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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唐天霄见她如此明说,更觉心如刀割,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也不管她一身脏污狼藉,只管紧紧抱住,哽咽道:“那你可知晓,我不恨你乱我大周天下,不恨你取我性命,只恨你弃我而去,再不回头!若你离我而去,还不如让你一剑刺死!你报了仇,我也免得……免得日日夜夜只牵挂你这该死的小冤家!”
可浅媚无力地在他怀里挣动着,已哭得气哽声塞:“那你待如何?若我还和你在一处,我父母亲人岂不是死不瞑目?便是……便是我死了,又拿什么脸去见他们?”
唐天霄低低道:“我给他们立宗祠,我追封他们官号,我给他们磕头赔罪……”
“可他们……还是死了,若我砍了你的父母,再给你说一堆好话,你还会原谅我?”
“原谅。”
“原谅?”
可浅媚推他,却怎么也撼不动他圈住她的坚实臂腕,“你原谅,所以我父亲杀你父亲一人,你杀了满城的百姓陪葬?”
唐天霄低了心气只管赔罪道:“是,我错了。你父亲一箭射死了我父亲,我父亲不知多少的爱妃和儿女失去保护,因此白白丢了性命;我和母亲也不知因此吃了多少苦楚。我的确记恨得久了,当初又年轻气盛,做事激愤。可我当时并不认识你,是不是?何况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儿女过得开心吧?我想……我父亲不会怪我娶你,你父母在天有灵,也必定希望你过得好,便是我还欠他们许多,我可以对他们的女儿好,一辈子对他们的女儿好,用一辈子来补偿……”
可浅媚垂头道:“你哄我!你就知道拿这些好话来哄我!我们之间那么多条亲人的性命和鲜血!便是睡着了,也没法安心!你若有心待我身边的人好,又怎会连衡一、卓锐也不肯放过?”
唐天霄揉捏着她瘦削的肩,叹道:“若不杀他们,我又能如何?京城一片混乱,我根本抽不出身来找你,若遣我身边的人去接你,你必定不肯;你怀着孩子,他们也无法用强。难道就让你听那老道妖言惑众,活活打下我的孩子?你还敢应下卓锐的话,打算和他男耕女织好好过一辈子?”
可浅媚给他那许多深情款款的告白说得柔肠百结,心下说不出的伤感纠结,却也隐隐觉得,若他诚心忏悔,或许她真的可以放下恩仇和他在一起。
便是父母不肯原谅,她也可以在下一世或下几世继续承欢膝下代他赎罪。
忽亲耳听他承认杀了衡一和卓锐,她却立时想起他上来这许久阿春、玉姐等竟然没有动静,顿时一身冷汗,奋力将他推开,奔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楼下空无一人。不但没有客人,连阿春和那些伙计都不见了。
她又惊又怕,正待回身责问他时,身后变故陡起。
正蹙了眉犹疑地走向她的唐天霄忽然身躯一震,左手龙吟剑蓦地一声长吟,曜亮的光芒腾腾跃起,如泼洒开的水银般迅速扬起,连连磕开自数处窗扇忽然袭来的暗器。
丁当乱响后,洞开的窗户中纷纷跃入人影。
黑衣蒙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竟全是高手。
而唐天霄一心想低声下气好把可浅媚哄得回心转意,自是不便带随从过来,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的敌手,身手再高也是措手不及,应对得极是狼狈。
可浅媚大惊,也不顾自己身子笨重,正要上前相助时,一旁忽伸出一双手来,将她紧紧扯住。
回头看时,却是玉姐抱住她,急急往边上带去,说道:“小祖宗,也不看看你这身子,凑什么热闹?”
可浅媚蓦地想起,玉姐其实根本就是信王李明瑗的人。
那么,这里的刺杀……
她惊惶地望向陷入重围的唐天霄。
他已无暇他顾,连连长啸着,应是向随侍之人报讯求救了。
可他微服前来,能带多少从人?
李明瑗为了眼前一幕,又策划了多久?
楼下蓦地冲入一群服色各异的暗卫,领头之人正是陈材。
尚未及冲到楼梯口,酒馆各处板壁忽然破开,又是黑衣蒙面之人,拦住那些暗卫。
楼上楼下,顷刻都陷入混战的厮杀中。
暗卫人手虽是不少,但那些黑衣人拼死阻挡,一时竟赶不过来。
可浅媚大急,运劲一掌击在玉姐手臂上,怒道:“放手!”
玉姐吃痛,却不松手,只高声喊道:“公主,你既然将他诱来,就不要后悔!王爷说过会好好待你们母子的!”
可浅媚骇然,立时明白其用意,忙转头望向唐天霄时,他已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本来还算防守严密的剑法也在顷刻间散乱。
但见冰寒剑光闪过,“哧啦”一声,其中一名刺客的长剑已划破他的衣衫,从肩至胸,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甩出一溜血珠。
可浅媚惊叫。
但唐天霄性命攸关,已不敢再分神看她,忍着痛楚咬了牙全力对敌。
他那俊逸的面庞已经全无血色,再不晓得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因为玉姐的话语。
“不是,不是这样……”
可浅媚想解释,又怕分他的心,竭力挣扎着,终于甩开玉姐,正要奔过去相助唐天霄时,玉姐又冲上前,拉了她便往楼梯口拽。
她的武功甚是平平,若是寻常,再不是可浅媚对手。
但可浅媚此时正是一个女人身体最笨重不便的时候,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吃力,竟又给玉姐抓住,踉踉跄跄地拖上楼梯。
此时暗卫中有身手最高的两三个已经突破重围,飞快奔上楼来营救。
他们认得可浅媚便是唐天霄千方百计找寻着的可淑妃,远远看着便打算绕过去。可玉姐一心想为楼上的刺客赢得时间,一手拖着可浅媚,一手已扬剑便去拦那些暗卫。
暗卫赶着救驾,一见有人拦阻,立刻狠下杀手,一人闪开她的进击,另一人已自下而上飞起一刀,用力之大,差点将她拦腰截作两断。
但听惨叫一声,玉姐已栽倒楼梯之上,给她牵着的可浅媚被那下坠的沉重力道一带,再也立足不住,脚下一空,已滚下楼梯。
暗卫已顾不得看她,急急冲上楼去相助唐天霄去了。
可浅媚抓住一旁的扶梯,忍着眩晕坐起身时,身下蓦地一热,低头看时,大片的水迹顷刻间浸透了夏日里单薄的衣裙,在地面上汪洋开来。
她虽不曾生产过,到底也猜得到,自己羊水破了!
羊水破了,便生产在即。
在这等满是血腥的厮杀中,生产?
她慌忙扶紧扶梯,努力站直了身,正要迈步快快逃离这里时,腹中蓦地一阵剧痛,刀子般地绞了过来。
她痛呼一声,手足顿时失力,再也站立不住,再次跌坐于地,然后捧住肚子,已疼得直不起腰。
眼前人影憧憧,刀影交错,弥漫的血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那等喷薄而出的疼痛似没有止境,也没有顶端,一阵接一阵,让她痛得仰起脖颈,扭曲着身体在地上翻滚呻吟。
所剩下的唯一意识,似乎就是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她尽力向角落里退缩着,离那些打斗和杀戮远些,更远些……
悲伤,愤怒,恼恨,害羞……也似远了,更远了。
所有的思绪,都被那漫无边际的疼痛逼得苍白,风卷残云般荡涤得干净。
她痛苦地呻.吟着,呼喊着,可伸出的手已不知该向谁求救。
人影来来去去,刀光闪闪烁烁,惨叫一声接一声,血雨一片接一片……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可这小小的酒馆里挤入的人也越来越多。
她已分辨不出来的都是什么人,正打着的又是什么人,只是恍惚地觉得,唐天霄可能没那么容易被人取走性命了。
李明瑗刻意引他入彀,他亦早有准备,不知安排了多少的人马潜在附近。
可他不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李明瑗杀他,不算是在为自己报仇吗?
漫长的安闲岁月后,越来越多的鲜血和仇恨拦在跟前后,她居然比当初更没有勇气置他于死地。
甚至,她无法忍受任何人置他于死地。
是因为刚刚他说,他愿意跨越所有的鲜血和仇恨,和她厮守到白头吗?
腹中疼痛得愈发剧烈,她在疼痛中无力地哭泣,哭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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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疼痛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
她觉得在许久之后,才有人奔了过来,强硬的手臂猛地将她拖起。
“天霄……”
她下意识地便唤了一声,却没能发出声音;她勉强想站直身,腰肢却似折断般无法直起,而拖起她的那人已将她挟入臂腕,夹紧她的身躯往后撤着。
她沉重地呼吸着,透过糊满眼睛的汗珠和泪水,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七八名黑衣人正簇拥在她的周围,一边打抖,一边后撤。楼上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寥落,围堵过来的唐天霄的人马却越来越多。
挟住她的是个黑衣人,坚硬的手臂圈紧她胸口向后拖着,圈得她快要透不过气。
而腹中翻山倒海的疼痛还在继续,湿漉漉的裙子冷冷地粘在身上,在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湿痕,随着黑衣人的撤离一直拖到周家酒馆外。
明亮的月光下,“周家酒馆”那高高挑起的招旗正在风中猎猎飞扬,沿街的商铺茶坊还是那等朴实粗陋的式样,分明就是往日可浅媚幻想中可以与世隔绝隐居到老的桃花源般的小镇。
可一夕之间,这小镇竟似变成了森罗地狱,整个镇子看不到一盏亮着的灯,长长亮起的火把却把小小的街道映得亮如白昼,可怕的血腥气如乌云罩顶般在火把的光线中沉沉地压下来。
挟着可浅媚的黑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浅媚也恍惚明白,李明瑗的这次刺杀,已彻底失败。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唐天霄竟瞒过了信王的眼线,连夜调来了兵马,将这整座镇子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此时,唯一亮着灯光的周家酒馆内,唐天霄秀颀的身影缓缓步出,一身的肃杀威霸之气,冷冷地立于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走投无路的几名刺客。
立于他身畔的陈材喝道:“还不放下可淑妃,束手就擒!吾皇宽仁,或许还可饶尔等一命!”
挟着可浅媚的黑衣人剑尖正滴着血,听他说了这话,慢慢提起了剑,搁到了可浅媚的脖颈,说道:“让开一条路,让我们走!否则,你们的可淑妃,今晚将一尸两命活活断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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