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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等了一个多小时,考场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丽萨略有些自豪地笑了笑,收起文件夹,打开车门,迎了出去。在风姿学院这种地方,有底气提前半个小时交卷的人可不多。

    “观月,你考得怎么样?”丽萨递了瓶井观月最喜欢的葡萄汁给刚出考场的他。

    “年终的大会我不能来了,你可以帮我代领一下奖学金吗?”井观月语气平淡地说。

    要是别人说这话,丽萨一定会以为那人是在臭显摆,可是放在井观月身上,她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对了,洛佩兹什么时候可以就职?”喝了一口饮料,忽然想起了招管家的事。

    “呃,她说她已经在昨天接到一份更适合的工作,所以不能前来了。”

    “那利加亚呢?”

    “她早已经回国了。”

    “我现在很需要一个管家,你尽快给我找到一个新的合适人选。”

    说这话的时候,井观月确实有些失望,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优秀的管家的话,一旦妈妈把诗雅薇带来,那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请给我一点时间。”丽萨姐说。

    “好吧,尽快。”

    车子驶得很平稳,有些疲倦的井观月终于睡了过去。这一路他睡得有些沉,被丽萨叫醒的时候,他一度嫌这段路太短。

    下了车,他示意司机送走丽萨,疲惫地往别墅走去。考完试就是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他总算不用忙着来回奔波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松了一口气,微微扬起嘴角。

    “你回来了!”

    刚走到门口,井观月眼前忽然窜出一条白影,一个陌生的女声用日语向他打招呼。

    惊魂乍定,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一支被咬过的糖葫芦便塞到了眼前:“吃吗?很好吃的,有提子哦。”

    井观月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后倾了倾,皱眉看向那个白影。是个陌生女孩,面容甜美清秀。

    “我们认识吗?”井观月皱了皱眉说。

    该死,听报纸说,有人在食物里面下迷魂药抢劫诈骗,这么明目张胆的诈骗居然可以出现,说明这个市的治安已经急需整顿了。

    “这么快你就不认识我了,我啊,筱原奈!”女孩收起荒腔走板的“日语”,用流利的中文回答。

    她的中国话反倒更加地道。尽管井观月对此很好奇,但是他不太喜欢向那些陌生人求证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一边从容不迫地掏钥匙,一边漠不关心地问:“筱原奈?”

    “我是来应聘当管家的,上午我们还过见面,你下午就把我忘了?”

    提到上午的事,他忽然记起了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他看了她一眼,原来除去那些脂粉,她果真如他所想般清丽。

    想到清丽,井观月不由又看了她一眼。

    她此时笑得很灿烂,嘴唇上沾的糖渍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阵奇异的光泽,这当然是那些3D绚彩的唇膏无法比拟的美。从她的眼中则可以看出海水的蔚蓝,对了,那就是一片蔚蓝的海,里面忽然闪现的顽皮就是海上偶尔跃出水面嬉戏的海豚。

    “我很漂亮吧?”

    女孩显然是看出了他眼中瞬间的失神。

    “抱歉,你太自作多情了。女孩子,说话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羞耻心。”

    其实如果不是她和上午的反差太大,他不一定会看她。

    女孩立刻反击:“先前看你那么色迷迷地盯着我看,还以为你不懂得什么叫羞耻呢,原来你也知道这个词。”

    井观月一时有些气结:“在我叫人来之前,你赶快离开这里。”

    女孩拿着那串糖葫芦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恼羞成怒了?”

    什么?恼羞成怒?

    良好的教养让他把愤怒暂缓一下,切换出一脸的漠然,打开院门,看也不看她径直进去,临进去的时候重重地将门合上,将那个女人以及她所象征的晦气全部隔离在外面。

    2、

    屋子里面凉爽得很,井观月冲了个澡,懒懒地躺在阳台上吹着自然风看时尚杂志,眼中是院中苍绿的荼蘼,嘴中是香滑冰爽的冰激凌,从外凉爽到里的惬意让他忘却了刚才的不快。

    刚把冰激凌吃完,在大大古董竹塌上翻了个身,井观月打算合上眼睛好好睡一觉——这样的闲适的生活他很难得可以享受。

    “叮咚”“叮咚”“叮咚”

    院子里传来一阵门铃声。

    井观月忍耐了片刻,等待门铃声的停歇。然而,那铃声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井观月的忍耐终于崩溃在这绵延不绝的门铃声中。

    他翻起身,看了一眼大门外,一个柔弱的白色身影正踮着脚不屈不挠地摁门铃。

    井观月抓过一件衬衣穿上,快步走出大厅,穿过园中的绿荫,隔着栅栏,冷冷盯着她:“筱原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休息了这么久,你先前的气应该消了哦?我们是时候谈点正事了。”女孩仰起脸,笑吟吟地说。

    正事?他们之间有什么正事可以谈?

    井观月挑了挑眉,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

    “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

    她说这话的样子十分坦然,坦然得让井观月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们很熟吗,我为什么要把钱借给你?”

    井观月快速说完这句后转身就走,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叮咚”“叮咚”“叮咚”

    要命的铃声在他转身后又刺耳地响起。

    “你到底想干什么?”井观月快步返回,猛地扶住栅栏,有些恼怒地盯着她。

    “借我点钱。”女孩低下头,嘟囔了一句。

    “你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把钱借给你?”

    “你昨天为什么不录用我?”

    “……”

    “我为什么一定要录用你?”井观月有点抓狂。

    “你可能不知道,泰国皇室曾专程请我做他们小公主的管家,日本最大财团也曾请我去照管他们的继承人——我都拒绝了他们,因为我认为我还没有做到百分之百。然而,当我决定正式接受聘请的时候,你居然连看都没有看我一下,这太伤我的自尊心了。所以,我决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你请我当管家为止。”雪七一本正经地说。强大的编故事能力让她眼睛都不眨地编出了一套华丽的履历。

    井观月沉吟了一阵子,他一点都不明白这个女人前后说的这些话用的是什么逻辑。

    “我一次就否决的事情不会再做考虑,你走吧。”井观月大致整理清楚她话里面的脉络,语气冷静地对她说。

    “那就借我点钱。”

    此时,女孩的脸在阳光下看起来完美无暇,白里透红,像这个季节最好卖的水蜜桃。井观月盯着这颗水蜜桃,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看看它的皮到底有多厚。

    他气愤得不行,一句很理直气壮的疑问居然噎在了嘴边:我为什么要借你钱?

    “你毁掉了我的职业生涯,我现在身无分文地留在这里,那你给我钱补偿岂非理所当然?”

    “好了!”井观月挥了一下手,再和这个女人耗下去,他的风度和理智就要捉襟见肘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不过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忿忿地掏出支票簿,他做好了破财消灾的准备。

    “可是我现在不想要你的钱了。你不肯雇佣我,我的自尊和自信都被狠狠摧残了,我以后再也没自信工作了,你想想,这对我的伤害有多大?”

    井观月觉得自己还是报警比较好,他已经完全没有耐心了。

    “所以,你必须留下我当你的管家,让我找回自信。”

    井观月抿起唇,将头侧向一边。思量了一下,他还是压抑住自己的暴力冲动,愤恨且委屈地往回走,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把这个女人给招来了。

    “只要给我两个月,我就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是最优秀的管家,我甚至不要工钱……”

    井观月的走势依然决绝。

    “你也需要管家啊,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

    井观月走进客厅的时候,依然听见那个女孩在外面喊:“你一天不答应我就在这呆一天,你……”

    3、

    气咻咻地将身体投进大沙发里,井观月打开电视,翻出张拳击比赛的碟,他一边嚼着手边的爆米花一边看碟解气。他在心里发誓如果那个女人再敢招惹他,他就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个女人很明智,一直没来骚扰他。于是,他的气就在一场比赛看完后消弭了。

    刚洗完澡,井观月就接到丽萨的电话,说是一个大唱片公司的老板想要请他吃饭。虽然很讨厌这样的应酬,但牵涉到职业道德的问题,他还是决定吃这顿无聊的饭。

    司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他换了身装束,表情平淡地上了车。司机早已经习惯了他平淡的样子,也知道娱乐圈的人笑容是绽放给镜头看的。

    “您看,那是?”

    车子刚驶过不远,司机就发现别墅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个穿着白裙,长直发的女孩。这栋别墅的位置很特别,周围没有别的建筑,如果步行去繁华地带,也须得一个小时。

    井观月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白裙长发,不正是那个自称筱原奈,把他气得半死的女孩吗?

    “停车!”

    打开车门,井观月已经有些薄怒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

    “喂,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女孩正低着头打盹,听见人说话,才茫然地抬起头。

    “这么热的下午,你一直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好渴,我要喝水。”女孩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胃部,脸色苍白异常,望向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嘴唇失去中午时分的光泽,苍白而干裂,像是身患重病,看上去让人有些不忍。

    井观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返回车内,拿了瓶水。迟疑了片刻,他又拿出一把伞和一瓶防中暑的药过来:“喏,喝吧,死缠烂打前记得带足物质储备。”

    看着女孩大口大口喝水的样子,井观月的脸上漾出了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不待那女孩回应,他已经返回到了车内。

    这次请吃饭的是巨星公司的老板,他旗下囊括了许多一线的艺人,甚至最当红的几位艺人都在他的公司。这次他找到井观月的目的就是想吸纳他,但是,他要求井观月放弃进军大银幕的想法,多拍一些偶像剧,另外,还要求他和别的演而优则演的明星一样推出唱片。

    井观月并不以为自己有当歌星的才能,于是平静地推脱掉了。

    丽萨一路上就这事同他争议,希望他可以往歌坛发展。

    井观月很反感这一点,他明明就不懂得唱歌,也不想因为这个分散自己的精力,如果因为利润两个字将自己出卖的话,那么他和市场上买的猪肉水果又有什么区别。

    在大事上他俩都非常的固执,因此,最后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阿德,你先送丽萨回去。”

    还没到家,井观月就命司机停车。

    打开车门,他孤身投入了车外茫茫的夜色里。

    丽萨透过车窗看着走在路灯下的少年。

    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孤傲的猫,此时,夜风鼓荡在他的四周,于是,窗外的人与景色便自成画面了。

    这是一个有梦想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这样的人往往都会很孤独。

    一股难言的滋味爬上心头,丽萨的神情便有些迷蒙了。

    4、

    走近别墅时,井观月冷不丁发现那边的石凳上躺着一个人,他仔细一辨认,很快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果然是她!

    他神色一凛,刚才的不快全被引爆。他快步上前,在女孩身边停下。

    那个叫筱原奈的家伙在椅子上似乎睡得正酣,丝毫没觉得有人正在用不善的目光打量她。

    “喂,醒醒!”井观月抓住女孩的手晃了一下。

    “干吗啊?”

    女孩意识到有人晃她,才懒懒睁开眼睛。

    “你是流浪人吗,为什么要睡在石凳上?”井观月承认自己被他惹怒了。

    “不睡在这里我睡在哪里,我又没有钱住宾馆!”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表情无辜地看着他。

    “如果我打击了你的自尊心,那你应该去别的地方找回来,赖在这里有什么用?”井观月言辞激烈地说,他这一天遇到的倒霉事真的很多,刚才和丽萨的高强度争论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力气了,好饿哦……我不是说了,不在你这里找回我的自信,我决不找工作吗?”女孩晃了晃头。

    井观月第一次觉得很头疼,他实在是拿这个女孩没办法。

    “我好饿,还有,我想上厕所。”

    见他沉默,女孩子可怜兮兮地拉住了他的衬衣下摆。

    看她这样子,井观月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隐隐的又有些怜悯。

    就当暂时收养一只流浪宠物好了,井观月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了,好了,别拉我的衣服,跟我来吧。”

    没好气地转过身去,井观月故作冷淡地说。

    身后,前一秒还要死不活的女孩兔子般跳了起来,得意地窃笑着,偷偷比了一个V字手型。

    没好气地将那个女孩带进了自己的别墅,井观月安排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那女孩已经毫无教养地跑进了自家的卫生间,弄得他都替她不好意思。

    刚在沙发上坐了不一会儿,井观月觉得有点饿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巨星老板的晚宴不丰盛,而是那些东西过于华而不实,而他又不能表现出对食物比对大老板更有兴趣的样子,因此他只吃了一小碟鳕鱼,喝了几口燕窝。

    打开冰箱,里面没有什么可以现成吃的。他逡巡了片刻,只好从厨房拿了一盒薯片。

    回到客厅时,女孩刚从卫生间出来。

    “你怎么吃那个东西?”她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就十分惊讶地盯着井观月叫了起来。

    “薯片,怎么了?”

    井观月诧异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薯片。

    “这个是垃圾食品,会致癌的!”女孩表现得很紧张。

    井观月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继续吃薯片。刚才在宴席上,他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肚子里空虚得很,不拿这个填肚子拿什么?再说了,得癌症的几率才0.02%,他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到可以得癌症。

    “你不要以为没那么容易得癌症哦,爱惜自己的身体要从细节做起。”说着,她指了指薯片,“刚好我饿了,而且也不怕死,要不,你给我吃吧。”

    井观月明显不想理她,转过身去,盯着电视屏幕:“你可以去找点别的东西。”

    女孩倒也不客气,径直打开冰箱,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

    井观月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已经打算明天就把这个没教养的家伙扔出去。

    “呀,洋葱,面条,牛肉,番茄,有了……你等着吃最美味的意面吧。”

    一样一样把原材料从冰箱里拿出来,她熟门熟路地跑去了厨房。

    井观月无视她这些行径,他感觉此刻自己就像《老鼠和猫》里的猫,无可奈何,或是根本不想去搭理这个无聊的小东西——反正只待一个晚上,随便她怎么闹。

    电影刚好是他喜欢看的《蓝》,这部电影他看得感慨良多,甚至流过眼泪。当然,这些事情是他的绝对隐私。

    “哎,香喷喷的面条来了。”

    正看得入戏,一声很市井的吆喝声传入耳中。

    井观月皱了皱眉头,他真不懂为什么教育已经普及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有人看上去像盲流。不过,这面条的味道倒是很香。

    “我吃这碗大的,你吃这碗小的。”

    她很小心地把托盘放在茶几上,非常自私地端走了那个大碗的面,井观月瞟了一眼,颜色搭配得很妙,隐隐传来一阵香气,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怎么不吃啊?”

    “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

    从袋子里面拿出一片薯片,井观月努力把自己的眼神集中在荧幕上。该死,薯片这东西似乎越吃越饿,他的胃里现在有火烧的感觉。更糟糕的是,那碗面条闻上去是那么香。慢慢的,他已经听不到电影里面的对白,满耳朵都是她咀嚼的声音,起初还像是蚕食,细细碎碎的,再后来几乎就是压榨机的声音了。

    听着这样的声音,他觉得越来越饿了。终于,他忍不住爆发了:“没有人告诉你吃饭不可以发出那么响的声音吗?”

    “唔?”叼着满嘴的面条,女孩溜圆了眼睛,“没有人告诉过我这点哦。还有,我哪里发出很大的声响了?”

    “你现在去厨房吃,把这碗也拿走!”井观月伸手指向厨房,一副很火的样子。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这也难怪,帅哥的肚子也是肚子,是肚子,饿的时候就一定会叫。

    “哦……”女孩笑容诡异地指了指他。

    “哦什么,再哦,我让你立即消失。”

    “你好虚伪啊!明明饿了还装清高。”

    “你说什么啊,谁虚伪,你把话说清楚!”

    “这是你的面条,你的洋葱,你的番茄,这是你家,那你为什么不能吃那碗面,是害怕有毒吗,懦夫!”

    对哦,这是自己家的面条,自己家的作料,为什么不能吃啊?慢点,她说什么?懦夫?

    井观月哼了一声,端起那碗面条,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已经打算好了,先填饱肚子再雪耻。

    把最后一口面吃完,他在心里赞了一句好吃。

    “好吃吗?很好吃对吧,我弟弟也很喜欢吃我煮的面条,他说这是上帝的恩赐。”

    这丫头习惯说设问句,也就是说她的问题不需要你回答,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井观月吁了口气,不再理她。

    吃饱了肚子,于是,电影就精彩起来。

    “什么电影?”拿过茶几上他不吃的薯片,她毫不客气地咀嚼起来。

    “……”

    井观月并不认为像她这种水准的人能懂得《蓝》这类影片。

    “哦,原来是情色片。”

    这时候,刚好演到主角的亲热场面,那丫头一边往嘴中塞薯片,一边恍然大悟地说。

    “这是艺术片!”井观月简直忍无可忍。

    “哎,真看不出来你居然也这么色哦。”

    井观月感觉自己的心一下苍凉起来: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女人相处。

    “晚安,你睡楼下这间客房,明天一早请你离开。”

    关掉电视,他表示了投降。

    5、

    第二天一早,井观月在闹钟声中睁开了双眼,一时间仍有些失神。

    他睁着有些迷蒙的眼睛,清晨第一缕阳光从他细密的睫中筛过,没入他淡棕的眼底。他空寂的目光扫过整间卧室,房间的格调是他所喜欢的,和以前的卧室一样,一片无瑕的洁白,只是西面的墙用青铜装饰出了雕花栅栏的样子,并附上鲜艳的,几可以假乱真的蔷薇。他喜欢这样半梦半醒的感觉,因为拥有自我,却又不用负担什么。

    他的睡眠时间鲜有超过八小时的,难得今天空闲,他打算翻身睡个懒觉。就在这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一听就知道是妈妈的,因为他给妈妈的来电设了专门的铃音。

    “妈妈。”

    他先清了下嗓子,才用非常清醒的口吻说话。

    “是的,观月。你找到合意的管家了吗?”

    “呃,正在找,不过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这样。我现在和渡边正在法国度蜜月,雅薇也在。”

    一听到雅薇这个名字,井观月不由自主地将眉头皱了起来。

    “妈妈给你买了几套最新的衣服,用来上通告很好,渡边买了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给你。”

    “谢谢。”

    “对了,雅薇要和你说话。”

    “算了妈妈,我还有通告要上,丽萨她们正在等我。过会儿我再打给你,拜拜。”

    他匆忙地把话说完,挂掉了电话。

    电话刚断,他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倒下。

    这时,敲门声又祸不单行地响了起来,井观月这才想起楼下还有个不速之客,看来上天是不想给他睡懒觉的机会了。

    迅速看了眼穿衣镜中自己的仪容,确信没有什么不妥后,他拉开门,冷漠却又不失礼节地问:“你是来同我道别的吗?”

    “道别,道什么别?”对方表示不能理解,很快,她又一次扼杀掉井观月已经堵在嗓子眼里面的话语,“我已经给你放好洗澡水了,是你喜欢的40度,洗完澡后,早餐会在桌子上等着你。”

    “哎!”

    井观月把手搭在门框上,打算好好和她说明现在的状况以及他对她的无奈。

    “主人,我不叫哎,叫我奈奈好了。还有哦,你应该赶快去洗澡。”

    她再一次用超快的语速挑战了井观月慢条斯理的风度,胜利后,她没有恋栈,迅速逃下楼,钻进了厨房。

    考虑到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井观月决定暂时放过她。

    浴室里的温度和浴缸里的水温都让他觉得很满意,沐浴用具也都是他平时偏爱的那几种,这让他既满意又有些忐忑,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把他的习性弄得如此清楚,这不应该只是巧合吧?

    在疑惑中,他洗完了有生之年最沉重的一个澡。

    “你洗完了吗,平时不是要洗一个半钟头的吗?”

    出门的时候,那个女孩正在用勺子试那锅刚煮好的粥,头也不抬地问。

    井观月不置可否:她为什么连自己洗澡需要一个半钟头的事情都知道?!

    “对了,刚才有一个女人打电话给你,说让你9点钟去上一个通告,饭后会有一个大导演和你谈拍摄电影的事情。来,先把早点吃完。”

    鲜榨的橘汁、麦片粥、煎蛋、抹了一点黄油的烤面包,以及饭后的绿茶,都是他喜欢的,并且很符合营养学的要求,所以他决定在请她离开前先享用这些东西。

    “好吃吗?”

    女孩看他开始吃那些东西,笑眯眯地说。这笑容让井观月感觉出了些须不怀好意的成分,一个陌生却了解自己所有喜好的女人,在吃下她做的食物后被问上一句“好吃吗”,古龙的小说中,这应该是他中毒倒下的时候了。

    “别人吃东西的时候你不可以插嘴,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收回作为一个作家常有的、乱七八糟的联想,他用勺子继续喝了一口美味的麦片粥。

    “那在礼貌之前,我再问次好不好吃。”

    这丫头似乎很喜欢问别人她煮的东西是否好吃,每次食物一上桌她铁定会问上一句好吃吗。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A、她对自己的厨艺完全没有自信。B、她很在乎吃东西的人。井观月想都没想就选了A。

    “还可以。”他淡淡地说,连眼睛也没抬一下。

    “那就好,你不知道这燕麦粥我花了多少功夫,我先把燕麦在牛奶中浸泡一晚上,再和切碎的苹果丁、葡萄干、麦芽和蜂蜜一起熬成粥的。”女孩长长吁了口气。

    她倒真是个有心人,井观月想。

    把所有的东西吃完,他的身体一下舒畅了很多。

    “喏……”井观月拿出一张卡,“密码是6个1,这里面的钱不多了,但相信足够你用到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这是我对你食物的报答。现在,请你离开。”

    井观月的话说完后,大厅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这中安静有些诡异,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说了什么值得羞耻的话,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一样。为了掩盖这种不安,他拉了一下衣服的领子,并咳了一声。

    “你说什么哦?”女孩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我有些不明白。”

    “我是说,咳……”井观月很憎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犯罪感,他应该很理直气壮地让她离开,毕竟他不但没有伤害她,而且还收留了她,并资助了她,“我是说你应该离开了,这张卡你拿上,可以做一些合理的开销。当然,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这是你应得的。”

    女孩呆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开始渐变,最后才出现一丝让井观月略有安慰的恍然大悟:“那我现在就去。”

    说完,她赶紧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进了厨房。

    井观月的心现在才好受一些。

    女孩把碗筷都清理好,才正式离开。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穿过院子,慢慢远去的样子,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麦片粥的香味还在唇齿间流连,他吃过很多美味,但是没有一样让他吃得那么安心。他能够感觉到哪些食物是用了心的,哪些没有。

    其实,她看上去蛮适合做自己的管家的,就是比较吵了点。

    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丽萨的电话再次打来。他迅速调整了下有些空落落的心情,理智地将这个女孩和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观月,我们快要到了,你准备一下出门吧。”

    “嗯。”

    挂断电话,他慢悠悠地上楼,打开衣橱。

    井观月有种一般男人不具备的能力,他能很快从一大堆衣服里挑出最适合自己的搭配,绝对不出一点差错,因此他从来不会被媒体置疑审美观。

    换上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后,门外,丽萨她们已经到了。

    上了车,丽萨便捧出一大堆资料给他看。

    “这是何导最新大片的资料,你先看一下。这次你将会扮演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和一个执行任务的时空女特警发生了一段缠绵而悲惨的爱情。这部电影的阵容很豪华,你看看……像林家骏、陆华盈还有朱哲浩、卢小诗这些,都是很有票房号召力的巨星。”

    “故事倒是有些意思,何导的实力也确实很强,这个我可以考……”

    就在这时,井观月看到车子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筱原奈,她正一步步往市区方向走,她走得还真是慢,都出发了10多分钟了,才走了这么一点点路程。她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一边走一边在唱歌,长发在和风中飞扬,白皙瘦小的脸透着一层莹润的光泽,显得很有活力的样子。

    “观月……”

    顺着井观月的眼神看去,丽萨也看到了她。她可真是百折不挠啊。丽萨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她又看了眼观月,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底居然有一丝丝柔和的意味。

    “观月,要不要停车载那个小姑娘一程?”

    “这个……”井观月脸上有了些犹豫,“算了,离市区也不远了。”

    他的话刚说完,车子已经将那个身影远远抛在后面。

    不知道为什么,井观月心里跳过了阵失落,他也不知道这失落源于什么,也许只是因为自己的同情心在作祟吧。

    “雪七吗?你怎么忽然换了号码还搞失踪?”安雪七的闺蜜丸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捂着电话问,“你干吗没精打采的啊?”

    “是个人在烈日下走一个小时都不会精神到哪里去的,这是常识。”雪七回答道。

    当她看见井观月的宝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时,她气得简直要跳脚:这个人怎么越来越没有同情心了。同时,她也暗暗握拳,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乖乖为自己停车。

    “澈约我喝咖啡,估计是想打听你的去向。你坦白交代,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有理由在你还没有威逼利诱之前就和你说真话吗?”安雪七有些欠扁地说,“我跟教练请假了,说我的脚受伤了。记住,不要和澈说我的事情。”

    丸子还想说点什么,雪七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穿过大厅,丸子来到和澈约好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满是衣着光鲜,举止优雅的窈窕淑女,一出入美女纷纭的地方就会因身材而自卑的她真想拒绝这次约会。可是约她的人是澈,那让她如何能拒绝得了?

    好在澈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鹤立鸡群,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这里,丸子!”

    “啊,澈,今天怎么有空请我喝咖啡?”

    澈招了招手,叫来侍者,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向他点了杯咖啡。

    “因为我明天就要去韩国参加一个舞蹈比赛,有一小段时间,所以约你出来。可是我现在没办法联络到雪七姐,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呃,这个……”丸子犹豫了一下,“我也联系不到她,她似乎去打工了。对,就是这样子,她说她暑假想去赚钱。”

    澈明显并不相信她的话,但是他没有深究,只是笑了笑。

    两个人了沉默一阵。

    丸子很解澈,只有和雪七在一起,他才会有说不完的话。

    “好了,我该去机场了,教练和队友都在等我。还有,教练也有问起雪七姐的脚伤是否好些,让我带祝福给她。”

    “哦。”

    她的脚哪里受了重伤,明明就是想请假装出来的嘛。

    丸子恨不得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再见,澈。记得赶快回来。”

    “嗯,再见。告诉雪七姐,我很想吃她做的意大利面,上次她还欠我一顿呢。”

    朴正澈说完,笑着起身,离开了咖啡店,留下丸子一个人在那边发呆。

    丸子一边用勺子调戏着已经变冷的咖啡一边想,她真不明白澈哪里不好,为什么雪七偏偏那么没品位,喜欢倒追冰山男。

    6、

    “我敢肯定,这将会是明年票房最高、口碑最好的电影!”从何导那里回来,丽萨姐表现得十分兴奋,整张脸放出了异样的光彩,“观月,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嗯?”

    井观月一直看着车窗外凝神,听到她叫,方才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逐鹿中原》这部电影啊。”丽萨对他的心不在焉有些气恼,“我说观月,你应该表现得积极点,要知道和你竞争这个角色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我知道。”

    “呃,抱歉,刚才我的语气……”

    “你说的很对,既然我决定接下这个本子,积极应对是应该的。”

    井观月本人对这部电影也很看好,这是他第一次涉足大银幕,而第一次就能和何导这样优秀的国际大导演合作,对他事业的帮助自然不言而喻。再说,这部电影无论从剧本到班底都是国内最好的,故事情节也深深打动了他,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试一试。

    “拍完手上这部片子后,把我的档期空出来,除了已经定下的那部广告,其它的都不要再接了,我想充充电,用十足的准备挑战这部电影。”

    “可是,这部电影要开机前才能确定主角,我看没有半年不能定下来,如果你为了它空出这么大段时间,万一落选,很可能对你的事业造成严重的打击!”

    “不怕什么万一,我不想演一辈子偶像剧,有时候破釜沉舟是必要的。”

    井观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决绝。这是他的事业,他要一辈子坚持下去的东西,他知道该如何经营。

    听他这么说,丽萨终于放下心来,原来他是有想法的。

    井观月刚进入娱乐圈时,她是天后顾昕的经纪人,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少年身上的潜质,毅然离开顾昕,做了井观月的经纪人,当时被圈中的人笑话了很久。结果半年后,顾昕的事业迅速走下坡路,而井观月则迅速崛起,成为时下最当红的偶像之一。当时所有人都跌破了眼睛,只有她笑得志满意得。

    想到这里,丽萨的心情大好,一路上说笑起来。

    一路风驰电掣。下车后,井观月让司机送丽萨回去。

    当所有人离他远去的那一瞬,井观月忽然觉得一种莫可名状的孤独猛地侵袭过来。

    别墅大厅的灯亮着,那是他临走时刻意开着的,这种习惯他保持很多年了,他总觉得亮着灯的地方就会有人,那个人正在等他回家。

    看着那盏灯,他忽然有些落寞。他知道自己很孤独,从小到大,他没有任何朋友。因为他爸爸妈妈要求他成为一个天才,天才就意味着寂寞。不过,他的生活中也曾有过亮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曾助养了一个孤儿,并和她保持了一年的通信。那个小女孩总是有办法让他觉得快乐、充实。只可惜……

    想着这些陈年旧事,他有些失神地打开花园门。然而,一进门,他的这种落寞马上被愤怒所取代。

    别墅的大门敞开着,地板被拖得光可鉴人,那个已经被他打发走的女孩正蹲在地上用力擦着地板。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井观月发誓,除了是拍戏,剧情需要,他从来都没这样大声说话过。

    那个正在抹地板的女孩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样子像一只无辜的迷路羔羊。

    井观月莫名有点来火:“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嘴脸,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钥匙啊。”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而且还晃了两下。井观月一认,果然是自己家中的另一套钥匙。

    “谁给的钥匙?”

    “我自己拿的……”

    “……你为什么拿我家的钥匙?”井观月简直被气得无语了。

    “那你忘记给我了,我要出去买菜,不自己拿怎么办?”女孩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买菜,我什么时候让你买菜了?”

    “我是你的管家啊,你现在只有我一个管家,所以我就要勉为其难为你做饭了,既然要做饭,肯定要买菜的对吧?”

    井观月摆了摆手:“看来你是没弄清楚状况,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做我的管家。”

    “你吃过我做的饭菜了,也付工资给我了,怎么又不要我了?”

    “……我真恨不得能把那些东西吐出来……那些钱是我送给你,你不要再回来了,我不需要你,懂吗?”

    “不要这么凶好吗?”

    女孩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井观月丝毫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见她后退,更加咄咄逼人地凑近她:“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你!”

    大厅再一次安静下来,井观月感觉自己的忽然从极度的愤怒中跌落下来。

    “我明白。”过了好一会儿,安雪七才嗫嚅着开口。

    眼前的观月,忽然让她有些伤悲,委屈。她十指握拳,又松开。

    “我明白我给你的生活造成麻烦了,我马上就走,只是……”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底隐忍着一层悲伤,“我不懂,为什么我怎么努力你都不肯接纳我呢?”

    她的话如一道闪电击溃了井观月的愤怒。

    尚未收拢羽翼的愤怒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忧伤取代,几年前,他也曾对爸爸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接管家族的生意,在其他方面,你一无是处。”

    耳边依稀回荡着爸爸的声音,癌症晚期的爸爸脾气变得格外狂躁,不但阻止他写书拍戏,甚至连出门的自由都不给他。

    “我不介意你做二世祖,败光我的家业,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去外面抛头露面,做一个辱没我们家族的戏子。”

    爸爸对演员的看法很狭隘,觉得那对他们这个家族是个讽刺。

    两个人脾气同样倔强,没有人肯做一点让步。

    直到爸爸临死,他才从剧组赶到医院,倔强的爸爸到死也不肯原谅他,甚至背对着他不让他见他最后一面,并写下遗嘱,把所有财产全部给了妈妈。

    “我不懂,为什么我怎么努力你都不肯接纳我呢?”

    后来,他在爸爸的墓碑前静坐了一整天。黄昏时分,他站在墓碑林立的墓园里,看着他的照片反复询问。

    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有些苍凉地挥了挥手,对安雪七说:“你走吧,别在这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井观月是一种游离的姿态,声音轻轻的,仿佛一触即碎。

    “好的,我这就走。我煮了一锅汤在厨房,里面放了刺五加、人参、葛根这些中药,可能有点不好喝,但对身体很好的,你一定要喝下去啊。另外,你的胃也不好,所以我把那些垃圾食品都清理掉了,给你买了一些绿色食物。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一个……”

    说到这里,雪七连眼圈都红了,她多想说,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爱你的管家,然而,她始终没有说出来。

    说完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刚开始她的脚步还很快,到后来就有些沉重了。

    “拜托,叫我留下啊。”她在心里这样期许,“1、2、3、4、5……”

    就在她走出别墅大门的那一瞬——

    “喂……”

    背后,传来一声有些犹豫的呼唤。

    雪七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站住不动。她扭过头,眼中泪光闪烁,嘴角却带着笑,就这样看着井观月。

    “喂,你等等……”

    听人说,最容易打动男人心的,是女孩转身的刹那,带着泪的微笑。这个道理,安某人从来就懂,当然,这个道理,在井观月这里也同样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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