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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雨水浸湿的泥土有些粘人,很快就把鞋底儿糊了个严实,走起路来又沉又重,连带着整个人心里也跟着烦躁起来。
胡国成把那大的过分的蛇皮包往肩上扛了扛,在路边的野桔树上折了半截树枝,便弯腰一点一点的剔掉糊在鞋底的泥巴。
风卷黄雨落枝林,如蚕食桑叶,其音沙沙。
鞋底指厚的泥饼子啪嗒啪嗒掉落在水洼里,轻减了不少。
咧着嘴在裤管上抹去了手背上的泥浆,胡国成站起身回头看了看,除了一望无尽的雨幕,连个零星的人影也没有。
从小到大,胡国成是很少赶夜路的。
村里的张二叔,曾不止一次的给人讲他曾经的遭遇。张二叔身体不好,早在前些年就死了。
人虽然没了,可是讲的那些事儿,胡国成至今仍然记得。
都说赶夜路,最忌讳的便是把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挂在嘴边,或者心里。
所以胡国成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东西来,想自己的儿子,或者想蛇皮包里那一沓的票子。
胡国成是个精明人,这些年天南海北的跑,1979年初,由于国内的物价一直由国家计划规定,长期没有变动,许多商品价格偏低且比价失调,形成了国内外市场价格相差悬殊的状况。之后在双轨制经济下,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差异越来越大,很多人便逮着了其中的商机,低价买进,高价卖出。比如衣服,手表等等,小买卖,却有大利益。
这样的人,也就是俗称的个体户,也被人称呼为倒爷。
胡国成便是倒爷大军中的其中一个,从起初在乡下收来几百颗鸡蛋,小心翼翼的搬到城里换粮票,发展到后来在沿海论斤收来电子手表用军帽装了在全国各地大城市兜售,这几年胡国成着实也赚了些钱。
人都有虚荣心,富贵还乡是从古至今最能满足人虚荣心的一件事。
胡国成也不例外,每当赚了钱,他宁愿耽误一两笔生意,也是要回家一趟的,吹嘘一番后,再把蛇皮包里的东西七七八八的送给乡邻,得到的,就是虚荣心从未有过的满足,这种感觉,让胡国成每每都沉醉其中无可自拔。
如今的胡国成,绝对是属于村子里能说得上话的那些人。
只是天公不作美,今日赶回来的时间有些晚,天气也差的过分。
一个人走夜路,心里难免会膈应,所以胡国成便摸摸索索的从内衣兜里摸出红梅牌香烟,从里面抽了三根出来。
火柴盒受了潮,只能用那舍不得用的砂轮打火机,点了之后,胡国成东西南北拜了拜,便把燃着的香烟远远的扔到了路边。
据说,如此做,可以引走那些跟着自己的不干净东西,防止把脏东西带回家,至于为什么要点三根,大概是源于人有三团火的说法吧。
做完这一切,风雨忽的大了些,吹了胡国成一头一脸的细沙。
民间有话讲,黄雨夜路中,撒沙鬼示警。
胡国成没想这么多,随口骂了几句壮了胆,便背好蛇皮包准备继续赶路。
扭过头的时候,胡国成忽然登登退后了几步,惊魂未定。
路边半人高的杂草丛中,有绿莹莹的眼珠子在盯着自己。
盯的人脊背发凉。
胡国成从脚底下扣了团泥巴,气急败坏的砸过去:“没人养的野畜生,让你吓老子!”
砸没砸中胡国成并不知道,只是草丛晃了晃,便有东西迈着脚缓着步子钻了出来。
伴随着冷的渗入骨髓的一声“呜啊~”的猫叫声。
比夜色还要黑上几分的一只猫,就那么慢吞吞的从草丛里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小路中央,抬着绿的发亮的眼,冷冰冰的注视着胡国成。
对于胡国成的恐吓,那畜生似乎全无反应。
胡国成没工夫跟一只猫较劲儿,便准备从边上绕过去。
而让他惊恐的是,无论他怎么走,那只猫都始终半蹲在路中央,不远不近的看着他。
胡国成心里终于开始慌了,拿手电筒去照,手电的光束却直直的透过黑猫的身子打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时,胡国成终于发现,那只冷冰冰盯着他的黑猫在这雨夜中,竟然寸毫未湿。
从未有过的恐惧让胡国成这一刹那脑子空白。
胡国成瞪着大眼,攥着蛇皮包便准备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这一转身,正看见自己刚刚丢在路边的那三根红梅香烟缭绕着青气,香烟边上,几个脸色白的没有血色的人正围成了一个圈,表情扭曲神色贪婪的嗅着鼻子凑在一起吸食那青雾缭绕的烟气……
蛇皮包噗通落在路上的泥泞之中,溅起雨水,砸在面色青白的胡国成身上,雨水越来越大,把胡国成浑身浇了个通透,可地上的胡国成,却没有一丝动静……
夜色凄凄,那通体乌黑的猫,冷冷的看了胡国成两眼,便突兀的被一双白皙的小手拦腰抱了起来。
围着香烟的那几个人影在这一瞬间,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飘飘忽忽的没入雨中不见,于是,那青雾缭绕的香烟,便也就被雨水浇灭了。
“前生前生苦命,潇潇潇潇雨中。知青天无眼,是非是非不明。恨生!恨生!恨不命绝此生。”
雨夜中,虚无缥缈回荡着的如梦令,腔调清冷稚嫩,隐隐夹杂着怨厉,让人脊背发寒。
这一晚,袁屿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