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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也知仓皇间语失,赶紧转移话题:“崔兄,你这次进京要任什么官?”
“我要入光禄署,给皇上家护院了。”崔钧不容曹操插嘴,又对袁绍道,“本初兄,你也谋个官做吧。”
袁绍摇摇头道:“算了吧。前几日陈耽要征我为掾属,我恭恭敬敬给驳了。当初我和王儁闲谈,他道遭逢污秽之世不如退隐南山,我看他的话一点儿都不假。”
曹操越来越气恼,大家这是怎么了?竟然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再听听你说的话!你袁本初怎能与王子文相提并论呢!王儁是寒门子弟,千辛万苦才落到乔玄门下;可你袁绍生来就带着三公世家的光环,即便坐在家里等,也能等来高官,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自比王儁实在是没道理,况且你也道污秽之世,先不提对我和崔钧父亲的不敬,岂不是把养育你的二位叔父也归入污秽之中了?
曹操想反驳两句,再次忍住没有发作,却又听袁绍接着道:“我最近在看王充的《论衡》,里面说‘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我不想学梁鹄他们,就安下心来修身养性吧!王充又云‘进在遇,退在不遇。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故遇,或抱行,尊於桀之朝;不遇,或持洁节,卑於尧之廷。所以遇不遇非一也:或时贤而辅恶;或以大才从于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言色幸。’所以当今的朝廷官员只不过是……”
曹操实在没有心思和他啃书,今天这场会面糟糕透了。趁着话没有说僵,赶紧起身:“本初、元长二位兄长,子远贤弟,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
“你忙什么呀。”崔钧拉了他一把,“你一定得留下来,一会儿咱们喝喝酒。”
“这本不该推辞。但是昨天家父吩咐我做些事情,而且东观里还有些公务,我还想找机会拜望一下朱儁呢。”
“朱儁?我刚才进府时好像看见他了,恐怕是来拜会袁公了吧。”许攸无意中提到。
曹操眼睛一亮,转而扫尽阴霾,心中大喜:我与朱儁一面之缘,若是过府拜望必然唐突,若是能在这里“巧遇”,岂不自然多了?
“留一留吧,一会儿说不定还有朋友来呢?”许攸还是执意留他。
“还是不打搅了,忙着呢!”
袁绍与崔钧对视了一眼才道:“那好吧,既然是长辈有事吩咐,那我就不留了,改日有空一定过来。”
“自当如此,留步…留步…”曹操施礼出了门,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端庄,连蹦带跳往外跑。顷刻间来到二门上,点手唤过守门人:“朱儁朱长史可曾离开。”
守门的低头道:“回您的话,他尚未离开。”
曹操眼珠一转,顺手从怀里摸出两吊钱,说道:“我躲在门后面,你替我望风,看见朱长史走过来,赶紧告诉我。”
那家丁看看钱:“我说这位爷,您要干什么呀?寻仇觅恨下黑手可别在我们府里,小的担待不起呀!”
“咳!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想找机会见见朱长史。”说着曹操把钱塞到他手里。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那家丁见四下无人赶紧把钱揣到怀里,也不管公府的规矩了:“您受受委屈,最好蹲在门后面。这外面藏不住,再说要是叫管家看见,小的有麻烦。”
“好好好。”曹操倒是肯听他的,撩袍端带往门后面一蹲,正藏在把门人身后面。那家丁时不时回头瞅瞅他,继而笑道:“小的眼拙,这才瞧出来,您是曹议郎吧?”
“哦!小子你认得我?”
“不认识谁也得认识您呀!当年您闯府,在大门口给过我一巴掌,打得我牙都松了。”
“哈哈哈…”曹操没想到竟然是这小子,“上次手重了,一会儿我再多给你几吊钱。”
“小的不敢,一会儿连这两吊都还给您。”
“收着吧,权且当我赔礼了。”
那家丁倒也诙谐,忍着笑并不回头,嘀嘀咕咕道:“曹议郎您是使砖头打架,真有出手的!上次是抡着巴掌往里闯,这回是三公门后面蹲议郎,这都是什么主意呀?”
“没办法,当官不自在,都是逼出来的。”曹操没话找话跟他套近乎,“上回闯府的事儿可有年头了,你年纪不大,当差时间却不短呀!在这儿恐怕也风光不小吧?”
“那是自然。”这家丁一听曹操奉承他,话多了起来,“我可是袁府的家生子,从六岁就在后面帮厨,七岁给本初少爷叠被,八岁给公路少爷牵马,九岁给大太太端茶递水,还给老爷倒过夜壶呢!我是先站大门,后站二门,就因为我记性好才升的,要不我怎么能认出您来呢?不是小的自夸,别看我年纪不大,这府里还没有几个仆人比我资历老呢……”说着话,他闪开一条腿,“您看看那个抱着东西的苍头,别看岁数大,新来的!那都得听我吩咐。”
曹操还真抬了一下头,不看则已,一看便吃惊非小——那不是何颙吗?不会有错,那身姿那相貌……哎呀,伯求兄的头发一半多都白了呀!有心叫住相认,但是不能叫这看门的知道他身份。转眼间,何颙抱着一个包裹穿二门而入,根本没注意门后有人蹲着。
曹操一阵气愤,明明伯求兄已经乔装进京,就藏在府里,袁绍他们为什么要欺瞒自己。就算我是曹嵩之子,是宦竖遗丑,可我毕竟救过伯求兄,与他交心换命,这都不能博得你袁本初的信任吗?看来在你们眼中,我还只是个宦竖遗丑……就是从那一刻起,曹操对袁绍的友谊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来啦!来啦!”那家丁低声嘀咕道。
曹操大喜,站起身整理好冠戴衣服,咳嗽一声,装模作样从门后面溜达出来,迎着朱儁:“哎呀!这不是朱长史吗?晚生给您施礼了。”
朱儁见是曹操,喜滋滋翘起小胡子:“这不是曹家小子吗?你也来袁府走动。”
“是呀,真巧啊!又遇上您了。”
“这倒是。”
见朱儁背着手往外走,曹操就一旁随着。他个子本就不高,朱儁比他还矮半头,曹操得弯腰抬头才显得恭敬:“朱大人,那日多蒙您老的指教。”
“哦?”朱儁一愣,“我指教你什么了?”
“您说胡广老太傅英气十足我才明白过来。”曹操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虽然他老人家有失耿介,但是梁冀之乱、王甫之恶,朝廷上下慌乱,若不是他老人家保持中庸代理国政,那偌大的朝廷不就没人主事了吗?”
“嗯,对。”
“其实为臣子者有时候是有些非议之举,但都是迫于无奈,但凡能有利国家何必计较其行为如何呢?”曹操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响响亮亮。其实他自从那日遇到朱儁,一直在暗地里打听朱儁的履历往事。得知朱儁其人有一短处,早年在会稽为从事,当时正是名将尹端为太守,逢许韶造反,尹端镇压不力被定罪论死。
其实那是朝廷调度之过,并非是老将军之误,朱儁为了救人以重贿上下运动,买通宦官、督邮平息此事。人是救了,但因为手段不当甚受同僚非议,反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曹操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家编好了这席话,早暗自演练过多少次,表面上是说胡广,实际上是要投其所好拍马屁。
朱儁听罢果然大喜,捋着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小胡子:“对对对!你小子有见识,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可不是嘛!”
说话间已经出了袁府,曹操是骑马来的,见朱儁上车,顾不得上自己的马,赶忙抢上前为他掀起车帘。
“哎呀,太周到了。”朱儁高高兴兴上了车,回头道,“你小子很对我的脾气,有空到我家里坐坐,咱们聊聊天啊。”
曹操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赶紧应承:“我一定去。晚生还要向您请教用兵之道。”朱儁一摆手:“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提请教二字我就不敢当了。”
“您老谦让。”曹操接着奉承。
“不说了,我得赶紧走!杨公刚得了一个大孙子,起名叫杨修。叫我过去喝喜酒呢!改天你有空一定来,咱们再好好聊。”朱儁说罢示意车夫赶紧走。
“恭送朱长史。”曹操作揖相送。
这几句话还真把朱儁说美了,车行出去老远,他竟还伸手冲着曹操道别。直等到马车转弯而去,曹操才直起腰来,从马桩解下自己的坐骑,乐呵呵上了马。计谋得逞,一帆风顺,几句话就跟朱儁套上硬关系了,看来机会还是要自己争取啊!但是行出去不久,他想起何颙的事情,又一阵怅然。
俗话说失意莫低头,曹操信马由缰低着脑袋往前走。
无独有偶,恰好对面有一个行人抱着竹简也正失魂落魄似的低着脑袋。两人迎面走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竟撞在了一起。曹操和那人互道抱歉,闪身而去。恐怕曹操当时没有想到,与他相撞的这个人竟是引发天下大乱的始作俑者。
他的名字叫唐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