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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夏,你不要这样讲话。”老汉顺手接过小童手中的药,吹了吹道:“算上那天晚上,你已经昏了三天三夜!快把药喝了。”
周澈勉强抬头,把又腥又苦的药汤灌下去,躺好了又问道:“老丈您精通医术?”
“略知一二吧!”老人家捋着胡须,“我看你这病不但是饥冻和棒伤,好像在气上所得吧。”
周澈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先好好将养,待身体恢复,老夫与你好好叙谈一番。”说罢拿着空碗、领着小童阿夏出门去了。
如此又养了一日,断了汤药又灌些汤饼,周澈也恢复了些气力,总算是能起身行动了。见身体转好,周澈心里高兴,这才觉得唐突,忙问老人名姓。
“老夫于吉。”老人家捋着胡子答道。
“啊?!”周澈吓了一跳,赶忙大礼参拜。天呐!他就是江东于吉,活神仙?!其实于吉不单是道士,还是旧年间人们传颂的名士。论及其名声显赫,还是在孝顺皇帝年间,和曹操爷爷曹腾同个时代的主,即便曹腾活着,恐怕还比他小几岁。
“你识得老夫?”于吉扶起他。
“听老一辈人提起过,您老是名声赫赫隐士啊!”
于吉笑了:“近四、五十年已经无人提及了。我如今不过是闲居桑园的一个乡村老汉罢了。”
“您老当年曾受过孝顺皇帝的征召,又广有贤名,若是肯出来做官,恐袁、杨二公都不能比及,您绝不亚于陈蕃、胡广、闻人袭那些位老臣。”
“皆是过眼烟云罢了。”于吉摇摇头,又拿过周澈换下的衣服,“你叫周澈,是别部司马?到鄞县去平叛?”
“不才正是,但是尚未到任。”周澈再次施礼。
“嗯。老汉有生之年能再见你这等清廉之官,算是得了安慰喽!”
“不敢欺瞒老前辈。”周澈脸一红,“晚生离京匆忙,所以未及召集更多部曲,不过尚有一车五仆。在于潜县将车马曾与一离乡妇人,后又一路将衣物周济了逃难之人,渡大江又遇贼人剪径,错过余杭驿,饥馑涉雪才落得这步田地。”
“哈哈哈…倒是蹊跷。”
“晚生实在是不谙世事,叫老前辈见笑了。”
“不谙世事又有什么不好?”于吉一摆手,“天下人皆心机忒重,殊不知心地纯朴之人更能有大作为。昔日周亚夫细柳挡王驾、邓禹邺城追光武,寻常人不也以为他们是痴呆吗?率性而为才是真丈夫!”
这句话倒是与乔公说的一样,周澈暗想。
于吉又问:“你年纪轻轻,不知为何事牵挂郁闷?”
周澈叹了口气,便把上书言事,遭曹节等人明褒暗贬,还有被袁逢训斥,隆冬时节被迫离京的事情都说了。
于吉听着不住点头,哪知这番话讲完,昂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年轻人,你何必苦恼此事。在京如何?在外如何?既然是身入仕途,有志为民谋福,又何必计较身在何方呢?”
“老先生莫非笑我是攀龙附凤,仕途之事臭不可闻?”
“非也!非也!哈哈哈……”
“您笑什么?”
“我笑你天生的好运气!”
“好运气?”周澈感到莫名其妙。
“嗯。好运气。”于吉收住笑声,“我老头子要是有你这等家世何必还在这里养桑度日!”
“老前辈既然说好,晚生自然不敢争辩,但实在不解愿闻其详。”
“好!你听我说。孔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也。’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于吉正颜道,“你父母双亡,那袁逢算是半个岳父,那也算是父了。所以那要看父之道是否顺乎天意民心。你那岳父原是好的,除在当今圣上策立之事上有亏,论及其他,堪称良士。你道你在京师为官这两载,不避权贵,抨击权臣是靠袁家之回护。那你为何不能反过来想一想呢?”
“反过来想一想?”
“你既然有袁家回护,为何不趁此良机多行善事义举呢?人不能易其所固,然能为其所欲啊!你就借着你袁家的势力多斗斗那些阉贼,多为百姓造福岂不是更好?反正你有根基、有靠山,你只知不能借着他们为恶,却不知可以借着他们为善呐!”
周澈恍然大悟:“唉…昔日乔公每每训教与我,经老人家点拨,才解其中深意。”
“哦?你识得乔玄?”于吉有些意外。
“我进京为官以来多蒙乔公训教。”
“嗯。乔公祖果有识人之明啊…小子!你现在想想,是不是好运气?老夫我若是有一门三公亲戚当拍手相庆!真若是那样,我便可以伸张我志,医黎民之苦也!何至于在此桑园隐居修道,惨淡行事?”
“老前辈,您在这里养桑干什么?”
“我于吉本有志拯救黎民,怎奈奸臣当道,即便为官也是徒受竖子所害。所以遍舍家财,在此养桑为生,所得桑叶皆予附近农户养蚕织布,以尽绵薄之力。读读黄老,延年益寿。”
原来是这样!周澈仔细思量:尽散家财于民,还要养桑施舍,这老人家也真是一代大贤。
“老前辈高义,令人佩服!”
“有什么可佩服的?有多少力出多少力呗!”
“可有家人相随?”
“我无妻无儿无女,三年前,得一农户孤儿,暂且抚养膝下,便是那小夏孩子。”于吉捋了捋白胡子,“可惜我年事已高,这个孩子又太小,日后我若有三长两短,也是苦命的娃。”
“小可不敢折辱前辈,但前辈若有羽化登仙之日。小可愿意抚养小夏,以全前辈心愿。”
“好…好…”于吉又连连点头,“周家小子,你既然有匡扶社稷之志大可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周澈笑了,“小可年纪甚浅。”
“哈哈哈…子曰‘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不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所以老朽不信那些。孔丘一人之事不可比之他人。”于吉的眼睛烁烁放光,“我只说五个字,‘外化’、‘内不化’!有这五个字,大可随心所欲啦!”
“晚生受益匪浅。”周澈起身,深深一拜。
就这样,又盘桓了两日,周澈、周仓身体恢复,才与于吉依依惜别。待踏上驿路,见红日高照,雪已融尽,周澈的心绪开朗不少。眼见只剩自己一骑和周仓三人相随,不禁感叹:“桑园那晚,多亏元福竭力相救。”
“三叔客气了。”周仓把两杆长枪又往上托了托。
“也罢!咱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随遇而安吧!”周澈一抖丝缰,马儿迈着轻快的步伐奔向前方。
在富春县休息过夜,转天又行了三日,但见田野阡陌错落有秩,想必已经到了鄞县界。周澈等人腹中饥饿,投馆驿用了几个饼。驿丞见这官单马而行甚觉古怪,细问才知是别部司马到任啦!赶忙差人往县衙送信,招呼他们迎接周澈。
周澈等人也不管那许多,填饱了肚子,也未知会一声,主仆四人便又上了路。十里路转眼就到,入了鄞县县城。周澈见县城虽小倒是热闹非凡,做买做卖熙熙攘攘,穿街过巷便至县衙门前。
周仓见一个青衣著冠之人正在翘首向街上张望,笑道:“你找什么呢?”那人一掸衣袖道:“无事之人暂且闪开。我在等着迎接来平叛的别部司马呢!”周仓笑得更厉害了:“都到了你眼前了,你还不认识。”
“啊?”那人这才注意周澈:只见一匹瘦马上端坐一个一米七身材的年轻人,相貌虽然普通,却也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只是脸色又蜡黄消瘦,大病初愈的样子,眼神倒颇为犀利严肃;胡须很长时间未修理,身穿脏兮兮的长服,外罩一件有道口子的大貂衣——这就是袁家的女婿,来平叛的别部司马吗?
周澈赶紧下马,自怀里摸出印绶:“我正是周澈,敢问阁下是哪一位?”那人赶忙下跪:“属下是本县功曹姚茂,仓促之中未能相认,望司马恕罪。”
“姚功曹快起!我这副模样,就是自己看了也不敢相认呢!哈哈哈…”
姚茂受宠若惊:“刚才我已经打发马车去接司马,周司马没见吗?”
周澈很诧异:“没有啊!”
“想必是周司马如此装扮,那些势利小人不识得吧!”只见从县衙大门里又蹿出一个人。
“阿信!你小子也到了?”
孙信跪地磕头:“我的好主公!您总算是到了呀!我之前不是奉命去了一趟安成,召集了一百五十人,又赶到鄞县都比您快,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呀?都快急死我了。”
“一言难尽啊!”周澈笑了,低头看看自己皴皮的双手“对了!你回安成带来的人马呢?”
“主公您还没进衙就说了这半车话,赶紧进去休息。”孙信笑道,“我和小肃不住你这衙门,在街对面置下一座小宅。”
“好!”周澈点头赞同。
“我哪里懂得这些?都是姚功曹办的。”
周澈这才又仔细审视了一番姚茂,只见他三十出头、净面长须,眉梢眼角透出一股精明之气,心下暗想:此人未见我,便先结买我亲信,必定是善于钻营之辈!便道:“姚功曹,这置办房产所用可是衙门的钱?”
姚茂吓了一跳,忙道:“下官不敢!”
孙信笑嘻嘻道:“主公你也忒多心,我们自安成出来,这一切的吃穿用度皆是主母临行所给。”
周澈不禁感叹:“还是阿薇深思远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