄楚,她又无法让自己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咿咿呀,呀呀,嗡嗡嘤嘤——“一阵古怪的乐曲传来,令她忽然间毫好生烦躁。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群身穿彩衣的西域男女,正在一家刚刚开业的脂粉铺子前,载歌载舞。男人个个都上戴着古怪的高帽,女人个个都用薄纱蒙住了面孔。薄纱与头发之间,则是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处,令围观者神魂为之颠倒。
大新朝皇帝“徳被宇内”,曾经多次下令,给予前来中原贩货的异域胡商各种优待。所以,眼下在长安城中,充满异域特色的男男女女并不罕见。很多商人,带着各种香料、宝石和男女奴隶,不远万里来到长安,然后用尽全身解数,将香料、宝石和女奴换成丝绸、漆器和其他方便携带的货物,再掉头向西。
音乐和歌舞,则是胡商们招揽客人的重要手段。那些女奴个个手柔腰软,随着音乐轻歌曼舞,将看客们勾引的血脉贲张。等音乐和舞蹈到了高潮处,店铺大门就会猛地被人从里边拉开,各色宝石做成的首饰和罕见香料,就会被放在木盘上,一盘接一盘端出来,任由客人们挑选。如果客人们看上了哪个正在跳舞的胡姬,只要出得起价钱,就可以直接带着走。即便一时荷包不够鼓,也可以租一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胡姬回家,先由着性子春风数度之后,再“原物”奉还!
马三娘天性好动,若是在在平时,少不得要停下脚步欣赏一会儿胡姬的美妙身姿。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是看别人越开心,自己就越烦躁,当下捂住耳朵,快速一闪而过。
待终于听不到那令人心烦的音乐时,她才将双手从耳畔移开,收摄心神一看四周,只见行人双双对对,彼此间含情脉脉,这才醒悟,自己竟然不小心跑到了金荷池畔,民间男女正月末相约见面的好地方。
此刻北风虽然依旧料峭,时令却已经到了早春,残雪未消,柳梢吐绿,新燕双双啄泥筑巢。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子温柔味道。形单影只的马三娘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立刻就准备抽身离去,就在此时,“啊!”,一声尖叫忽然从左侧树林中传了出来。
心道光天化日之下,莫非还有敢霸王硬上弓?马三娘一肚子闷气正无从发泄,顿时心头火起,手按刀柄,逆着受惊逃散的人流向前快速移动。待冲入了树林之内,远远看清楚了施暴者身份,顿时更是火冒三丈!
只见不远处一棵柳树下,身手矫健的王固,正跟在一名少女身后紧追不舍。以他本事,分明可以轻松将那少女擒获,却像玩猫捉老鼠的一般,追得兴致勃勃。而在其周围,则有十数个家丁,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淫笑。另外还有两个,还死死按住了一名头戴方巾的书生。任那书生如何挣扎求肯,都坚决不肯放手!
正在金荷池畔谈情说爱的男女们,谁都不敢多事,拉着手远远的逃走,唯恐跑得慢了,也像那书生和他的未婚妻一样,成为长安四虎的猎物,过后还有冤无处申!
“一群胆小如鼠的废物,即便是牛羊,被人杀的时候还知道叫唤几声!”马三娘心中偷偷暗骂,俯身捡起一块尚未完全化冻的土坷垃,朝着着王固头上丢去。随即,一拧腰,迅速躲入某棵柳树之后。撕下裙子一角,干脆利落地遮住了自家面孔。
“哎呦”,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二十三郎王固,捂着脑袋倒了下去,疼得满地打滚儿。
家丁们被吓得魂飞天外,争先恐后上前救护,那文士也趁人不备,用毕生最大的力气甩开控制自己的家丁,快跑几步拉起少女,双双夺路而逃。
“抓住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王固即便被砸得眼冒金星,依旧色心不减,猛然坐起来,指着书生和少女的背影大声咆哮。
“是!”众家丁不敢怠慢,拔腿就追。冷不防,从一棵柳树后,又飞来数枚石头、冰块和土坷垃,将他们个个得鼻青脸肿。
“谁,谁吃了豹子胆,敢管长安四虎的闲事!”家丁们经验也算丰富,从土坷垃的力道和准头上,就明白树后藏的一定是高手。不敢将王固独自留下,警惕地拔出刀剑,大声断喝。
“我呸,什么长安四虎,不过是四条癞皮狗而已!”马三娘故意捏尖了嗓子,大声痛骂。紧跟着,又是一通石头,冰块,土坷垃,将家丁们打得手忙脚乱。然后不待对方做出更多反应,双腿发力,掉头沿着来时旧路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