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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家军的事未尘埃落定前,朝堂上实在谈不上喜乐平和。忌惮着嘉宁帝的心情,近日金銮殿上和平得出奇,左右两相不斗了,文武派系也不扯着嗓子嚎个你长我短了。只是,最近精神头过于旺盛的右相还是让百官惊奇了一把。
谁都知道,右相这些年性子温温吞吞,有政事纷争的时候,总是头一个出来糅合,朝里大臣遇上啥事了也总爱寻他去圣上面前求情。但近半月来,右相的行事作风简直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一般雷厉风行,严正公明。内阁之事更是极力推行上行下效,一扫朝廷上下数年来的浊气。
右相一身铮铮风骨,兼又为两朝元老、太子太傅,他在朝中的声望即使是左相也难以企及,这般折腾下来,硬是没有一个人敢言他半句不是。
只是奇怪……这些年看着像随时都能进棺材的老丞相,怎么突然就这么龙精虎猛,倍儿精神了?
韩烨也觉得奇怪,遂有一日拦右相于重阳门前,小声提了一下自己的疑惑。
右相抓着胡子,笑得忒爽利。他回:前些时日遇了老友,那老友约着一年赏一次红梅,但埋汰他身躯朽矣,怕不能赴约。遂他每日为自己寻些事,让自己活得长久弥坚一些。
这话传到满朝文武耳里时,让人哭笑不得,古往今来,像这样无心的一句埋汰话便改变了朝堂风气的人物,着实有些稀罕!
“小姐,后日就是太后寿宴了,咱们什么时候把寿礼送进宫?”
按规矩,太后、天子大寿的礼物提早就得入宫封库,当然品阶较高的朝廷命妇有资格将礼物送到慈安殿给太后过目,若得了太后青睐,那自然对阖府有益。
内室里,任安乐换了一身墨绿百褶裙,将头发高高束起,闻言道:“今日太后在慈安殿接见命妇?”
苑琴点头。
“把东西带上,我们进宫。”
苑书取了大裘披在任安乐身上,“小姐,也带上我呗。”
“你的性子入宫不妥,留在府里看家。”说完,任安乐大踏两步出了内室,苑琴知道苑书入宫那纯粹是看好戏,安慰的看了苑书两眼,嘴角一抿跟着任安乐跑了出去。
苑书孤零零被扔在角落里,满脸沮丧。窗户被推开,归西倒挂着出现在房外。
“哟,被丢下了?别愁,我陪你玩。”
苑书抬头,神情冷冷静静的,随手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瓜仁朝窗外地上扔去,“去,自己玩,别来招我。”
她拍了拍手,慢悠悠跺了出去。归西额头抽了又抽,只觉这对主仆惹得人挠心抓肺的功力倒是传承得十足十。
再过一日便是太后六十大寿,在云夏上,如此年龄也算得高寿,更何况太后身份尊贵,更是祥瑞皇家。这几日慈安殿里请安的嫔妃命妇不知凡几,送来的贺礼更是一府比一府珍贵,一家比一家稀罕。这不,未至响午,慈安殿里就坐满了人。
“祖母,这是母妃专门遣人去南海寻的珊瑚树,听说能福瑞长辈,您瞧着可喜欢?”韶华坐在太后左手边,指着宫人搬进来的铜盆大小火红珊瑚,笑吟吟为齐妃争脸面。
太后满脸笑容,“喜欢喜欢,你们送什么给我这个老太婆,哀家都高兴。”
“母后说的什么话,您身子骨硬朗着,还要为韶华挑个好夫婿呢。”齐妃捂着嘴,接过话头。
“是、是,哀家还要替韶华挑个好儿郎。”太后拍着孙女的手,朝下座的命妇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韶华一脸娇羞,红晕从脖颈处爬到了脸上,垂着眼不肯抬头。
“哎,转眼你们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太后感慨一句,顿了顿,“只是你皇姐还未招驸马,你越过了她倒也不好。”
此话一出,满殿命妇的神情都尴尬起来。安宁大公主那一身军伍做派,谁敢把这么一尊菩萨娶进门活受罪啊。
韶华眼底隐有无奈,她已经十五了,皇姐一直不肯招驸马,连累得宫中一众公主都不敢提及此事。
齐妃正欲进言,未想殿外突然有小太监跑进殿,响亮的禀告声生生截断了她的话。
“任将军求见太后。”
“哦?宣她进来。”太后只是愣了愣,然后噙着笑容摆了摆手。齐妃的脸色微有难看,交叉相握的手紧了紧。
朝廷命妇齐聚的时候,一朝将军求见,何其不妥!慈安殿内突兀地静了一下,各命妇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才猛地回神是女将军任安乐来了。一时间,在座的嫔妃命妇皆都不由自主的整理裙摆,扶扶头上的金钗步摇,坐得端庄而又仪态后才朝大殿门口看去。
能让陛下亲自定下的太子侧妃,实在值得好好瞅瞅。
在座的几乎是大靖品阶最高的诰命夫人,她们眼光的挑剔甚至不在那些入主朝堂的大臣之下。
小太监话音刚落,一道利落的身影就走了进来,步子不是一般贵女小姐的小碎步,不急不缓,一开始殿内的命妇们还说不上这是个什么感觉。待回过味来了才觉得这任安乐的神态和家里那些位高权重的公侯将相们着实异曲同工,甚至在太后高坐的慈安殿上要来得更加从容泰然些。
闲雅舒适的墨绿百褶裙,身上披着雪白的大裘,颜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黑纹长靴踩在殿上,一声一声落在耳里,甚是爽利,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那双倍儿有精气神的墨黑瞳孔里时,咯噔一下,齐皆一怔。
难怪不是谁都能做那威震晋南的女土匪,官拜一品的上将军,这双眼也太有气韵了,让那张平凡的面容立时便威仪尊贵了起来。
任安乐立在殿中间,朝太后遥遥拱手一礼。
“臣见过太后。”
众人一愣,这姿态虽颜态大气,但太后面前竟敢不拜,任安乐倒也大胆!
太后第一次在慈安殿接见任安乐时,她入京时日尚短,顶着女土匪的名头,太后便未在意任安乐的无礼,这次也不好计较,遂抬手了事。但心底犹自诧异,那时的任安乐粗鲁张扬,远不是如今的温雅内敛,朝堂上一年光景,真能将人磨砺到如此地步?
但好歹……也算配得上东宫侧妃之位了。
太后有些感慨,替太子选了任安乐为侧妃,看来皇帝还想在太子身上下些功夫,不忍就这么放弃了。
“任将军政事繁忙,今日怎得空来了哀家的慈安殿?”太后手上尖细的指盖在额角上划了划,温声问。
“娘娘后日大寿,臣为娘娘备了一份儿寿礼。苑琴,呈上来。”任安乐摆了摆手,她身后立着的苑琴垂眼走上前,将手上端着的木盒呈到太后身旁的嬷嬷手里。
苑琴气质娴静,眉目轻灵,众人这才发觉任安乐身边的丫头竟如此出众,皆有些叹然,若是投生到好人家府里,这般仪态容貌,定能惹得京城子弟尽皆相争。
可惜了,只是一个丫鬟。
“让任将军亲自送来慈安殿,定是稀罕的物什吧。”齐妃捂着嘴笑道,朝嬷嬷手上那个不起眼的竞凶悠沉似场R桓鱿缫俺隼吹呐练耍芩统鍪裁春枚鳎?
任安乐身份不比常人,怎么也得应付一下。太后笑得和善,正准备招手让嬷嬷呈上前来一看。
任安乐却摇了摇头,诚恳道:“齐妃娘娘过言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臣闻太后甚喜佛法,便亲自抄了几本经书,太后闲暇时可翻来一阅,臣一点微薄心意,祈上天庇佑太后……福禄双全。”
任安乐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语气温温和和的,眼底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深意在里面。
“哦,任将军有心了。”太后喜佛众所周知,得的经书更是不少,这的确算不得什么大礼,但心意却也有点。太后歇了看佛经的心思,正待说些客套话,殿外的小太监又跑了进来。
“太后,帝小姐求见。”
这一声响起后,倒真的是满殿静默了。众人瞧出太后眼底的笑意瞬时淡了下来,不由面面相觑。看来……尽管这帝家小姐甘愿在寿宴上叩拜皇恩,揭过帝家之事,也难得太后欢心。当年太祖对帝家主如此看重,也难怪太后对帝家忌惮颇深。
“让她进来。”太后随意招了招手。小太监领了命,忙不迭跑了出去。
“太后,臣在兵部还有些事儿要处理,先告退了。”殿外的脚步声徐徐响起,任安乐朝太后行了一礼,朗声道。
众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听说任将军和帝家小姐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如今又是这般尴尬的情形,确实不宜撞上。
“也好,你先退下吧。”在寿宴的节骨眼上,太后也不想这二人生出事端,摆摆手让任安乐退下。
任安乐转身朝殿外走去,正好帝承恩领着侍女走进来,见任安乐也在,她瞥了殿上看好戏的众人一眼,噙着笑容,姿态端庄典雅,主动朝任安乐迎去。
“任将军……”
哪知任安乐竟像是没看到她一般,步履未停,径直越过她身旁,就这么大模大样的出了殿门。
帝承恩行礼的动作顿住,脸色僵硬,整个人气得隐隐颤抖。殿内一阵静默,就连韶华和齐妃也被任安乐的妄行捣腾得面面相觑。
这也着实太无礼、太大胆了!
“承恩,任将军性子不羁,妄为惯了,你上前来。”太后适时地开口,她对帝承恩和任安乐都喜欢不起来,便揭过了此事。
帝承恩青白着脸,强颜欢笑行上前,捧过心雨手中的托盘递到嬷嬷手上,“承恩为太后绣了一副百寿图,希望太后娘娘能喜欢。”
太后笑得慈目善目,殿内的命妇使着老劲夸赞,一会便让殿内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帝承恩垂下的眼底满是嫉恨,望向殿外,划过一抹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