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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昔年种蒺今收瓜
“哈,哈,王,王夫子您小心!”众学子废了好大力气,才强忍着没有哄堂大笑。但是在肚子里,却对王修愈发的鄙夷。
然而鄙夷归鄙夷,大伙心里却非常明白,王修所做所为,放到太学外边,恐怕再正常不过!
常言道,雪中送碳者少,锦上添花者多。今天皇帝那句“朕要亲自酬谢他的功劳”,已经等同于当众宣布,刘秀飞黄腾达在即。有心人若此刻不来拉关系,套近乎,更待何时?
果然,不出大家伙儿所料。王修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另外两个平素指点过刘秀学问,但远远称不上尽心的“公车”,联袂前来拜访。话里话外,不住地提醒刘秀,“苟富贵,勿相忘”。刘秀无法当面拒绝,只能连连点头。直到把脖子都点酸了,这二人才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随即,第三波和第四波客人就不请自来。
于是乎,当晚刘秀的寝馆,竟比过年时还热闹的十倍。足足折腾到了后半夜,才不再有“贵客”登门。他被累得筋疲力尽,草草洗漱了一下,立刻进入梦乡。第二天早晨起来,两只眼眶都黑了大半圈儿。
带着他同车前往皇宫的太学祭酒刘歆见状,少不得又唠叨了一路。等师徒两个来到皇宫门口,负责通传的宦官看到刘秀精神萎靡,也立刻皱起了眉头。好在召见刘秀师徒的安排,乃是皇帝王莽昨日亲口所定。上上下下无人敢节外生枝,才避免了有人趁机借题发挥。
饶是如此,等轮到刘歆(秀)和刘秀师徒俩觐见的时候,也到了差不多正午。曾经在诚意堂内替皇帝颁发奖赏的欧阳公公,亲自将刘歆(秀)和刘秀师徒两个,带进了未央宫。然后又在青砖铺就的甬道里,走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才来到了宫内的一座小门儿前,将二人又交给了另外一名姓胡的年青宦官。
”怎么好像没睡醒一般?难道太学里,没有教你面圣之前要养足精神么?”胡姓太监虽然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看刘秀精神萎靡,面色灰败,立刻皱起眉头大声呵斥。
“中涓有所不知,此子昨天听闻陛下要召见,立刻惶恐难安。从中午一直到下半夜,都在反复练习面君时的礼仪。故而,故而,精神头难免有些不足!”唯恐刘秀反应慢说错话,祭酒刘歆(秀)抢先一步,笑着回答。同时用手悄悄地推了一下刘秀的后背,示意他主动向胡姓太监行礼。
刘秀向来分得清楚人心善恶,立刻躬身下去,长揖及地,“启禀中涓,学生,学生昨天高兴过了头。所以,所以一宿都没睡着。失礼之处,还请您老帮忙在圣上面前陈说一二!”
“顺子,此子在太学里连续三年大考,都未出前十。只是见识少了些,乍蒙陛下垂青,方寸大乱!”欧阳中官早就得到了刘歆(秀)的好处,也笑呵呵地在旁边帮忙分辩。
胡姓宦官是何等机灵的一个人,见太学祭酒刘歆(秀)和自家同僚都主动替年青人开脱,立刻就换了一幅面孔,笑着点头:“哦,原来是高兴得一宿都没睡着觉!不奇怪,一点儿都不奇怪。不止是他一个,很多地方官员来长安面圣,也经常惶恐得彻夜难眠。来吧,跟上咱家。你们师徒两个走快些,不要东张西望!”
“多谢中涓!”刘歆(秀)和刘秀师徒齐声道谢,迈开小碎步,紧紧跟在了胡姓宦官身后。
刘歆(秀)出身于显贵之家,其本人在前朝成帝时,就曾经多次受到过召见,对皇宫内部一点儿都不陌生。因此,无论是走到什么地方,都泰然自若。而刘秀,却是个不折不扣地百姓家孩子,在来长安求学之前,连县衙里边什么样都没看过,更何况是皇宫?因此,走着走着,就感觉到有一股雄浑之气,穿透了自己的外袍,皮肤,再透过血肉骨骼直扑心脏。
这是他祖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里边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隐约都带着某种神圣的气息。掠过屋檐的北风,和冰面下的流水,似乎也在发出喑哑的呼唤。呼唤着深藏于他灵魂深处的骄傲,还有深藏于血脉深处的尊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不知不觉间,刘秀的上下牙齿就开始相撞。心脏狂跳,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也开始不停地颤抖。
有了先前那段说辞做铺垫,胡姓宦官还以为他是人小胆怯,立刻故意放缓了脚步,笑着冲他点头。刘秀礼貌地拱手道谢,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紧张而颤栗,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说不清楚,也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
长安原本是秦朝一个乡,大汉高祖五年,丞相萧何奉命,在一片废墟之上筑城。大汉高祖七年,造未央宫。同年大汉国都,由栎阳迁移至此。高祖曾经亲历秦末战乱,因此给借用长安乡的名字,将都城也取名为长安。寓意,长治久安!
随后,大汉文帝,大汉景帝、大汉武帝,都多次增筑城墙和皇宫。前后经历了近百年时间,才将长安城和大汉皇宫,打造成了现在的规模!
景帝的第六子,受封长沙王。随后依照推恩令,长沙王的儿孙不断被消减爵位,到了第四世,只能做个县令。第五世,就是刘秀和他的两个哥哥,都变成了普通人。
这些,都是记载于家谱之中,刘秀从小就耳熟能详内容。平时没人刻意去提醒,他自己也不会专门儿去想,所以引发不了任何心绪波动。而现在,家谱上所记载了祖居,就在眼前。祖辈们曾经的荣耀,也在身侧徐徐而过。作为一个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青葱少年,他,怎么可能依旧无动于衷?
“文叔,为师记得,你的两个哥哥都务农为业吧?他们家书中可曾说起,南阳那边,今秋收成如何?”隐约感觉到刘秀呼吸越来越重,祭酒刘歆(秀)忽然笑了笑,仿佛很不经意地问道。
”还,还好!今年收成不错,因为弟子在太学就读,县里还免了家中部分赋税!“刘秀心中一寒,瞬间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祖先们曾经的荣耀,早已成为了过去。如今,这座皇宫属于大新。而自己,正走在前去接受大新皇帝召见的路上。如果应对得当,也许今天就能被赐予官职,从此家族不必受税吏欺凌逼迫之苦。如果自己还念念不忘祖先的荣耀,念念不忘天下的归属,不但本人不可能活着走出皇宫,远在舂陵的家族,也必定受到牵连!
想到这儿,刘秀忍不住扭过头,向祭酒刘歆投去感激地一瞥。祭酒刘歆,却好像仅仅是为了缓和他的紧张情绪一样,笑了笑,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还能免掉部分赋税么?那等会儿你见了陛下,应该当面道谢才是。说实话,也就是本朝,才会对教化如此重视。你能从南阳来长安就读,也多亏了陛下!”
“学生明白,学生不敢忘记陛下鸿恩!”刘秀感激地点了点头,回答得格外大声。
刘歆(秀)最喜欢的,就是他这种机灵劲儿。于是乎,又笑呵呵地谈起了当初太学大兴土木之时,皇帝是如何地认真,如何数度颁下圣旨,勒令有司全力配合。要钱给钱,要人出人,绝不准许任何官员克扣分毫……
刘秀认认真真地听着,偶尔说几句感慨或者感谢地话。又在不知不觉间,心情彻底恢复了平静。而就在此时,胡姓宦官也停下了脚步,弓着身子,对站在不远处一座殿堂门口的某个宦官说道:“赵左监,请启奏陛下,刘祭酒带着陛下昨天点了名的那个学子,前来觐见!”
“等着!”职位为左监门的赵姓宦官丢下冰冷了两个字,转身入内。片刻后,又板着一张棺材脸走了出来,“刘祭酒,陛下召你入内问话。和你同名的那个学生,暂且在外边等待!”
‘怎么是单独召见?’ 祭酒刘歆(秀)暗暗吃了一惊,却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先躬下身,冲着屋门端端正正地行礼,口称,“臣刘秀,谨遵圣命!”。然后提起袍子角,小跑着进入屋内。
“皇上事先派人调查我的底细?!”目送着刘歆(秀)的身影被黑洞洞洞屋门吞没,刘秀刚果平复下去的心情,再度变得紧张。“他已经知道我叫刘秀,恰恰跟祭酒同名!那他记不记得,去年赐给我青铜尺子的事情?他知道不知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当众打了王固和王恒等人的脸?!”
“呼——”一阵北风卷着残雪,从房顶横扫而过。纷纷扬扬的雪沫子,洒了刘秀满头满脸。刺骨的寒意,瞬间又将他的身体穿了个通透。刘秀却没有心思去擦脖子里的雪,而是悄悄地又握紧了拳头。
那把青铜尺子,他反复研究过多次,平心而论,构思绝对堪称巧妙,做工也极为精良。然而,对于一个终日埋头苦读的书生来说,此物却没半点儿用途!
那皇上当日赐下此物是什么意思?笔、墨、书、砚,都是读书人必需,而尺子又算什么?与前面四者,为何丝毫都搭不上边儿?
‘皇上也许想通过那把尺子,验证某件事情!也许当日刘某回答不出来此物的用途,反而是件幸事!’ 在内心深处,刘秀多次推演王莽的意图,每一次得出来结论,都能让他忐忑难安。
“如果一会陛下又问起我尺子的用途……”用力咬着下唇,他不停地给自己出谋划策。“我就,我就说,学生愚钝…… 不行,那反倒显得太假了,哪有经过一年时间,还弄不清楚尺子用途的。我就说,学生,学生拿着此物,专程找了匠户请教。匠户们群策群力,终于……”
“陛下有旨,宣太学生刘秀觐见——!”一个高亢的长音,忽然钻进了他的耳朵。
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刘秀收起纷乱的思绪。学着先前祭酒刘歆(秀)的模样,先朝着黑洞的屋门行礼,口称,“学生刘秀,谨遵圣命!” 然后,小步急趋入内。在门口处,恰恰与告退出门的太学祭酒刘歆(秀)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