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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么?”
我从小就受到这句话的熏陶,努力学习自己克服苦难,深知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于是,我和白霖找齐了工具和设备花了一个小时,将宿舍门的插销订了上去。
我揉了揉被误伤的手指,兴叹:“终于有安全感了。”
宋琪琪笑笑,检查了下,拍拍手:“不错啊。”
宋琪琪是我们宿舍最稳重的女孩,北方来的,学习特好,回回拿奖学金。而赵晓棠和她完全相反。
赵晓棠这人,套用白霖的原话就是——赵晓棠不是地球人。
赵晓棠有时候有点自我洁癖,洁癖的那种程度,让我们望尘莫及。
记得入学军训那个月,学校将我们那一届全体新生拉到A市郊区一个新兵军训营去。那完全是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所谓的营房,不过就是一间一间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大棚。我们只能靠自己背来的被褥和棕垫打地铺。
别说是洗澡,即便是想上个厕所也要排许久的队。我们顶着九月的骄阳,一个星期没洗澡,也不敢换军装。
我们辅导员看着一群娇滴滴的女孩被折磨成这样,也怪挺心疼的,和教官商量了下,领我们到几里路外的一个镇子上,租了个澡堂洗了个澡,再整队走回来。
我洗澡的时候发现军装和着汗,掉色掉皮肤上,沾了热水一抹香皂,身上也跟着掉迷彩绿。
半夜里,轮到我和白霖俩人在营房大门口值夜,隐隐约约听见谁在里面洗东西。我扛着杆木枪,走去瞧个究竟。没想到竟然看到一位女性站在水槽边弄水。她披头散发,雪白的皮肤在月色的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光亮,好似一条美女蛇。
白霖的手哆嗦了下,拽着我说:“算了,说不定是在这里淹死的。”
我心中一骇,也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却壮着胆说:“我这人什么都小,就是胆子大。我才不怕呢。”
“那正好,就交给你了。小桐你去吧,我明早给你收尸。”白霖拍了拍我,准备掉头。
“不行!”我一把拽住她,“你……你一个人回去站岗,我……不放心。”
于是我紧握拳头,贴着墙缓缓朝她靠近,白霖被迫随后。
待我走到几步开外的时候,对方察觉了我们的动静,回头朝我俩绽开微笑。
她是美女,但不是蛇,乃室友赵晓棠也。
这还不是最惊悚的,她脚边放了个大盆,盆子里装着刚洗好的棉被……
“你洗棉被?”我惊魂未定问。
她冲我一笑:“是啊,被套床单都是汗味儿,连里面的棉絮也觉得不干净,我就全洗了。”
后来那一个星期,赵晓棠的被子都没有晾干,只得和宋琪琪挨着睡。那床挂在营房通风口的棉被成了全系的佳话。
这就是赵晓棠给我的第一印象。
如今赵晓棠沉溺网络,迷恋见网友,一个接一个。每回见网友的时候势必拉上我们剩下的三个拖油瓶。我们用赵晓棠的美色为诱饵,再没心没肺地敲诈对方一顿大餐,权当改善枯燥的食堂生活。
现下,在必胜客里坐我侧对面的这眼镜男也是赵晓棠的网友之一。幸好必胜客的桌子大加了个座位坐了五个人。
我和宋琪琪坐一边,白霖和赵晓棠坐对面,眼镜男坐加座。
白霖笑眯眯地对眼镜男说:“你猜我们四个中谁是笑笑。”
赵晓棠和他是玩梦幻西游的时候结识的,她在里面叫笑笑,而眼镜男的ID则是慕容青枫。我第一眼看到眼镜男的时候,再想想慕容青枫这个名字,真是觉得有点幻灭。
慕容大哥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目光透过镜片在我们四个人脸上迅速地扫过,最后停滞在了我这里。
“你是笑笑?”他温柔地问了一句。
“呃?”我差点噎住。
但是,之前有我们四个人的约定,他认定是谁就是谁了,绝对不能反驳,以报答赵晓棠的有福同享之恩。
她们三个人都冲我隐蔽地笑笑,我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只得认栽。
看来今天出门没看好日子。
见我并不否认,慕容大哥面色一喜,随之对我殷勤备至,呵护有加。我从来不玩儿网游,所以为了避免聊天露馅,我们尽量找其他的事情闲扯,一旦涉及专业话题便由白霖或者赵晓棠搪塞过去。
可是,慕容大哥总是对网游念念不忘,又开始拉着我回忆“笑笑”和“慕容青枫”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赵晓棠岔开话题问:“对了,为什么要取慕容这个姓呢?你姓慕容啊?”
慕容大哥一听到这个激发了更大的兴趣,侃侃而谈地说:“不是,其实我姓慕。从姓氏寻根来说,我们这个姓前身就是慕容,后来简化而已,论始祖的话应该是鲜卑族。”
白霖若有所悟地点头:“哦。那我们俄语老师肯定也是这样。”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便真的想起慕承和来,然后又联想到要是将他的名字整成慕容承和,回到古代,再让他留上长发,梳个发髻,然后朝我嫣然一笑。
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他长成这样,真是女人的悲哀,男人的耻辱。
慕容大哥看到表情怪异的我,悄悄问她们三:“笑笑这是怎么了?”
白霖说:“你让她迷茫了。”
“迷茫?”
“大哥叫慕容青枫,师父又叫慕容承和,这慕容家的小子可让她好难选呐。”
“师父?她在西游里面认识的?”他问。
我微怒地拍了一下白霖的头,“别听她瞎说。”
2
慕容大哥原名叫慕海,果然是和他的ID慕容青枫有很大差距。他是学室内设计的,如今在一家装饰公司上班。
“那你是设计师哦。”宋琪琪问。
“什么设计师啊,”慕海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装修,业主都要求省钱、好看、实用,但是又不肯在设计上花钱。一般预算在十多二十万以下的房子,根本谈不上什么设计风格。就是厕所、厨房、电视墙,千篇一律的。”
听着慕海的牢骚,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人也不是我们预料的那么糟糕。
“唉——”宋琪琪也叹了口气,“我们还有一年多也要毕业了,真是艰难,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白霖垂头:“我妈叫我回老家找工作,说在A城一个熟人也没有,挺难的。”
赵晓棠说:“还是小桐好,家是本地的。”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吧嗒一眨眼就大三了,整天懵懵懂懂地混日子,一想到要跨出校园面对社会,心里的那滋味就挺不好受的。
说起这个话题,我们四个人都蔫了下去。慕海埋了单,鉴于大家拿萎落下去的情绪,便说去唱歌。
本来这种见网友的事情,一个女生是不要去的,尤其还是去歌厅K歌。但是四个人一起,胆子大什么也不怕,反正也是闲着,就采纳了慕海的意见。
我吼干了嗓子,走出包房上洗手间,居然遇见了慕承和。虽然只看到他一个背影,但是化成灰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似乎在接电话,对着窗户。
我轻手轻脚地挪近几步,本想窃听下他在说什么,好拿去班上八卦,没想到刚刚缩短了两米的距离,他便讲完电话转过头来。
我急忙转身,装着路过的样子,背对着他,然后在心里祈祷: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就在此刻白霖从我们那个包间推门出来上厕所,看到我,随即看到另一边的慕承和,就地立正大声喊:“慕老师好,慕老师好巧。”然后白霖又转了个角度对我说:“小桐,你没看到慕老师么,你后面呀。”
我揉着额头,迫于无奈无奈地转身说:“慕……老师好。”
“你们来唱歌啊?”他问。
废话,来歌城不唱歌难道还吃饭。
“是啊,”白霖乖巧地点头,“我们宿舍的人见网友。”
“网友?”慕承和警觉地透过白霖挤出来的空间朝里面看了看,“谁的网友?”
“呃……我的。”白霖又摇摇头,“不不不,是赵晓棠的。”貌似这个也不妥当,大义凛然地自首说:“不,其实,是我的。”
赵晓棠选的法语,没在慕承和的班上,所以他理所当然不认识她。但是白霖这么连连改口两次,让其他人看完完全就是一副替我开脱的样子。
慕承和估计也不信,看了我一眼,“学校不是老生常谈过很多次么,叫你们不要随便出来见网友,人身安全很重要。”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私下说话这么严肃,跟个小老头似的。
白霖笑嘻嘻地说:“老师,我们保证保护好自己。这次您就高抬贵手,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即使白霖代表了我们如此保证,慕承和仍然不放心,将手机号码留给我和白霖说,“我先走了,遇到紧急情况一定给我电话。”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同学,给你一个好的建议。”
“什么?”
“你要是喜欢唱歌,可以在唱歌的时候可以捡那首《谁不说俺家乡好》多练练。”
“为什么?”
“你听听不就知道了。”他笑笑。“记得是彭丽媛唱歌那版。”
敢情这人还是彭阿姨的粉丝?
我和白霖一起从厕所回来,看到宋琪琪正拿着麦克风浅浅吟唱。她嗓子好,据说她妈年轻时候是厂里的文工团的专门搞宣传,多少有点熏陶。所以,宋琪琪的民歌唱出来尤其悦耳。
宋琪琪从进校那天起就和我们另外三个不一样。
她学习好,性子好,为人贤淑,每年都拿学校的一等奖学金,这学期还入了党,据说连钢琴都是八级。总之这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让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们学校是个以理工科名扬全国的,特别是在物理方面在国内外频频获奖,走在前沿,但是文科并不见长。很难想象宋琪琪以全系第一的高分考进英语系来,有时候我都挺她觉得憋屈。
有次问她,她淡然解释:“A大这么好,全国名校,而且我从小喜欢学语言,所以就来了。”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帮我点首《谁不说俺家乡好》。”
“你唱?”赵晓棠问。
“不,我们听。”我严肃地说。
赵晓棠纳闷。
白霖笑说:“慕老师安排的任务。”
“谁是慕老师?”慕海插嘴,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们说他。
“去去去。没说你。”白霖说。
我开了原音,彭丽媛阿姨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我知道这首歌也听过很多次,但是以前没注意过这歌有什么蹊跷,于是看着投影上的字幕一句一词,都细细地琢磨。当歌里唱出:“嗳,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儿哟伊儿哟——”
彭阿姨那声弹音发得真是悠扬婉转,韵味深长。
白霖恍然大悟,随即捧腹大笑起来。
我恼怒地连叫三遍:“小白,你再笑!”
3
我是顶喜欢唱歌的人,无论中文的、外文的、民族的、通俗的、国语的、粤语的,只要顺耳就爱哼哼两句。
经过我的仔细比较《谁不说俺家乡好》这首山西民歌除了任桂珍老师的原唱以外,还有好些版本。大概因为曲子好听,又很有名,所以后来翻唱的人很多。
而慕承和让我听的彭阿姨的那版,的确是弹音发得最舒缓的。
经过这个探索,我发现好些民族歌曲里面都运用了弹音,比如小时候唱听的《凤阳花鼓》,里面有一段便是:“左手锣右手鼓,手拿着锣鼓来唱歌。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凤阳歌儿哎哎呀,得儿啷当飘一飘,得儿啷当飘一飘……”
后来,过了一阵子周杰伦的《漂移》里也用了这个手法,搞得满大街都在唱“得儿漂,得儿漂”。
在秋风瑟瑟的某个清晨。
我眯着眼睛起来刷牙,挤牙膏的时候习惯性地唱出那句:“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儿哟伊儿哟——”
刚开始我并未反应过来,直到旁边正洗脸的白霖以一种惊奇的表情看着我,“小桐,再唱一遍。”
我重复“得儿哟伊儿哟——”虽然舌头还不是很灵活,但是那几个颤动的音在这清冷的早上还是格外明显。
我尖叫一声,和白霖抱在一起。“小白,我成功了,成功了,终于可以不被鄙视了。”
欣喜若狂的我深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走到路上都一直摇头晃脑“得儿哟伊儿哟”个不停,从我身边路过的那些人都用一种怪异的表情打量我。
然后,我再按照慕承和交给我的方法将那个“得“去掉。
过了两三天,终于发出一个舒缓的[р],甚至还能学着慕承和那样长长地拐个弯。
自此,我便天天在宿舍里秀弹音。
而今还只能僵硬地弹两三下舌头的白霖终于忍不住了,恨恨地对我说:“瞧你那得瑟样,真是小人!”
我坐下去,撑着下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寂寞如雪啊。”
下午,我们四个抱着书去上泛读课。
才上了十分钟,辅导员就敲门将泛读老师叫了出去,待他回来的时候便转达了辅导员要告诉我们的那个可以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两天有领导要到我们外语学院来检查,院里通知各班今天下午停课打扫卫生。”
老师话音一落,我们就欢呼起来。真是天降惊喜,居然就这么逃过了两节泛读课。每次泛读课都是,叫我们下去预习,然后课堂上每人一段起立翻译,然后老师再纠正。真是乏味极了。
白霖激动地收拾好书本说:“领导们,我爱你!”
泛读老师扶了扶眼镜,“我说——”
他一发话,我们便静了下来。
“同学们这么爱劳动啊?”
我们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他也笑了,“你们不是爱劳动,是不爱学习。”
一针见血。
晚上的俄语课,却是照常进行。
慕承和还没进教室,小白老乡就领着一群女生摩拳擦掌,活动肘部关节,全然一副对今天慕承和的提问势在必得的样子。
刚一开课,慕承和正让大家翻到上个单元的单词表,然后说:“哪位同学愿意……”
“我愿意!”我蹭地举起手。
他话说一半便被我突然截了去。
旁边原本下定决心这次要回答问题的小白老乡不甘心地戳了戳我,“同学,你反应忒快了,好歹给别人留点机会嘛。”
慕承和眯起眼睛,示意我起立,问道:“课代表同学,我都还没说完你就愿意?”
“愿意。”我诚恳地点头。
不就是读个单词么,我好不容易会了弹音,当然要在课堂上秀一秀,好一雪前耻了。
“我想说的是,下课后哪位同学愿意帮我打扫下办公室,据说明天有检查。这下可好,真是谢谢你了。”他嘴角微翘,朝我粲然笑了。
“……不是读单词,是打扫卫生?”我问。
“每次我来都叫你们读单词,多没意思。教学要讲究创新,创新才能引起同学们的兴趣,兴趣是学习的最佳动机,是不是?”他又笑笑。
“对,慕老师说的好。”小白老乡率先鼓掌。
随即,堂下掌声一遍。
慕承和终于注意到了小白老乡,“课代表前面那个扎辫子,数学系来的同学。对,就是你。”
小白老乡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小脸蛋上随之洋溢出一副幸福的表情。她虽说是进来混座位的,但是每节课在对慕承和发花痴的同时,也丝毫不肯浪费时间,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学习着。
但是令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慕承和知道她是数学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