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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太医伏地,低低回道:“贵妃娘娘气郁脾弱,血瘀痰结,痨疾已成。虽华佗再世,只怕已无力回天。”
唐天霄敲动的手指顿住了。
殿外,日淡芭蕉卷,彩蝶自在飞;
殿内,疏风潜透,金兽炉内一线幽香,清绝冷彻,直透肺腑。
他轻轻问道:“还能撑多久?”
“也只有三两个月了吧?若以大补之药调理,也许能撑个半年左右,但冬天是绝对逃不过了!”
“如果下之以大泄之药呢?”
太医打了个寒噤,相视一眼,小心答道:“如此……顶多不过十天半个月吧?”
“十天半个月……”唐天霄臆叹,声音愈发低沉,“算了,由她去吧!”
太医领命,悄无声息退下。
靳七蹑手蹑脚走回他身后,静默不语。
高而阔的殿宇,在他冷沉的目光下,渐如川泽般深邃莫测,仿若随时有风雷迭起。
一跬步一惊心,一转眸一动魄。
虽然靳七不再在门前守卫,但能在帝王身畔侍奉应答的宫人,无不长着颗玲珑七窍比干心,居然辨识得出隐约散开的森然气势,一时竟无人敢踏近这书房半步。
可这时,偏偏有只不知好歹的蝴蝶扑展着翅翼翩然而入。
是只黑底彩蝶,翼如七彩锦缎,舞如媚曼惊鸿,硕大艳丽,解语花般直扑人怀。
唐天霄捡过笔筒里的象牙书签,不过轻轻一挥,那蝶便直直地落了下去,美丽的翅翼无力地扑簌两下,便慢慢地将翅膀张开,如一朵最盛时采撷下的鲜花,以一个至死优美的姿态,零落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唐天霄轻叹道:“外面自在过着,不是蛮好的?何苦又掺这里头来送死?”
他撑着额,神色颇见感伤,靳七立于身后,再不敢答话。
没有宫女上前侍香,香炉里的清冽幽香便渐渐散了,殿外天然草木气息慢慢溢进来,隐有阳光耀出的微烈暖意。
唐天霄终于略略放开心怀,振足了下精神,说道:“叫人和浅媚说一声,今晚朕有事儿,不过去了。让她不用等朕,早点儿歇息。”
顿了一顿,又道:“近日她似睡得不太踏实,叫警省些的侍女进屋里伴着她睡。如果魇上了,记得及时叫醒她。”
靳七忙应了,笑道:“只怕是太医那药有点用了。”
唐天霄点头,又皱眉道:“其实还不如记不起来的好。既然她那一族都死光了,便是想起昔日父母家人一家和乐之事,也不过平添伤感而已。朕不该多这个事儿。若她想着想着觉得不快活了,朕只怕也快活不了。”
而且,天知道她会不会什么时候又一拳砸来,把他另一只眼睛也砸得乌青。
他摸了摸尚有些青紫的眼角,叹气。
靳七领命,正要出去找人传话时,唐天霄叫住他。
出了会儿神,他道:“你亲自走一趟,令吴太监照旧密报宇文启,便说贵妃身体渐好,皇上甚是眷顾,请他放心罢!”
靳七退下,他默然良久,饱蘸浓墨,落笔,是力透纸背的一首偈子。
“已觉梦中梦,还同身外身。堪叹余兼尔,俱为未了人。”
年轻的帝王从不修禅。
堪得破人之性,堪不破人之情。
未了人,终需了;未了事,亦当了。
幸好,他从未历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窘境。
一切,都将在把握之中。
能让他失措的,不过一个可浅媚而已。
其他人么……
淡然而笑,他把御笔轻捏,笔管顷刻断裂。
片墨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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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便是沈皇后生辰,可浅媚刚把送沈皇后的贺礼打点妥当,便见明漪宫着人过来传话,说宇文贵妃邀可淑妃一见。
可浅媚纳闷。
她原对宇文贵妃颇有好感,唐天霄带她住在明漪宫内闹得荒唐,她还觉得颇是歉疚。
纵然她喜欢把唐天霄霸占在自己身边,再不去看别有女人一眼,可那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总让她有冒犯他人的感觉。
龙嗣被害,纵然她被连累,她还是对痛失娇儿的宇文贵妃满怀同情,直到定北王属下的陈参将参与对她的诬蔑。
原来竟是一丘之貉。
她不信宇文贵妃看不出最可能向她下手的人是谁,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她竟选择了与虎谋皮。
若唐天霄多那么一二分疑心,或少那么三四分爱意,她已死无葬身之地。
她诚然不是什么好人,到大周和亲也未必就心怀好意,但若死于他人栽赃,委实要死不瞑目了。
没说应,也没说不应,打发走明漪宫的来人,她找来香儿和桃子问:“近日皇上是不是常去明漪宫?”
桃子答道:“三两日间会转道过去看上一眼,片刻便出来了。虽留宿过一晚,也曾和娘娘说过。料那贵妃娘娘病得七荤八素,也没那力气承应皇上。”
香儿跟着加了一句道:“便是她有那力气,皇上也未必瞧得上。我看着宫中美人儿不少,可怎么着数,她和皇后都算不上什么绝色的吧?何况现在病得跟个鬼一样,只怕皇上抱着会做噩梦呢!”
可浅媚听了会心一笑,也不去苛责她言辞刻薄,自顾换了件春意盈盈的翠绿衫子,照旧缠了蟒鞭,方才道:“我们去瞧瞧这位贵妃娘娘有何吩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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