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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些话略过。”
梁捕头吩咐王川。
王川点头听命,感觉老捕头这话真是有受邀嘉宾对着导演和摄影师说“刚刚那段掐掉别播”的风范。
梁捕头重新端起架子继续往下问,刚才的失态都是浮云。但他新问的问题都琐碎随意,似乎无心再从余春发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
王川惦记正堂里那黑压压的一群人,心想当真水磨豆腐似盘问下去,怕是问到明天中午也收不了工。梁捕头打马虎,他也没吱声,任由这场问供草草结束,叫余春发签字捺印,把余春发带走换人。
刑房桌上油灯花剪了又剪,供词像是前列腺患者一夜放水一般,一篇接着一篇,绵绵不绝,王川感觉自己都快要拿不稳笔了。熬到了天色放亮,王川又去正堂换了个人。六扇门同僚领会上头精神,发扬加班不加薪的优良传统,几个刑房共同发力,问供的进度比王川想象的快了许多。待到日头爬上青瓦鸱尾,正堂里候问的人已经不剩几个。
王川松了口气,提人回到刑房时,却发现梁捕头已靠着交椅低头睡着。王传无奈,只好强撑困意继续问完。
但他问到半中间,梁捕头却嘟嘟哝哝说起梦话来:“来首平湖秋月。”
两片红唇伴随着梁捕头的报曲杀入王川脑海,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路。
“再来首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
“泛沧浪……”
“佛上殿……”
梁捕头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往外报,梦话接得越来越快,老头的声音越发激动,似乎已在梦中不能自已。
“尼玛,还没完了!”
王川无奈到了极点,却又看见讯椅上那男子一副得见知己的模样慨然道:“这位大人真是同道中人啊!”
王川拿起砚台就照男子越发猥琐的脸糊了上去。
等一切结束,总捕头面圣回来,宫里来人提了涉事官员离开。正堂里剩余的人们眼巴巴瞧着一溜人战战兢兢出了六扇门,一双双眼睛里都放出希望的光芒。
“老杨啊!你可要一视同仁啊!不能他们是当官的就放了,押着我们不放。”
“是啊,杨总捕行行好,我们再也不敢了!”
“总捕大人,朝廷人是人,我们也是人啊!”
……
“都给老子安静!”
总捕头怒吼一声,正堂里所有人都一个激灵,没了声音。总捕头道:“倚翠楼停业整顿,什么时候楼里所有人检查写好、罚金交够,什么时候重新开门!想做皮肉生意的没人拦着,全给我搬去柳巷!这些管不住脚的爷们儿,全叫家里的媳妇来领人,没老婆的叫爹妈。没人来领全扔大牢里。什么时候来人认领什么时候出去。”
满堂人顿时脸色惨白,堂下一片哭爹喊娘,求杨大总捕高抬贵手,千万别叫老婆家人。
总捕头哪里理会他们,咬牙冷笑道:“娘的!还治不了你们!”
王川本想领差事去通知这些爷们儿的家属,好抽空偷懒找地方眯一会儿,却没想未抬脚就被梁捕头拉住。
“你,跟我留下看人。”梁捕头目光森森地瞪着王川。休息了一会儿,这老头精神气恢复了些许,一双眼睛瞪得跟枪口似的,随时都要喷火射人。
王川只好老实留下。于是他看着妇人们一会儿一个杀来,在六扇门里恭恭敬敬和和气气地领汉子,出了门去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人堆里余春发脸色发白,无比忧郁,不停给王川和梁捕头飞眼色,那张蜡黄脸一看就是纯天然没打过玻尿酸,面部动作灵活,表情变化丰富。
王川和老梁把头一偏,权当没看见。
“哪呢哪呢?姓余的在哪呢?我把你个老不休的豆大点丁子,还敢丢人现眼!姓余的!死哪去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妇人吵闹,生生震得堂头瓦响。满堂捕快循声去看,只见一剽悍粗壮的妇人风风火火冲将进来,后头紧跟着去通知家属的同僚。
那妇人一见正堂里这么多人,气势一刹,在门口就跪拜下去,口里恭敬道:“民妇叩见各位大人,不知道我们家老余在哪?”
有捕快进人堆里把余春发拽站起来。妇人抬眼瞥见老余,面色一煞一收,跟川剧变脸似的。
“有劳各位大人管束这老不休的,实在辛苦。他日得闲,千万来我余记茶馆吃茶。我家余记经营正经儿的南山茶,绝对品正味纯,保让各位大人喝得清爽。”
那妇人恭敬说着,卖好不忘打广告。王川有些吃惊,余记南山茶是昔年神武皇帝开放茶市后,第一批拿到茶引入京的茶商,如今生意遍及全国,声名响亮。没想到那猥琐的余春发,竟然是余记的老板。
余春发被捕快拽到妇人身前。妇人脸色再转寒,醋钵大拳头,直接戳了个熊猫眼的章子上去。
“民妇告退。”
妇人说毕,揪住余春发的头发,把余老板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王川静悄悄瞧着,只觉自己的头皮都跟着疼了,心想须怪不得余大财主找人吹箫。
正堂里的人清个差不多了。总捕头拍了拍手,道:“诸位兄弟辛苦。隔壁酒馆里已备好饭菜。兄弟们都去吃了休息吧。”
六扇门里一阵欢呼,捕快们齐出了门,眨眼功夫把隔壁酒馆填满。
“要命啊,阴魂不散了。”
王川跟在最后找地儿坐下,眼瞧对面的梁捕头,心中哀叹。
梁捕头浑身散发杀气,唬得其他同僚不敢靠近,这一桌就剩他们俩。
眼见老头杀意凛然,花白胡子乱飞,王川心中忐忑,忙道:“梁捕头,我昨晚肚子实在闹腾得很,头昏脑涨得厉害。咱们昨晚问了些什么供?我怎地全然想不起来了?”左右同僚躲得老远,酒馆里又喧闹得厉害,他声音放低一下,不怕别人听到。
梁捕头点点头,登时冰消雪融。
那腾腾杀气一散,王川只觉一阵轻松,整个世界重新焕发了生机。
老头似是对王川的上道识相颇为满意,拿起桌上醋壶,给王川跟前那碗汤面里倒了一些,道:“你小子不错,往后跟我混。老夫也快要退休了,退休前总归要找个合适徒弟提携一下。你小子脑子会转弯,偷懒也是一把好手。不错,挺合适,挺合适。”
王川连忙答应。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是好是坏,他只有真当这是一份机缘接下了。
梁捕头放下醋壶,道:“那就这样吧。你昨日早退的事,我和总捕说已经罚了你,就此揭过。吃完饭好好休息,睡醒了你直接来我家中,听我与你安排。”
王川连连道:“晓得!晓得!”
梁捕头满意地又点点头,也没再吃饭,起身出了酒馆,留下王川一人瞧着眼前面碗发愣。
“你大爷!我已经放过一回醋了啊!”
碗上白烟袅袅,酸味四溢,熏得王川欲哭无泪。
这顿饭他没有吃好,只是勉强落个饱,便回六扇门宿舍里歇息。
大白天里日光暖洋洋,正适合做梦。梦中那隔壁酒馆窗外柳树下,那丰腴妖冶的韩姐儿把他往河边一压,舌头舔着红唇跟他调笑:“倚翠楼瓶姐儿那些个微末箫技,根本不在奴家眼界里。小相公躺好了,让奴家给你吹一曲《最炫民族风》怎么样?《极乐净土》也行,再不行就《威风堂堂》?来来来,小相公莫要害臊。都不中?那来一段freestyle?”
……
一场梦下来,王川醒时已到了下午。他不得不换条内裤,才出门往老梁家去。
不知道梁捕头家里,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